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幕春》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小女孩珍惜的捧著手中的鏡子,精緻小巧的臉蛋反射在光滑的鏡面上,純真的話語令人不禁發笑。

      「媽媽,你騙人,鏡子都不理我。」女孩歪著頭,湛藍的雙眼眨也不眨直直盯著鏡子,等了一會兒發現它完全沒有反應,才委屈的皺起小臉,將頭轉向坐在一旁的女性。

      那名被稱為「媽媽」的女性揚起嘴角,深沉的藍色眼眸與女孩有幾分相似。她抬手,撫過女孩棕黃色的頭髮,細滑的髮絲滑過指尖,被輕輕的撩起,然後落下。

      「那是因為魔鏡先生,他看到我們的小婷那麼漂亮,害羞的躲起來了呢。」

      溫柔安撫喪氣的女孩,真相到了嘴邊自然而然地成為童言。女性微笑著,眼底滿是說不出的疲憊,對自己的孩子卻依然強打著精神。

      聽見母親的話,方婷甜滋滋的笑著,勾不著地面的小腳晃呀晃,滿意的審視鏡中的自己,自己好像又比之前更美了。

      「燈光OK,攝影OK,準備開始拍攝了!」

      一旁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與他們是全然不同的世界,沒有童話、沒有幻想,每個人汗流浹背的忙碌著,現實必是如此。

      「去吧。」再次摸摸方婷的頭,給初次參與拍攝的女孩一點自信和鼓勵,她知道對方能做的很好。

     

      **

     

      教室中的人口逐漸稀疏,放學鐘聲有如災訊警報般,一響起學生們便跑個沒影,只剩幾些人群在走廊上閒聊。

      「喂!你擋到我了。」

      姣好的面容因為霸道的言語扭曲起來,一名正值青春的少女不屑的抬頭,眼尾掃過擋在自己面前的同班同學。

      她身後的幾名少女跟著七嘴八舌了起來,眼底與站在前方、她們所擁護的人如出一轍。

      「搞什麼嘛,站在這邊礙事。」

      「對啊,浪費時間。」

      少女們臉上撲著淡淡的妝,秀麗的容貌看上去是如此醜陋,但他們不在乎,也無從得知,他們只知道自己是最美的。

      被無端指責的那名學生怯怯地看了對方一眼,默默的閃到一邊去,眼裡的不滿無聲抗議著,卻無處發洩。

      眨動雙眼,夾翹的睫毛隨淺紅色的眼影跳動著,凌人的傲氣在甜美笑容的襯托下竟有幾分俏皮。一撥長髮,幾縷金黃在玫瑰香氣中閃閃發光,魅力十足。

      他人的不悅在方婷眼中細如塵埃。不等她回頭,幾個姐妹們笑瞇瞇的湊了上來,巴不得變成一粒橡皮糖黏著她,永遠不放開。

      「小婷,我們今天去哪啊?」綁著雙辮子少女的臉在方婷眼前放大,被粉底刻意遮掩的暗棕色斑點顯露無遺。

      「上次說的那間甜點店,如何?」各式的高價餐廳、服飾店在她腦中浮現,偏頭想了想,最後提出之前和大家介紹過的那間甜品店。

      「好啊好啊!上次你說了我就一直想去吃呢!」

      「對啊,最近太忙都沒時間去,剛好大家今天可以一起去!」

      少女們一搭一唱的覆議,將方婷團團包圍。看似歡樂和諧的場面下,大家心照不宣的等待著,等著某人的一句話。

      「那就走吧。老樣子,我請客!」拍拍胸脯保證,方婷笑嘻嘻的邁開步伐,走在所有人的中間,走在所有人前方。

      後頭的少女們暗自交換了眼神,笑顏逐一綻放,肩並著肩,輕快的尾隨方婷的腳步。

     

     

     

      豔陽在空中鄙視著大地,用他的火紅毫不留情地嘲笑人類的愚蠢,豆大的汗珠在額間成形,吸附上眉前的瀏海,浸濕了精心梳理的髮型。

      方婷披著厚重的夾克,燥熱的天氣使她煩躁不堪,一隻手拉扯著昂貴的皮衣,宣洩心中的不滿。

      她今天被邀請來這裡拍廣告,但她沒想到的是竟然要在這種大熱天穿著熱的要死的衣服,只為了添加整個主題的美感。

      搞什麼啊……早知道就拒絕了。

      不耐煩的望向焦頭爛額的設備小組,果然還是不該接這種小公司的邀約。方婷沒空在這邊跟他們浪費生命,她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不好意思,我們的設備好像有點問題,這邊有茶可以先用……」一名穿著整齊的男人雙手合十,滿臉尷尬的道著歉,緊繃的情緒使他講話有些急促,生怕一不小心惹怒對方。

