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錢、權力、慾望

      白能堂舉著槍。已經上膛的槍。

      他的兩眼盯著眼前的年輕人,槍口對準他的腦門。但是白能堂的眼神中卻沒有絲毫狩獵時的殺意,只有猶豫。

      這是白能堂把自己賣給世界聯合國總會並成為「合法」的殺手後,第一次對於扣下扳機這麼猶豫。

      這個年輕人甚至不到二十歲。

      有多少生長在大城市的孩子,到了二十歲還不用考慮自己的未來?

      有多少人甚至到了三十歲,還是未曾做過任何足以改變一生的抉擇?

      白能堂並不是真的在槍林彈雨中長大的,至少他幼年時期不是;所以他從來不敢自信的說,自己理解這些打從出生起,便要每天面對死亡的人到底是怎麼看待權力的。他一向不批評、不論斷,他只是接受命令、逕自的用某種標準裁決,將那些因為被世界遺忘,而威脅到「世界」的人給解決掉。

      也許白能堂可以用漂亮的藉口說:他確信自己射殺的每一個人都是殺人如麻的恐怖份子、窮凶極惡的惡棍、為非作歹的歹徒,或是罪大惡極的罪犯。

      但是一個即將成為……,或者說,可能成為罪犯的年輕人呢?

      白能堂看著拉法葉˙庫恩側臉,想起來他找自己求助的那天。

      當天好像下著雨?又好像沒有。

      其實關於當天的細節白能堂早就已經忘記了。

      但是白能堂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

*       *       *

      由於庫恩家在永航之海南端的印陽群島大幅度的種植琉璃鳳花,並將琉璃鳳花粉走私到白菲克島的行徑已經被聯合國給盯上,所以白能堂被派遣。他接受到的任務就是調查,並自行裁決這個法外小島上的一切生死,用盡一切方式「阻止毒品繼續賣進資本主義的世界」。

      但其實白能堂應該要很清楚,斷絕琉璃鳳花的真正目的從來就不是為了百姓的安居樂業。

      多數智慧種族在吸食到琉璃鳳花的花粉後,除了情緒會產生極度的亢奮之外,還能在能力上有顯著的提升。儘管那是以自身的未來作為代價換取到的力量,但是任何一種可能帶來力量的方法,都可能是反抗者對抗統治者的途徑。

      所以聯合國打著「世界和平」的大義,提早遏止任何可能反抗的因子。

      當然,白能堂更清楚,這整件事情恐怕與庫恩家在大流士城蒸蒸日上的事業脫離不了關係,畢竟事業做大了,就一定會被某些人盯上。

      所以白能堂到底為拉法葉做了什麼?

      其實甚麼也沒有。白能堂只是迴避道德問題、徹底執行任務,並恰巧遇到一個向他求救的孩子,便順理成章的假扮成這位孩子的救世主。

*       *       *

      就在白能堂舉著槍、遲疑著自己的下一步時,拉法葉出於直覺的轉過了頭,望向了白能堂的位置。

      拉法葉就這樣看見了白能堂尚未放下的槍口。

      在世界的陰暗角落中出生、打滾、並且長大的拉法葉一眼就能夠認出白能堂的槍口對準的位置。

      但同樣的,拉法葉也可以看出白能堂心中的猶豫。

      或者說,因為看過了白能堂殺人的樣子,所以拉法葉很清楚,如果白能堂沒有猶豫的話,自己此時早就已經躺在地上,就跟現在臥倒在血泊中的叔叔一樣了。

      拉法葉抓著手中的琉璃鳳花花粉,緊握的拳頭顫抖著。粉白色的花粉粉末也從他指縫間流出,宛如沙子。

      他不確定白能堂身為堂堂一位國際騎警,擁有合法開槍的權力,為什麼還需要猶豫?反正把自己殺了,他應該也不痛不癢。

      在有著國際騎警身分的白能堂面前,拉法葉實在不覺得自己算什麼。就算白能堂選擇開槍了事,他拍拍屁股之後一樣可以走人,離開印陽群島後,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嗤!拉法葉在心中不小心笑了出來。合法開槍的權力?在他長大的環境裡面,可沒有這種東西;誰有槍誰就有開槍的權力,或者說,就有權力。

      不過,不管是什麼東西帶來的權力,都沒有比毒品來得更大。

      而此時此刻,拉法葉相信一件事情。他自以手中握著的東西,就是權力。

      只要一聲呼喚,在場的所有人,是的,所有人,不只是拉法葉的手下,也包含原本叔叔的手下,或是當地的原住民,都肯定會回應拉法葉的呼喚,對白能堂群起攻之。

      反正背叛的事情還會少嗎?反正開槍的人本來就是白能堂,順便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白能堂,應該是最正確的決定吧?

