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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斷如流

西靖醒來的時,已是日上三竿。初夏時分,黃莺高歌。西靖從柴草垛裏鑽出來,拍壹拍身上洗得發白的長衫,理理鬓發,轉了出小巷去。

 

壽春的街上熱鬧非凡。賣發髻木梳的,賣玉碗銅壺的,賣纓絡絲線的,賣環佩珠花的,賣花鳥魚蟲的小攤擠滿了街道,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帶著濃而軟的楚音。壹攤壹攤的吃食擺了出來。糖豬,糯團,甜粽,糍耙,面糕,湯圓,混合的香氣在陽光下蒸著煮著。

 

西靖在暖和的陽光下懶洋洋地晃蕩,東邊看看,西邊摸摸。賣米糕的大娘見西靖呆呆地看著自己攤上的東西,壹臉落魄相,便將臉壹板,連連揮手:“去,去!”西靖幹笑壹聲,壹拉肩上的包袱,轉了開去。

 

他壹路往東門。壽春的繁華與他沒甚相幹。他路過莺莺嬌笑的花柳巷也沒遇上纏人的花姑娘,穿過幺五喝六的賭坊街也沒碰上強要人賭的黑財神。他看來實在也太潦倒,只略比化子強壹些。

 

出得城半裏,西靖見著根破竹竿挂白布條,上面寫著個歪斜的“茶”字。有點渴。西靖在懷裏摸了半天,撚出壹枚銅錢:“小二,來碗茶。”呼呼的西北風刮進破茅草屋,西靖望著遼廓俊秀的遠山不語。茶來了。西靖把包袱卸在長凳上,壹口壹口押著已經不熱的淡茶。

 

“小二,拿燒刀子來,再切十斤熟牛肉。”進來六個身披鬥蓬的劍客,身上沾滿了塵土。店不大,桌不夠,其中壹個劍客指著西靖喝道:“你,讓開!”西靖默默無語地站起,夾著長包袱,提了茶壺蹲了到角落壹張矮凳旁。

 

“客倌,小店有茶水無酒肉,您喝點熱茶?”店小二見六人身佩長劍,不敢怠慢,忙湊上前招呼。哪知六人毫不領情,聞言大怒:“連我們你也不放在眼裏?”壹個抓了小二胸口,另兩三人便要拔劍:“老子壽春六虎的名號也沒聽過?連江南第壹劍客斷水劍亦敗在我六人之手,憑你小小破茶水鋪也敢太歲頭上動土?”小二駭的唇青臉白,連連告饒。忽然壹個沙啞的聲音悠然響起:“你們見過斷水劍?”

 

只見角落裏壹團髒物慢慢伸長站起,正是西靖。他壹手提包袱,壹手兀自握只缺角茶杯。六人面露不屑之色,啐道:“當然見過!此人身長八尺,氣宇軒昂,正當盛年,確是武功好手。不過距揮劍斷水,尚差了那麽壹點。至于比我六人,更是不及!”西靖聞言搖頭。六人怒道:“你不相信?”西靖緩言:“揮劍斬水,何等境界,非宗師級人物如何能至?斷水劍成名已十數載,既自號斷水,豈能斬流水而不斷?既是此等大師,又怎能正當盛年?”六人語塞半晌,惱羞成怒:“你又怎知道?”西靖只道:“我自然知道。”

 

“放屁!”只聽铮铮六響,六柄寒光般寶劍分從六方向西靖刺來。西靖也不躲閃,壹腳挑起矮凳,發足踢向壹人,那人面部中招,“啊”的壹聲倒了在張方桌上,將壹壺茶水濺了滿地。其余五人勃然大怒,暴喝連連,紛紛抛下鬥蓬,露出裹著武士服的粗壯身體:“龜孫,今個你的死期到了!”西靖不理會,押了口涼茶打量五人身上隆起的堅實肌肉,又看了看自己皮包骨頭的瘦長身體,不禁自嘲般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此時店中壹幹人等已紛紛避難,走得壹個不剩。西北風刮得甚緊。

 

忽聽壹陣猛龍出洞般排山倒海的吼聲,只見五人分躍開來,將西靖圍在中心,挽起的劍花密不透風地向西靖周身刺去。西靖眉稍微挑,右手包袱壹抖,便現出壹把通體墨色的長劍,左手仍是壹杯茶。他掄劍壹掃,五人劍招便盡數化解,被迫得向壹旁蕩了開去。還未站定,就聽得壹聲低沈的喝斥:“接我這壹招!”

 

霎時西靖身躍半空,左腕翻轉,將半杯茶水如銀絲般傾倒而出,右手長劍連閃,疾如墨色閃電。壹瞬水絲便成數截,應劍彈出分刺五人。五人連分辨亦不及,更何談躲閃?

 

揮劍聲停,西靖足尖點地,五人亦應聲撲撲而倒。眉心壹點紅色,正是水絲穿腦而過處。

 

先前壹人顫聲道:“你是……斷、斷水劍!”

 

西靖手撫如墨劍身,滿眼痛惜之色:“師父若還在世,又怎會如我這般不濟?其實若非爾等對他老人家出言不遜,吾亦不至獻拙。”愛惜地重又將劍放回包袱,看壹眼跪伏于地瑟瑟發抖的“壽春虎”道:“我本不欲殺生,你自去了罷。”遂挎上包袱,悠悠然踏塵而去。

 

其時斷水劍死,傳墨劍于門下第壹大弟子,便名西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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