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2024大賞決選入圍名單,正式公布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每天醒來都忘記自己是誰.上

張開眼睛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鏡子裡的自己,第二樣是鏡子後面的男人。

男人熟練地做完一番自我介紹之後舉起左手,說他也可以看看自己的左手。

於是他照做了,看見和男人無名指上一模一樣的戒指,接著才注意到鏡框上貼了好幾張照片,照片中的兩個人和鏡子裡的、鏡子後的長得一樣。

他思考了一會兒。

從男人的自我介紹中,他知道男人叫什麼名字,和他是情侶關係。

他正在腦子裡衡量一覺醒來腦袋空白得像是被格式化,和多了個同性情人相較之下,哪個比較駭人聽聞。

而且他還有個很重要的問題--他是誰?

男人彷彿和他心有靈犀似地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張薄薄的小卡片,有著鏡子裡那個人對著鏡頭淺淺彎起嘴角的照片。他第一個念頭是他竟然看得懂這張卡片上面寫了什麼,沒變成文盲真是太神奇了!下一秒他才從卡片上面的文字中找到他真正想要的資訊,他的名字。

這下好了,他知道他是誰,也知道男人是誰,但男人說的話有一件和他目前得到的訊息完全對不上來。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們真的是情侶關係?」他伸手向男人要過卡片檢查,卻檢查不出個所以然。

這張身分證和他記憶裡的身份證長得截然不同,他還特地翻到背面看了雙親的名字--是他爸媽沒錯。底下還有他服過的兵役--這是不是代表他不用當兵?喔耶!

「沒有法律文件能夠證明我們的關係。」男人這麼說。

他立刻用看騙子的眼神看向男人。

但他又覺得男人說得沒問題,情侶只是情侶,本來就沒有法律上的關係。

男人捏著鼻樑,「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你確定你要聽嗎?」

「如果你有天醒來突然多了一個男朋友,你不聽嗎?」他白了男人一眼,再低頭看著手中的身分證,相較過去把照片變在正中間、加上他記憶裡身分證上的那張照片拙得要命--國中時拍的畢業照--現在這張好看多了,他認得出照片確實是他,但又不太像他,熟悉裡帶著陌生,這張臉有點太成熟。

「好吧。兩年前的五月,大法官釋憲民法未保障同性婚姻違反了憲法第二十二條保障婚姻自由以及第七條保障平等權,要求立法院在兩年之內修法保障同性婚姻,否則兩年後,也就是今年五月二十四日,民法直接適用於同性婚姻,也就是今年五月二十四日起,不管是同性戀或異性戀都能夠合法結婚取得法律上的婚……你確定還要我繼續說下去?」

他皺起眉頭閉上眼,努力消化男人剛才講的,「所以說今年的五月二十四日之後……今天是幾號?」

男人從善如流地拿出一份報紙,他看見上面的日期印著民國一百零八年八月十六日。

假的吧?但手裡的報紙看起來又像真的。

隨後他偏了偏腦袋,表情嚴肅,「所以我三十六歲了?」

「真是個壞消息。」男人的回答和他想的不謀而合,看來他們真的認識很久,還熟到這種地步。

這時男人手上的東西換成一本手掌大小的記事本,「從你在公司突然昏倒到現在已經過了三百六十四天。在這三百六十四天裡,你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忘記在你十八歲以後發生的事。我帶你做過各種檢查都沒檢查出什麼問題,求神問卜也試過了。」男人頓了一會兒,「也沒找到讓你恢復的方法。」

男人像是習慣他現在做出的反應,沒再繼續說下去,拿出一大疊大小不一的筆記本擺在他面前,指著B5大小的一疊筆記本說:「這些是我從你生病之後每天做的記錄,如果要看完會很花時間,這一本是我整理過的事件大綱。」

他想男人的個性大概相當一絲不苟,他隨手拿了男人說的每日記錄,有種他是什麼野外捕捉來的稀有動物,這男人是把他當成實驗對象做記錄嗎?怎麼連幾點幾分上廁所都寫下來了?莫名覺得好丟臉。