      但是拉法葉沒有下令、沒有吆喝、甚至沒有把自己掛在腰後的手槍給抽出來。因為他也在猶豫。

*       *       *

      拉法葉第一次看到白能堂的時候,便靠著自己驚人的直覺認出了這個人族不會是一般人。

      走路的姿勢、觀察周遭的樣子、問話的方式……,這些都讓拉法葉肯定白能堂是有能力的;但是白能堂的具體身分,以及實際的能耐,拉法葉當時都不是很肯定,所以他才叫自己的幾個手下去找碴,並回頭調查白能堂的身分。

      被世界聯合國總會賦予極大權力的國際騎警,身分可以說是昭告天下。所以說是要秘密調查拉法葉的叔叔迪贊˙庫恩,其實就是公開的行刑。

      反正迪贊自己選擇了在化外之地種植琉璃鳳花,而且又來自臭名昭彰的庫恩家,哪怕白能堂公開處決,國際間的輿論最終也會站在世界聯合國這邊。

      轉眼間,拉法葉的幾個手下被輕易擊倒,就像大人推倒幼兒一樣輕鬆,然而拉法葉很清楚,這幾人已經是此時在這座小島上最能打的人物了;而且就算是叔叔身邊的親信,也沒有幾個人比這些人更能打。

      就在那一刻,拉法葉知道了自己要怎麼離開這座小島。

      他選擇把一切都寄託在這個素未謀面的國際騎警身上。

      於是拉法葉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可憐一些,一開口便將印陽群島所有關於庫恩家的事情全盤托出。

      拉法葉當時可不管白能堂是怎麼想的,反正他自己就是不希望自己一輩子在叔叔的控制下,只能窩囊的活在幾個小島上,然後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死在街頭上。

      在庫恩家族長大的拉法葉當然不是什麼純真的人,因此就算他清楚白能堂此刻來到印陽群島的目的就是要取叔叔的性命,他也無所謂。但是至少,此時此刻,拉法葉確實是一個希望可以翻身並離開這充滿權力鬥爭、背叛、槍火與鮮血的地下社會;可以這麼說,那一刻的拉法葉確實是認真的想要棄暗投明。

      那一刻,白能堂沒有錯過。他清楚的看見了拉法葉眼中閃過的祈求與光明。

*       *       *

      那一刻,白能堂沒有錯過。他清楚的看見了拉法葉的眼中閃過的貪婪與暴力。

      所以儘管白能堂已經在拉法葉的幫助下潛入庫恩家族在印陽群島的大本營中,並處決了拉法葉的叔叔—迪贊˙庫恩,白能堂還是沒有放下他的槍。

      依照原本的約定,拉法葉在迪贊死去後,會馬上站出來取而代之,並且宣告迪贊的暴君行徑是誘使他如此做的唯一理由。

      儘管聽起來稍微牽強,但是副手接替老大的事情在地下社會早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相信眾人也不會有意見。尤其是迪贊近日的行為確實越來越有暴君的樣子。

      由於撤退的時機緊扣著拉法葉的行為,所以白能堂在完成任務後依然注意著拉法葉。所以,白能堂並沒有放過拉法葉神情的微妙轉變。

      當拉法葉走到迪贊的屍體旁,並看到箱子中的琉璃鳳花花粉時,神情中透露出來的瘋狂與惡意,完全被白能堂看透了。

      白能堂非常肯定,自己並沒有看錯。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下槍,不僅是因為拉法葉隨時可能背叛自己,更重要的是,如果拉法葉真的決定要取代迪贊,那麼自己的任務就是連拉法葉都一併除掉。

