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即溶

      我和W的感情在上個月結束了,關於我們的一切,我思索許久,如果要為這段只為時三個月的感情下個註解,沒有比”即溶”二字更能夠貼合這段感情了吧。

      W是一所中後段國立大學的電子系的學生,相貌平平,身高平平,家世也平平,唯一不平的可能只有在歡愉時的他的下體。我們在一次跨校的聯誼中認識。關於大學生的聯誼,大家都知道的,換換IG、跳跳第一支舞、玩玩容易碰觸到異性身體的大地遊戲、偶爾甚至抽抽鑰匙。我們正是從這種老套的遊戲中對對方產生新鮮感而開始的。

      第一個星期,交換了IG帳號的我們,開始從回覆對方的動態瞎聊起來。他說,他和我一樣想養一隻肥貓,跟他姓取一個像無糖綠或無底洞這樣無厘頭的名字。這種默契感很即溶,一旦考慮到養寵物所需花的錢,或者房東同不同意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默契感就會溶掉,變得沒有味道,像廉價的即溶咖啡。

      第三個星期,我們已經改用LINE聊天,LINE對我來說是一個”朋友認證”軟體。這種概念有點像是我們可能只是在同個場合談過話,就可以互相追對方IG,但LINE不一樣,是只有真正想關心近況、常常聊天的人才能有的。LINE不只是刷刷動態、一鍵追蹤,或一鍵退追的事。LINE對我來說,是一件正經的事。我們互道早安、晚安,分享自己的每天行程和每一餐,這樣的往來很曖昧,但這種曖昧感也很即溶,只要一個在聊天過程中發現對方缺點的瞬間,曖昧感就會溶掉,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像加了過多水量的玉米濃湯即溶包。

      第二個月,我們開始了第一次的約會,和他一起走在秋紅谷步道上的滋味有點甜,我們總是並著肩走著,指尖隨著步伐越靠越近,偶爾碰到了一下又像觸電一樣立即分開,一個晚上總要反覆碰撞十多次,這樣的感覺就似即溶奶茶,雖然能夠得到立即的幸褔感,卻甜得很淡。

      在秋紅谷的那天,我們遇見一位傳福音的基督徒,他問W,我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我和W對看一眼,同時笑著說不是。後來關於那位基督徒都跟我們說了些什麼我大致上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我和W都笑得無法再靦腆了。那晚,他告訴我:「剛剛那個傳福音的人問妳是不是我女朋友的時候,我好想說是。」「那就是吧。」我輕輕的勾著他的手。

      經過了即溶的告白、牽手和接吻後,我和W的關係來到了最緊密的階段。我們時常在一個翻雲覆雨的夜晚之後,相摟著看電影,配上爆米花或棉花糖,還有可可或啤酒,很像我們的愛情,時而甜、時而苦,還有不少醉了的時候。

      “喜歡你”是一部我們都很喜歡的電影,我至今都印象深刻的內容是,裡面的男主角總強調泡麵一定要在三分鐘時吃掉才最美味,第三分鐘時泡麵的口感大概就是我們最幸福時的樣子,我當時只知道這個味道的好,卻忽略了泡麵其實也和即溶時食品一樣,儘管很方便快速,但都是禁不起時間淬鍊的,過了三分鐘後,我們都不知道麵條會爛到什麼程度、湯汁將會被吸得多乾。熱戀期過後的溫度會有多冷。

      我很W的感情會進行的如此即溶,我認為這和W的性格也脫不了干係。W可以說是個很平庸卻很百變的人。偶爾發憤圖強像個要拿書卷獎的學霸,卻總是堅持不超過三個星期;偶爾會在社交軟體上對時事侃侃而談,儘管談的都是各大網站懶人包整理過後的言論;偶爾像個憤青一樣打著誓死捍衛民主的口號,卻做不出個什麼實際行動;又偶爾學著環保人士在寶特瓶上貼貼提倡環保的貼紙,卻也不見他自己攜帶任何環保餐具在身上過。諸如此類的例子有太多太多了,族繁不及備載,但簡單來說,W本身就是一個即溶的人。像是現代社會中大部分喜歡”跟風”的人。只有在期中考後才會想著期末考要努力,於是發憤圖強;只有媒體大肆報導時才對對社會議題產生興趣,於是開始將自己的臉書都刷滿分享各類資訊的貼文;只有在香港發生反送中事件的時候才知道台灣民主的重要,於是開始像憤青一般四處宣揚;只有大家都開始流行不銹鋼吸管時才會關注環保,於是開始在身上貼了一堆環保口號。W的生活就像被熱水沖過的即溶食品,所有事情都成形的很快,但過了那個最高熱點後就索然無味。

      我和W之間的變調,是從一趟旅程開始的。

      在和W交往的第三個月又九天,我的好朋友提出了”doubledate”這個想法。W找了很多理由,像是家裡的狗沒人照顧、過幾個禮拜要考試、家人問了沒辦法交代等和他本人一樣懦弱的理由,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去,弄得好像我比他的小狗還卑微,我和他的戀情卑劣到無法告訴他的家人。是的,我很沮喪,後來原定四個人的旅行剩下我和好朋友同行。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傳了訊息告訴他說我想寄明信片回去給他,他又開始找藉口推拖著說不要寄到他家、他家人看到不好、他不方便收信等等。是的,我很沮喪。隔著螢幕,我們吵了一架,很大的一架。我感受到即溶咖啡冷掉的噁。

      和W交往,他總是不在動態中標註我,像是我醜得不能見人似的;總是害怕我認識他的朋友,像是我會把他們吃掉似的;總是不太讓我看他的手機或電腦,像是我會駭進他的帳號亂買遊戲點數似的。其實故事說到這裡,很難不猜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原來我們之間並沒有第三者,因為我就是那個所謂的”第三者”。在和W在一起後的第三個月又十八天,我從他手機裡看到了另一個女生的照片、對話紀錄和計算紀念日的程式,原來W早就擁有真正的研磨咖啡了,難怪我只需要當杯即溶咖啡。第三個月又十九天,我正式倒掉了這杯冷到讓人發麻的咖啡。

      關於這段感情,還有很多事情我沒有說,例如這是我的初戀、這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真正的第一次……

      分手的那個夜晚,我喝了好多好多黑咖啡,洗了好多好多次澡,我試著告訴自己我不是個骯髒的人,卻又很清楚的知道,若自己不是如此骯髒,又怎會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冷水來證明自己的純淨?

      和W的戀情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個月又十七天,我沒有刪掉和他交往的那個晚上載下來的紀念日計算程式,而他沒有為我載過任何紀念我們的程式。和W分開之後,我每天都會喝一杯黑咖啡來紀念逝去的所有第一次,並提醒著自己曾經多麼愚蠢和不堪。

      在這個的五個月又十七天的今日,是我在和W分開後,沒有喝黑咖啡的第一天。看著樹上晃來晃去的徵稿旗幟,讓我又一次將和W的經歷提取出來,化成文字。我要努力相信自己不只有作為即溶咖啡的價值,或許有一天,會有另一個不一樣的W,知道並了解總是敲著鍵盤的這個我、文字背後的這個我,我也能成為誰的研磨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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