「這一本。」男人特意把那張A5大小的精裝筆記本交給他,「醫生建議你寫日記,記下每天發生的事。不過你不是每天都願意寫。也許對你來說這本比較實用。」

他接過筆記本翻開第一頁。

那天的他大概就是個吃了一桶炸藥的憤怒青年,洋洋灑灑寫了四、五頁內容,全在質問為什麼他會記不住十八歲以後的事情。

一覺醒來十八歲少年突然年齡乘二計算,老實說,他剛才醒來時也有點感覺這大概就是世界末日了。

日記裡的他完全不信任男人,字字句句都說這一定是什麼陰謀,搞不好就是那男人把他打失憶的。

      ///

男人在他翻著日記時下床,房門一打開,躂躂躂有什麼東西跑進來。他朝男人腳邊一看,頓時就把手裡的筆記本扔了。

他看著那隻正往他靠過來卻遲遲不願再更進一步的小黑柴,牠微微搖著尾巴壓平耳朵。

「牠怎麼了?」他不解地問。

「牠這近一年來也很錯亂為什麼主人一下疼牠一下不疼牠。」

「牠的名字?」

「黑古。」

他皺眉,「嘿菇?」

「黑色的黑,古代的古,不是嘿菇。」

「誰把牠的名字取得跟氣喘一樣?」他問,男人就看著他,他轉移話題看向小黑柴,「黑古嗎?你叫做黑古?黑古小寶貝可以過來給我摸摸嗎?」他伸出手,手心向下擺在比黑古的頭還低的位置,黑柴睜著兩隻大眼睛同樣打量著眼前的人類,這才終於跨出牠困難的第一步。

在黑古聞上他的手還舔了一下時,他有種得到全世界的錯覺。

黑古:今天的是把拔是可以撒嬌的。

黑古做出更讓他喜上眉梢的事情,主動走過來靠著他的身體蹭啊蹭。

「我在客廳,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男人說完就走掉了,把房間留給他跟黑古。

他試圖把狗抱起來,黑古沒什麼反抗,他的心軟成一攤泥,用力摸著狗腦袋還吸了好幾口。

小狗身上沒有什麼臭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自然體味。

他這樣抱著黑古兩、三分鐘,感覺已經到了小狗忍耐的底限。他放下小狗之後,黑古利落跳上床,找了個地方將自己圈成一團黑毛球,閉上眼睛就睡了。

「欸,黑古可以上床睡嗎?」他朝房門喊。

客廳傳來了回答:「可以。」

他原本想直接去客廳找人,不然用喊的對話也麻煩。

走出房門前,他意識到讓這些紙張跟黑古一隻狗獨處似乎有點危險,他怕重演狗把家庭作業吃掉的慘劇,於是把筆記本整理好後,一口氣搬到客廳去。

      ///

男人見到他就說主臥室裡也有一間浴廁,他平常都會在那裡洗潄過後才出來吃飯。

廚房和餐廳都是開放式的,這房子還有一間客房,另外一間浴室就在客房旁邊,不過這近一年以來,沒什麼訪客會來找他們。

他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把書放上沙發旁的另一張小矮桌,大的那張給男人擺筆電和資料文件用了。

「你在家工作?」

男人看了他一眼,「這樣才方便照顧你。不先吃點早餐?」

他在客廳環視一圈才找到時鐘,七點半,「如果我真的才十八歲,現在早該進校門準備早自習了。」

「你可以當你自己放了一個很長的假。」

「放個長假的代價就是要我變成GAY的話,感覺有點虧……」他說話語氣不帶有多餘的感情,似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隔了幾秒他才驚覺他的失言,「抱歉,一時嘴快。」

男人卻笑了笑,「這樣也好,每天都能看見不同個性的你。」

他想起他沒看完的「日記」。

一開始就那麼憤世嫉俗,他有點擔心後面會不會再出現什麼戕害他身心的內容。當然他覺得他的個性這麼正向開朗,才不可能會寫下那種東西,頂多就是--他翻開一頁又一頁,在一開始四、五頁對天對地對命運的質問怒罵之後,有兩個星期的份量都是「+1」這種回答。