      事實上,看到琉璃鳳花花粉時,拉法葉可能會倒戈這件事情白能堂不是沒有想過。應該說,在一個瘋狂而又殘忍的世界中長大的拉法葉,幾乎不可能抵抗心中隱藏的野心;當拉法葉意識到這些琉璃鳳花花粉到底代表著多少的財富與權力的時候,他不管原本有多想離開黑道社會,都會在頓時之間變得毫無意義,因為眼前的利益與慾望會瞬間主宰他的一切思緒。

      白能堂在心中祈求著拉法葉回過神,他在心中大喊,希望拉法葉可以回過神。這樣他就不必扣扳機,不必殺害一個年輕的生命。

      撐住啊!拜託了,年輕人,千萬不要做錯決定啊!白能堂在心中一邊這麼想,一邊提醒自己,在應該要開槍的時間,一定還是得要開槍才行。

      那一刻,四目相交。

      當拉法葉與白能堂兩人對到眼的同時,他們都理解了對方的猶豫。雖然兩人只不過是認識了彼此幾天,肯定算不上了解對方,但就是光憑這一個眼神,他們就在一目之間理解了對方躊躇不前的心。

      白能堂已經逐漸確定自己不想要開槍,但也已經逐漸平息自己心中的激動。不論他多麼不願意奪取拉法葉的生命,他都知道自己會開槍。

      拉法葉則不同,他猶豫的理由一直在變化。他確實想過要藉此機會離開黑道社會,但是他卻突然理解了自己已經站在什麼位置;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過去想要逃離的不是這座群島、不是地下社會,而是不甘成為叔叔的手下而已。可是拉法葉仍然猶豫,因為他不想要與白能堂為敵。

      不要,拜託不要做錯事情。

      白能堂持續在心中祈禱著、哀號著、怒吼著。但是他也依然保持著冷靜。

      雖然並不完全,但可以說白能堂能夠想像拉法葉面對的困境:面對人生中最大的抉擇。一邊是掌握權力、墮入深淵,但可以享受到他過去未曾體驗過的榮華,也掌握了他未曾掌握的權力;另外一邊雖然看似光明,但也充滿未知,甚至能不能就此脫離地下社會恐怕都還是未知數。

      拉法葉笑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猶豫是多麼的愚蠢。

      「抱歉了,白能堂。」拉法葉在心中低語:「我沒能回應你的期待。你不了解,這幾箱琉璃鳳花粉到底能夠換到什麼東西。」

      他們能夠換到全世界。至少拉法葉是這麼想的。

      唾手可得的世界面前猶豫,是多麼奢侈又愚昧的行為?

      拉法葉舉起手。

      白能堂開槍。

      子彈飛射而出,穿過了空氣,也穿過了拉法葉的脖子。

      但是那一刻,白能堂理解自己失手了。

      他錯算了一件事情。就是拉法葉畢竟是個土靈族,而所有的土靈族都可以在泥土、礦石之間移走;但是有少部分的土靈族,大概就像人族中的超能力者一樣稀有,那些土靈族甚至可以穿過金屬。

      同樣的,也可以讓金屬穿過他們的身體。

      「就是那個人殺了迪贊!去把他殺了!」拉法葉聲嘶力竭的大吼。

      白能堂看著拉法葉的眼睛,忽視了正從四周湧上來的人群,也無視了那些人手中的槍火。

      透過眼神,白能堂似乎可以感覺到拉法葉的光明正一點一點的逝去。拉法葉彷彿在嘲笑白能堂竟然願意相信一個愚蠢的希望、相信自己能有一點機會在慾望的面前選擇拒絕。

      同時拉法葉也取笑著白能堂,竟然沒有預備任何備用的撤退方式,甚至沒有摸清楚自己的能力底細。

      可是拉法葉也忘記,自己並不是那麼認識白能堂。

      在印陽群島待太久了,讓拉法葉與整個世界的情報網多少有些脫節,他甚至不知道,在國際騎警中、在殺手圈中、在地下世界中,有一個殺手是多麼有名。

      他被稱為「冰風暴」。

      相傳擁有絕對殺戮領域,必定完成接受的任務;那個過去曾被稱為黑色風暴,而後來成為冰風暴的男人。

      白能堂。

      拉法葉突然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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