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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上的草莓]S.O.S

第一眼看到草莓蛋糕,你會先吃草莓?還是先吃蛋糕?

I.澤村   遙

房門外不再有永無止盡的爭執聲,耳朵裡也不用被迫塞進震痛耳膜的音樂。

家裡很安靜,很安靜——

她不會忘記那場漫天大雪,從無邊際的蒼涼、絕望,到奇蹟出現。

小唯的勇氣一直都是她所欽羨的,卻也令她畏懼。

她無法做到完全燃燒的正午太陽,或許就是這樣的烈焰才能融化入江冰封的心吧?

她也發覺,這個世界不是她一直以為的模樣。

入江是一汪很深的湖,湖面上鋪滿浮萍,乍看是草地,一腳踏入才知深淺。

他深愛著小唯,那種深愛起初她是豔羨的,但隨著他對小唯不惜一切的呵護,她又更明白他們為何如此般配。

他們都是會為了愛義無反顧到瘋狂的人。

而她不是。

旁觀者的身份讓她漸漸脫離對入江的迷障,她羨慕這樣的愛情,卻也明白那不是她的愛情。

佐伯和入江相反,他是黑夜,看似危險,實則比白晝更能包納一切。

他說愛情使人怯懦、他說我們都是為愛而生。

她記得,也因此有了新的疑惑,和新的惋惜。

他真的很愛淺見老師,為了她連自己的人生都擺弄下去,最後換來的只是更深層的疏離。

她不知道為什麼大人的世界會變得如此複雜,不管是淺見老師,還是她的父母。

明明相愛,為什麼會走上陌路?

老師說佐伯會束縛她的人生,話裡話外,老師都把自己鎖在更深的牢籠裡,不願意離開。

佐伯知道淺見老師想法,這一次,他沒有再追上前去。

以往的佐伯,總是用玩世不恭去遮掩他的真實,在等待入江和小唯的雪夜裡,她看見了難再掩藏的孤獨。

老師把懷孕視作天譴,她會生下孩子嗎?

雪夜裡,她一邊擔心著入江和小唯,一邊祈求那個孩子能真的因愛而生,不要變成和她一樣的孩子。

黑夜可以是吞沒夕陽的漩渦,也可以綻放出黎明。

他們心焦著、等待著,從認識以來,那個夜晚是他們兩人最毫無遮掩的對話。

黎明初升,大地籠罩一片雪白,入江抱著一團火焰,奇蹟似的生還了。

那一瞬間,她打從心裡的笑了出來,彷彿有一道禁錮,隨著奇蹟的出現,消失了。

這才是她毅然放棄在日本的學業,抵達紐約的原因。

「吶,小遙妳真不夠意思!來紐約一個多禮拜才一封簡訊……」

隨性慵懶的語調,猝不及防的戳在她的右頰上。抱著三個畫筒和用石膏翻模的作品,一踏出門就被一指冰涼手指突襲——

她連頭都沒抬,視線順著翻模好的擺件像慢動作般,砸在地上。

「啊!」

她的作業!!

中央公園內,佐伯從野餐籃裡拿出一個個色彩繽紛的蛋糕、三明治,和紅酒。

「現在才中午,你醉倒在公園裡我可拎不動!」她對著一手紅酒一手紅酒杯的他翻了個白眼。

食物就定位後,佐伯第一時間就把紅酒打開倒入醒酒器內:「別這樣,就當幫妳開的歡迎Party加上那天的賠禮囉~」

「喂喂,你倒太多了!」

醒酒器內是一瓶紅酒的量。

「小遙,妳成年了吧!」拉過她的手,佐伯半是玩笑半認真的把臉湊在她面前。

「這跟我的酒量有關,如果你自己喝,作為朋友,我會幫你把身上的錢財收起來,然後打電話叫警察。」

佐伯沒有回話,笑容漸漸消失。

還沒開口詢問,佐伯扯了一抹苦笑:「妳傳簡訊給我的那天,我在日本。」

會讓他露出這樣表情的,只有淺見老師了。「你去找老師了?」

他看了她一眼,抿笑的唇像自嘲。

「她在老家,挺著肚子。」佐伯逕自倒了一杯酒,未醒的酸澀加上發苦的咽喉,成了難以下嚥的心情。「臉上是我從沒有看過的滿足……她可以沉浸在回憶裡的愛戀、全心全意的愛那個孩子,卻獨獨不要我。」