後面也不乏一些陰謀論的猜測,像是他已經被男人洗腦才會忘記十八歲之後的事情,接著再反駁自己腦子裡的洞就和台灣的路平專案一樣--永遠填不平。就算世界科技已經進步到智障型手機都變聰明了,但一個看起來就是普通在家工作上班族應該也弄不到什麼高科技洗腦機……講得跟洗碗機一樣。

搞不好男人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單純,即便男人養了一隻很可愛的柴犬,說不定那是用來降低他的戒心。

但是說真的,他並沒有產生如同第一頁內容那般不願意面對現實而鑽牛角尖的情況。

男人說他每天早上睡醒之後,都會忘記十八歲之後發生的事,而他記得的事情裡面不包括這男人,這表示……他也無法具體確認他的記憶只到十八歲之後的哪個時間點。他試著思考一下,他的記憶可能停留在夏天,這麼說來,他跟男人是在他十八歲的夏季之後某一天認識的。

等等,他剛才是不是漏了什麼?「你比我大十六歲?」

男人停下手邊的工作,糾正道:「正確來說是我比你現在的身體年齡還小兩歲。」

他動了動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們感情很好嗎?」

男人不知道從哪又變出了一本厚厚的相簿,不是他小時候在阿嬤家看到的那種傳統的大相簿,是用剪貼簿做的手工相本。為了避免沖洗出來的照片黏在一塊兒,每頁之間還穿插了一張霧面的描圖紙。

裡面有很多他跟男人的照片,獨照的、合照的,照片中的兩個人很年輕,有他記憶中那張屬於自己的臉,好幾張是他穿著便服而當時還只是個男孩的男人穿著學校制服的照片。

這怎麼看都像是他這個……「我有考上大學嗎?」男人回答了一個校名,他有種被人預言了未來的錯覺,「我就知道我考得上那裡。」他得意了一會兒,「不對,你這時還是高中生吧?你不是小我兩歲嗎?我們怎麼認識的?」

一直有問必答的男人沉默了一下,連敲鍵盤的手指也停了,「翹課被你抓到。」

「唉?什麼意思?為什麼你翹課會被我抓到?我怎麼能夠抓你?」

「因為你玩格鬥遊戲對戰一直輸我,就查了我學校的電話,把訓導主任叫過來了。」

「怎麼可能我輸你就打你學校的電話叫訓導主任來啊,我沒那麼小氣。」

「你連輸了三十幾場。」

「……」若真如此,這的確是他可能用來報復的方法,「那你不應該看到我就氣死了嗎?怎麼可能還和我一起這麼久?」他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一開始是挺討厭你的。」男人無奈地開口,「後來就喜歡上了。」

「你好像省略了最重要的部份。」他說。明明身為當事人,他卻一點記憶也沒有,他還是能從男人的反應看得出來這是男人相當珍貴的一段回憶,「那你生氣過嗎?」

「生什麼氣?」

「我忘了我們怎麼認識、怎麼在一起的。」

「生病不是你的錯。」男人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來,伸手摸上他的臉頰,手掌向後滑,姆指蹭了蹭他的耳朵,「你知道我喜歡你,那我現在能夠親你嗎?」

他看著男人的眼神裡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感情,看得他心裡都微微揪著。

「可以吧,但我不知道親起來的感覺有沒有哪裡不一樣,也許根本不同……」

他看著男人的臉靠近,心裡有點緊張,畢竟在他十八歲之前的人生,沒和人交往過也沒談過戀愛,在看見他跟男人左手上的戒指,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個同性戀。

他緊張得閉上眼睛,還以為會迎接什麼男人終於能再碰到他所以激情一點的吻,結果對方竟然只是蜻蜓點水簡單親了一下,他竟有種被敷衍的不滿,「就這樣?」

「你還想要更刺激一點?」男人挑高眉,笑了。

至少這下他能確認以前的他怎麼會和眼前的男人交往,美色誤人啊!