      「不用說了,再二十分鐘。」擺擺手讓對方不必解釋,方婷接過紙杯一口飲盡,清涼的茶水撫平喉間的乾渴,稍稍壓住了她滿腔怒火。

      「再二十分鐘如果還沒好,我就走人。」將空紙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她抬頭看向自己身後的經紀人,「開始計時。」

      經紀人淡淡的瞥了眼手腕上的手錶,華貴的手錶鑲著金邊,一看便知價格不菲,高傲的神情與他所服務的明星一模一樣。

      約莫十來分鐘,方才那名男子急急忙忙跑過來和他們說設備已經搞定,可以開始拍攝了,對不起、抱歉這幾個詞彙在短短幾句話中重複了無數遍。

      方婷哼了聲,一貫輕蔑的神情卻在錄製開始時一掃而空,如同換了個人似的,高超的表情呈現與動作技巧,彷彿她本就是為了舞台所生,強大的令人佩服。

      曼妙的姿態在風中跳舞,生動到位的神色沒有絲毫差錯,完美還原主題設計與構思,分毫不差。

      拍攝結束,方婷又回到她原先冷漠的樣子,收了幾份對方致上的歉禮,便大搖大擺的離去。

      「真是的,明天還要上課,被他們拖延那麼多時間。」

      米白色的大餐桌上擺滿鮮亮的食物,份量卻非常稀少。方婷坐在餐桌前,咀嚼吞嚥的同時一邊喃喃自語著,諾大的空間裡只有她一個人,也不知在說給誰聽。

      自從母親過世後,本該充滿歡笑的場所只剩下幾張冰冷的皮沙發,以及定時送上的餐點。

      「我在想啊,等我畢業後之前簽的合約也差不多到期了,以我的水準其實能找到更好的公司。」

      手中的叉子在肉片上戳出一排的小洞,電視閃爍著七彩光芒試圖吸引他人目光,方婷卻只是盯著在那之上,擺在電視機上方的人像。

      那是一名與方婷八成相似的女性,只有金黃色的波浪捲髮與她全然不同,但相比之下仍看得出兩人為母女。

      「你說是吧,媽媽?」似是習慣了這無人回應的對話模式,她也不是那種會活在虛幻之中的人,只是自然而然便脫口而出,慰藉心中的孤寂。

      方婷構想著她的未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趕快長大,她能做更多事,夢境般美好的未來在腦中一一浮現,大好前程正在等著她。

      一面小小的鏡子握在手中,鏡面上已經有數不清的刮痕,像是一層霧膜籠罩在上頭,必須靠的非常近才能看清。雖是破舊不堪,她仍然愛不釋手。

      看著鏡中的自己,愈發成熟的臉龐正值青少年的蛻變階段,稚氣中帶著一絲成熟女性的美感,兩種不同的氣質交雜在一起,或許有些人無法駕馭這種感覺,但方婷一定可以。

      滿意的露出笑容,她輕鬆的哼著歌,她對自己感到期待,也或許是這張臉的緣故吧,她覺得什麼是都難不倒她,她知道自己是最美的。

      卻不知自己並非幸運之人。

     

     

     

      「現場的火勢真的是非常驚人的,這一切起因於一名富豪醉酒後便忘記將瓦斯爐關閉,引發了高級住宅區的這場大火,現在消防人員正在搶救中。」

      「而現在被抬出來的是小明星方婷,她的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

      一場大火抓住了所有媒體的焦點,記者從四面八方想要紀錄這重要的一刻,醫護人員手忙腳亂的處理傷者們的傷勢。

      「……,據說是有大面積的燒傷,詳細情況在廣告後繼續為您轉播。」

      吵雜的人聲在電視畫面轉黑後跟著消失無蹤,一片靜默的病房中,瘦小的身軀孤零零的安置在潔白的床單上,不發一語。

      方婷的半張臉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她不敢想像那之下是什麼可怕的樣子,她想解開遮擋住她的這些紗布,卻敗陣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之下。

      好痛,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急躁的抓著自己的頭髮,平時整齊的秀髮捲成一團,她卻無心整理,眼中的血絲表示著她的不可置信。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門一開,方婷尖叫著對著換藥的護士小姐大吼,像個瘋子似的,毫無形象。

      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她的未來該怎麼辦。

      「出去!你給我出去!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語無倫次的重複著,她摀住自己的臉,激烈的動作拉扯到燒傷的皮膚,劇烈疼痛蔓延全身,卻比不上心中的焦慮。

      她聽見很多人的聲音,然後她感覺很多人撲上來抓住她,她不斷的掙扎,幾處傷口在碰撞中撕裂開來,鮮紅的血液滲了出來,最後在一片混亂中沉沉睡去。

     

      **

     

      「是方婷!你來學校了!」

      一如往常聚在一塊兒聊天的少女們,一看見許久未見的身影便圍了上去,住院期間方婷沒看過他們任何一次現在卻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