微風徐徐、陽光燦爛,公園內細心植栽的園藝讓眼前的風景處處美得像幅畫,但似乎與身邊的人無關。

他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被排擠在外。

任何言語都顯得空白。

在他一飲而盡後的空杯再次續上紅酒。「今天例外,你要醉到不省人事,我會向公園管理員借個拖車把你拉回去。」

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又笑了笑,繼續喝著酒。

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鋼琴聲?中央公園哪裡來的鋼琴?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月光與霓虹交織的落地窗,而佐伯正坐在大廳彈著他的旋律……

「嘶——」猛然的坐起,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讓她要再度躺平。

「啊~妳醒啦!」

琴聲戛然而止,城市裡的喧囂隔著落地窗給予了光源,極簡風的裝潢和佐伯白皙的肌膚,襯成一種寂寥的色調。

「有人告訴過妳,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男人嗎?」

他在笑,和公園時的他、甚至更早之前在日本時的他都不一樣。

大概她真的喝多了。

她看著他走近,坐到她身旁的沙發,隨手扣上的白襯衫露出一大片胸膛。

「愛情,到底是什麼形狀呢?」她伸手平貼在他的胸前,視線也跟著專注在掌心傳來的,有力的心跳。

似乎,還有屬於他的震顫。

「這個世界以痛吻你,要你回報以歌……」

她的話剛說完,一股帶著淡淡菸草味的柔軟唇馥攫掠了她的雙唇。

她睜大眼睛,本來要推開他的。為什麼沒有呢?是因為他的眼神太孤獨?

在他的懷中醒來,她真的覺得自己瘋了。

佐伯放鬆的睡顏,卸下清醒時的喜怒哀樂,是他最真實的面孔。

『我們不是為了受苦而生的,我們是為了愛而生的!』

想起那時候的他,嘴角微微的上揚起來。

她輕吻了他的唇角:「希望你能遇到自己所愛的人,並像從未受傷過的,去愛。」

她的油畫課來了一名客座教授,是一名年約五十歲的男子。

他的作品隨著擔任客座教授期間也跟著在校園內展出,其中有一幅在向日葵花園內回眸的巨幅畫作,吸引了她的腳步。

少女過眉的瀏海擋不住溫柔似水的眼神,微翹的薄唇勾勒出上揚的弧度,彷彿站在畫作前的人是她的世界,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偏偏她又從畫中少女的眼神裡,看見了孤注一擲。

她想要去愛,可是她不懂愛情。

站在畫作前的她不知不覺的雙眼泛起淚光,跟著畫中的少女,綻開笑容——

「這幅畫的名字是『永恆』。」

是客座教授!「教授好!」

男子一頭濃密微捲的髮被梳整於後,鬢邊已有了花白,他的眼神與畫中少女如出一轍,像是畫中少女就站在他的面前,與他對望。

「您,一定深深的愛著畫中的少女吧!」她忍不住對教授說了心中所想。

男子終於將視線從畫中少女移開,對她一笑。

如果眼神會說話,那教授的眼睛一定能擊敗所有已知語言。

「是的,她是我永恆的戀人。」

那一天,在大廳高懸的『永恆』畫像前,是客座教授在學校任教的最後一天。但她對教授的好奇,變成目前最迫切想了解的渴望。

是一種求知,她渴望愛人也渴望被愛,可是她不懂愛。

教授的畫和他凝視『戀人』的專注,讓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可以詢問的對象。

不幸的是,教授在當晚送進了加護病房。

肺癌末期。

她站在醫院的急診室外,看著教授身邊的助理和院方不斷溝通,直到夜深、直到破曉。

然後,助理交給她一張寫有電子信箱的字條離去。

隔幾天,她開始收到教授寄來的音訊檔。

那是他和戀人以及戀人的四位朋友的故事,每天一封,用教授略為沙啞的聲音娓娓道來。

著魔似的,她開始過上神出鬼沒的生活。

最後一封電子郵件,除了音訊檔,還有教授的死訊。

「…小遙……小遙……澤村遙!!」

敲門聲漸趨急速,門把也被強力拉扯。

是誰?

