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無題(散文)

我經常有一種腳不著地的虛浮感。

恍恍惚惚、載浮載沉,在長達一個小時的通勤時間裡,戴上耳機,隔開我跟人群的那層透明牆好像變得更加立體厚實了。像是在看一部老式電影,冗長的慢鏡頭,來來去去的人潮,但是擦身而過的人們一言不發,隔著一塊屏幕。他是演員,我是觀眾。唯有耳機裡的音樂在最接近我的地方轟隆隆地響,一場盛大的寂寞。

彩色布景在窗外糊成一片,風一樣地掠過,驀然撞進一片漆黑裡,看不清移動的速度。車廂彷若小船飄搖晃動,但是這裡沒有星辰夕陽,亦沒有未來方向。

遠處突然一串燈光靠近,對向車甩著長龍一樣的車廂駛來,櫛比鱗次、明暗交錯,一個貿貿然的闖入者,在那麼近的距離相交一瞬,然後錯身,像是在我們倆的交點打下一個不可能的叉。那是來自平行時空的我麼?曾經的夢境或是電影好像有過一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但那都不是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只屬於這個老電影一樣的沉悶場景裡,亮慘慘的光線、默劇人群、左右搖擺的捷運吊環,日復一日、搖搖晃晃。

--「你又不是在演戲,你在生活噢。」

H那天這樣說,帶著一種叮嚀的口吻,像是在說:該起床了噢。

我有一瞬間好像在對向漆黑一片的窗戶裡看見了她的眼睛,明晃晃地,黑珍珠似的眼睛圓睜著看著我。

「嘿。快到站了嗎?」

方才熟睡的友人突然一拍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從H凝視我的雙眸裡回過神、重新聚焦。

「嗯。再兩站,民權西路。」我微笑著說,逐漸找回狀態,臉上的肌肉有點僵硬,我還需要再多說幾句。

想不起來自己說過什麼,但是那些該有的習慣我還記得:不可以碰他的肩膀、叫人的時候要拉衣角,笑的時候記得把眼睛瞇起來。

到站了,我們下車,一面不著邊際的拉扯--分組報告真的很麻煩呢、因為疫情畢業典禮是不是會取消啊?

與人說話的時候我都像在和自己拉扯,H說我習慣保有著雙面的人格,一個是真實的自己,一個是虛偽的面具,但她卻又說,兩種都是我。

--「這都是你啊。你又不是在演戲,你在生活噢。」

怎麼會都是我呢?

大相逕庭、互相矛盾--一切卻又如此自然。我好似明白她的意思,卻又不慎理解。這怎麼會都是我呢?

「你在其他方面不都很隨心所欲嗎?怎麼在這方面卻這麼膽小,不像你噢。」

常去的咖啡店裡,同為熟客的大哥這樣對我說,令我一個瞬間恍神了一下。『不像你噢。』這是我建立給他的個人印象--沒有成規、隨心所欲--他在當時評價了我一句:不過度的展現、也不羞於表態。

「是個有自信的人。」他最後總結。

我沒回應,他不知道我習慣在做一件事情前考慮再三,也不知道我寫在日記裡的那些悲觀和自我厭惡。

他說得不夠完全,但或許也沒說錯。我在自己都沒察覺的地方語帶篤定,就像國小時一起研究星座雜誌的同窗評價我:和牛一樣固執。當時不以為然,我卻在多年後經由另一人的口聽到了相同的評價,遙遠的記憶穿過光陰和此刻重疊,而這次我也不得不承認:是,我很固執。並且固執得絲毫未變,卻毫無所覺。

於是自我到底是什麼呢?

生活中,我總會在幾個安靜的瞬間突然醒來,邊邊角角的座位,笑著看著同桌的人群,一言不發--然後突然像被人拍了下肩膀、清醒過來。

「你還記得嗎?那時候--」

同桌的眼神剛好看過來,我笑著說:記得啊,那次超好笑的。對方大笑著接下了我後半句話,我根本不記得她說的哪次,只對她描述的內容有個模糊的印象。

教過我兩年的班導師評價我:是個奇怪的人,不太容易融入人群。我想她說的是對的,因為我總會有種恍恍惚惚的錯覺,甚至習慣拿我分析小說人物的方式來分析大家。Fiction,幻想和現實,它們是不同的,但同一套方法卻都管用,我突然搞不太清楚真偽了,界線陡然變得無比模糊。

--真實的自我和虛偽的面具,兩個都是我啊。

有個聲音不停地在耳邊喧囂,那是H的聲音?抑或是我自己?我不知道。

身旁的友人好像又拍了我的肩膀,「車來了。」他這麼說,半夢半醒。

上一篇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