      「天啊!聽說你家火災,我沒想到嚴重。」

      「怎麼會這樣,好可怕……」

      帽T的帽子被同學們一把扯下,方婷還來不及反應,那張可怕的面容先一步呈現在眾人面前。淚水好像就在眼眶打轉,倔強的性格卻不容許她示弱,方婷只好低下頭沉默不語。

      見她臉色不對,幾名少女使了個眼色,放軟了語氣輕聲安慰著她。

      「沒事啦,不用太難過。」

      「對啊!我以前出車禍時也是消沉了好久,過幾天就會好轉了。」

      「……」

      顯而易見的他們並不太會安慰人,一下子七嘴八舌的聊了起來,雖然繞著方婷打轉,卻沒人真正顧及她的感受。

      「吶,小婷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就不用了。」她一點也不想以這副樣子見人,況且還有個現實的問題,她的錢幾乎都拿去支付醫療費了,現在的她又找不到工作,「最近手頭有點吃緊,可能……」

      「欸,怎麼這樣~」

      沒等她說完,少女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讓方婷有些難受,一股異樣感在空中蔓延,她卻找不出那種感覺是從哪裡來。

      「哈哈,那就算啦,我們自己去玩吧。」一名少女故作開朗的笑著,其他人紛紛跟著散了開來。他們喜歡方婷,喜歡她帶著他們四處玩,因為她比他們都還要有錢。

      「唉,早就想到會這樣了……」

      「算了啦算了啦。」

      「可惜了啊,虧我們剛剛還費心安慰她。」

      殘酷的言語並沒有刻意隱藏,雖然距離不近,但也不算太遠,一下子扎進了方婷耳裡。

      「你們是什麼意思!」方婷簡直不敢相信,方才感受到的一點溫暖立馬破滅,她從不知道原來友情是這麼脆弱的東西。

      「還能有什麼意思。」為首的少女聳聳肩滿臉不在乎,「你這麼霸道,若不是那一點可取之處你認為有人會理你嗎?」

      傷人的言語不加修飾脫口而出,其他人在一旁笑著,不只那些少女,她感受到更多人的目光,全都注視著她、嘲笑著她。

      心中彷彿有什麼逐漸流失,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朋友,這讓她不禁懷疑,難道她除了一張臉外,沒有其他優點了嗎?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忽然飄起毛毛細雨,方婷只好萬般不願的躲進路旁的超商,她只想趕快回家,一刻都不想待在人群中。

      她看見架子上的一疊報紙,首頁頭條貼著的是她的照片,特寫了她半邊扭曲的面頰,令人極為不適。

      「聽說毀容後所有公司都不要她了,而且還因為她過去糟糕的態度大肆批評,嘖嘖嘖,可憐噢。」

      「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唯有心靈如花園,容貌才能似春天』她啊,之前實在是太驕傲,只能說是報應囉。」

      「唉,不過她也是蠻慘的,才這麼小父母就去世,也沒人能教導她……」

      幾名陌生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貌似也是在等待雨勢減小。

      全部都閉嘴!全部都給我閉嘴!

      方婷摀住耳朵,她什麼都不想聽,這件事情不是她的錯、與她沒有半點關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應該這麼狼狽。

      雨水打在她臉上、她身上,水窪濺起,過往早已面目全非。她看見幾名女孩優雅的撐著傘在雨中漫步,但不是她,華美的大廈如同以往金亮貴氣,但她沒有。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淚水劃過雙頰,她凝視著自己皺爛的半臉,皺爛的肉紅色一塊一塊的凸出,細嫩的皮膚不再光滑,無情地嘲笑著她。

      魔鏡先生仍然沒有回答她,幼時母親說過的那句話在她耳邊迴盪,但她看著自己的面容,那句安撫的話成了尖銳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心坎裡。

      她太醜了,實在是太醜了,醜的魔鏡先生都不願看到她。

      方婷崩潰的哭喊。救救她,誰來救救她,是這個世界害了她,她是無辜的。對,她是無辜的,她想通了,她知道該怎麼做。

      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即使腳步有些虛浮,雙腳因為久跪而發麻,但任憑什麼也擋不住那堅毅的決心。

      從高處看下去,夜晚的景色在矇上水氣後灰茫茫一片,她赤裸著雙腳,卻似乎沒有察覺,一頭棕髪散亂在風中,大海般靈動的雙眼死如沉寂。

      她的美貌、她的一切,她不必付出什麼,她本該如此。所有人都嫉妒她,連上帝都不肯放過她。不過沒關係,自己的東西要自己去爭取,被搶走的東西要自己搶回來。

      腳下堅硬的水泥塊有些發軟,但方婷管不了那麼多,她只想著一件事。

      她要去奪回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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