聲音像似隔了幾重山水傳來,遙遠又模糊。她彷彿聽過這個聲音,又宛若只是上輩子的記憶殘影。

不想動,她一點都不想動。

然後,吵雜聲變近了。一張氣急敗壞的臉孔出現在她的面前,捧著她的臉。

可是,她連他是誰、說了什麼都不清楚。

II.佐伯   哲也

澤村遙大概是他認識的人裡,與人最疏離的一個人。

愛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她不懂愛,卻努力的學習去愛。

這樣的她讓他產生憐憫。

她說她喜歡真人,但真正的愛是會想要佔有的。像他、像小唯、像真人,可是她卻能緊緊的踩好煞車,為真人和小唯做盡傻事。

那種喜歡,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欣賞愛情。

澤村遙,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繭。

在她試圖用拙劣的言詞勸解他時,他就知道了。

當真人和小唯獲救時,不知道原因,她好像也因此獲救了。

是因為她陪著真人演出的騙局沒有真正造成傷亡?

當時的他,並沒有心力去留意。

來到紐約的第三個月,他決定要正式和真理子告別。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來的追逐拉鋸,當他特地從美國回來要告別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時,情緒淡漠得連自己都心驚。

他以為自己會再度發瘋,不擇手段、連哄帶誘的騙她回來,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清楚的感覺到那顆為她炙熱跳動的心,死了。

哪怕看見她懷孕都沒能驚起半分波瀾。

真理子愛他,但這份愛遠遠不及愛自己,這麼多年,她也累了。

所以才會帶著專屬於她的孩子,活在自己打造的牢籠裡安心度日。

也就是說,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徒勞無功。

沒有人知道他站在那裡、站了多久,他像憑空出現的幽靈,何時消失也無人聞問。

回到紐約,才看見那則訊息。

他們都是"旁觀者",對人好奇、擅於剖析。他自願為愛做一個旁觀者;她卻是不懂愛的天生旁觀者。

在紐約重逢時,他就注意到她的觸鬚已經掙脫出那個繭,準備觸碰這個世界,但從來沒有預期他們會酒後亂性。

那個陪他在公園大醉的女孩,初初退去青澀,在月色下展現出誘人的香氣。

他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覺得想笑。

到底是哪一點讓他身上散發出無性的感覺?她似乎少了條名為危機感的神經。

突然,他又想彈琴了。

S.O.S的旋律,一陣一陣,是離開校園後第一次彈起——

她的眼睫顫動,眉頭輕鎖,像個睡美人般的緩緩睜眼。

像個迷路的孩子四處張望,最後,定格在他的身上。

迷濛的眼神將醒未醒,唇瓣微張,如妖冶的玫瑰綻放它的風情,渾然未覺。

「這個世界以痛吻你,要你回報以歌……」

當她的掌心置於他的胸前,輕吐出的那句話時,他的理智瞬間被吞沒……要了她。

小遙意外的順從,卻更激起他摧毀一切的慾望,因為他在她的眼裡看見憐憫。

他從來就索要不到真正在乎的人的憐憫。

陽光從溫和到熾熱,他終於"醒來"。

手指按在她吻過的嘴角,笑了出來。

傻女孩,沒有人告訴她別這麼寵壞一個男人嗎?

他知道小遙並沒有愛上他,只是因為了解、因為同情、因為他的需要而陪他放縱。

那他呢?

用一段新的戀情取代舊有的傷害,他不想用這麼低劣的藉口對待小遙,也不想讓再失敗。

他的佔有慾一點也不輸真人,必須好好思考對她的感覺。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在他沉澱心思的時候,小遙失蹤了。

最後見過她的人,說她站在一幅畫前待了很久,他去看了那幅畫,不安的感覺卻越漸加深。

那是一雙會讓她著迷的眼神。

III.S.O.S

他查到小遙最後的行蹤,是和一名客座教授在一起。但那名客座教授早在一個星期前就過世了。

他能動用的資源全部動用了,最後在小遙公寓的大樓監視器,找到了最後的身影。

奔跑的速度、慌張到心悸、滿頭的冷汗使他驚覺,和小唯一樣,不知不覺間轉移了視線。

和房東借了備用鑰匙,打開大門,看到的卻是一具失去生機的軀殼。

她坐在陽臺的落地窗前,陽光把她的短髮、睫毛和虹膜都變成了深琥珀色,皮膚熨了一層金光,像百貨公司替換下來的櫥窗娃娃,等候棄置。

「小遙…」他小心翼翼的坐在地上,與她平視,但她的靈魂之窗早已關上,望不進她的心。這讓他害怕。「小遙、小遙…喂!澤村遙——」

曾經犀利,一針見血的澄澈眼眸闔上,她倒在他的懷裡。

屬於她身上清新的氧氣,勻入他的鼻腔,像是最後的生機。

桌上的左邊,是關於她的客座教授,有明悠的資料;右邊,是澤村家的。

『你在家總是一個人嗎?』

右邊的資料袋裡,有一疊她在五歲、七歲和十歲的照片,照片裡的她渾身是傷。

五歲那年,父母感情破裂,父親經常夜不歸營,母親終於動手那她出氣,懲戒父親。

七歲那年,來澤村家作客的舅舅,對她猥褻。

沒有人願意聽七歲孩子的恐懼,這是醜聞,把她毒打一頓後關在陽臺外一整晚,因此發了高熱。澤村家請了家醫,醒來後,她完全忘了舅舅的事。

家醫建議孩子要看心理醫師,但母親為了掩蓋罪行不讓父親知道,拒絕了家醫的建議。

十歲那年最嚴重,因為她要保護年幼的弟弟,頭被打破了,在警察局裡留下了紀錄。

他看過有明悠傳給她的影片,她和那五名少女的遭遇不同,卻能從那五個少女身上找到小遙的影子。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的臨界點,超過了臨界點,人容易陷入瘋狂。

他扒梳了頭髮,把手指狠狠的按在臉上。

明明他能輕易的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偏偏當他一旦在意其中的某人,就像詛咒一般的,那個人終究會離他遠去……

人,為什麼一定要愛?

究竟是因為有了愛,才感受到寂寞?還是因為孤獨,才尋找愛?

『因為我們是為愛而生的啊……是開玩笑的嗎?』

小遙當時鮮少曝光的真實,被他忽略了。

那是他難得的、再真實不過的真心話。

小遙醒了,一樣忘記了童年的創傷,醫生說,這是心因性失憶。

選擇忘記太過悲傷的痛苦,換取活下來的權利。

『我想做回真實的自己。』

那時候的她,很溫暖,不是像陽光那樣明亮直接,而是像南風,輕輕柔柔的,努力撫慰心靈受傷的自己。

眼淚無聲落下,他像定格一般,看著自己的視線由清晰變得模糊,再由模糊變成不乾不脆的矇矓。

她對那位幾面之緣的客座教授有超常的執著。

有明悠在日本的畫壇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成名的畫作正是小遙失聯前,站在大廳的那幅畫。

很多名家在有明悠過世後紛紛出高價預購得畫作收藏,但那幅畫作卻消失了。

給小遙的最後一封mail,就是有明悠拖著病體,在夜深人靜時點燃畫作的影片。

真是個狡猾的男人。

小遙就是被永恆給吸引了。

她按照有明悠的請託,將記載了那五名少女的悲慘經歷的手稿稍加潤飾,被自費出版到日本的每一個地方。

然後他們在國際新聞上看見井川家的新聞。

不少人人在看過小說『LIP   STICK』後,和作者有明悠的背景聯想起來。這位畫壇上的傳奇作家是在中年崛起,此前,在少年觀護所擔任教官。

再對照他從少年觀護所離職當年發生的時間,小說中被繼父強暴、被生母仇視的角色,被有心人抽絲剝繭出來。

其中,也包括其他四人,但出版前有明悠就與其他人做了聯繫,改名換姓後、加上內容重點的模糊,並沒有像『井川真白』那麼容易曝光。

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有明悠和他的妻子轉移了新聞爆發後的所有焦點。

是的,那幅畫作的少女,正是小說裡五名少女的其中一人。

之後的生活又回到她剛到紐約的模樣,彷彿沒有遇過有明悠、沒有那一晌貪歡。

佐伯似乎又回到最初追求真理子時的心。

小心翼翼,謹慎評估,可是小遙不是真理子。

她努力的大笑,隨著他玩鬧,他忽然想起一夜情過後,小遙對他說的話——『希望你能遇到自己所愛的人,並像從未受傷過的,去愛。』——是的,他記得。

當時的他沒有心力重啟一段感情,現在的他不想再被任意拋棄。

隔年三月的春天,他們寄了一張明信片給入江和小唯。

雖然抬頭也不一定看得見陽光,可是不抬頭,永遠感受不到陽光照拂下的溫度。

這個世界多數時令人絕望窒息,我們卻能選擇高歌,或者沉沒。

                      真人,我和遙,找到幸福了。  

                                                                                                              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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