「該不會這招你用過好幾次,每次都騙到我讓你親了?」他大膽猜想,「該不會還有哪一天的我被你騙上床了吧?」

男人不回答,笑得極其曖昧地摸摸他的頭髮,「第幾天的!你知不知道你這種心態叫做老年吃嫰草!」

他有一種錯覺,男人的心情很好,「以身體的年齡來說,吃嫰草的是你,你的身體比我大了兩歲。」

他竟然無言以對,翻了個白眼,看男人回去繼續工作,他則撿起被遺忘的筆記本繼續看。

      ///

日記裡的他隨時時間推移,對這個世界總算沒再抱持著那麼大的惡意,只是一直懷疑自己的身份。裡面摻雜了一些對於男人的形容,大多都是好的,不過之前的他也提過他不明白男人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感覺像是別有用圖。

男人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試圖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為此準備那麼多東西。

「你看過我的日記。」他沒生氣,這句話是單純的陳述句。

「對。」男人也承認得大方,「這樣我才能掌握你的情況。」

中間過了一段平穩的日子,但是某天醒來,他突然很厭世,想要自我了斷,在千鈞一髮之際都被男人救了下來。他下意識看著左手腕,果然看見已經癒合但是凹凸不平的皮膚。

「我真的每天醒來都忘記十八歲之後的事情嗎?」

「是。」

「我怎麼覺得可能有幾天醒來連十四歲之後的事都忘了。」他拐著彎自黑某些事得要多中二才幹得出來。

男人懂他在說什麼,「你只是每天醒來的個性都會有點不一樣。」

「……我有三百六十四個人格不成?」這數字是男人剛才說的,「只是撞到腦袋,應該不會產生人格分裂吧?」

男人又停下動作,坐得靠過來一些,剛好伸手能摸到他的手,「我肯定每一個醒來的都是『你』。」

「怎麼肯定?」他不解地問。

男人卻又不說話,放在他手背的那隻手向上滑動,最後抓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拉。

男人的力氣很大,而他毫無防備,就這樣被拉在男人的懷裡,姿勢有點憋扭,這回男人沒問過他的意見就親了過來,不單只是蜻蜓點水,吻著吻著,他什麼也沒想地張嘴配合,男人把他吻得暈頭轉向,還起了生理反應。

結束時他整個人都是軟的,胯下漲得難受,但他不願意男人幫忙,推開人起身就躲到廁所自己解決了。

然而連廁所的鏡框上也貼滿了護貝過後的兩人合照,他腦袋一片空白,要自慰必須有點想像中的調劑,但他想不出一個性幻想的對象,也不知道自己跟男人在位置上是怎麼來的,他只是乾巴巴地抓著自己半勃的性器沒滋沒味地上下套弄,最後才想到剛才的吻,想像是男人握著自己的下體,這下就誠實地全硬了。

弄出來花了他不少功夫,他覺得這算是一趟無法形容的奇幻之旅。

一覺醒來,旁邊有人等著說他就是你的未過門的男朋友,兩個人交往十幾年,你卻睡一覺就忘了十幾多來的感情。他的良心隱隱作疼,像是欺騙別人感情的渣男。

      ///

半小時就這樣沒了,他洗過手走出廁所,男人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他也不吵人,重新拿起沒看完的日記本。

到了後來寫的都是一些當時的他認為該記下來的瑣事,諸如早期還有他們的幾個朋友會來拜訪,看起來都像覺得他失去後半人生十八年的記憶相當有趣,日記中的自己明顯寫出他對此的不滿。後來就再也沒人上門,他猜是男人看了他的日記知道了,所以婉拒那些朋友的來訪。

日記寫到他可以感受到男人滿滿的愛意,但是當時的他什麼都回應不了,心虛得要命。

還有一天醒來的他連自己是個同性戀都不能接受,躲著男人躲了一天,字裡行間都是恐懼--他想了想,他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明白自己的性向。是在十八歲前還是十八歲後?性向這事情是能夠忘的嗎?他不確定。

他看的速度很快,到了後來,寫的都是對男人的不捨。沒了記憶的他,捨不得男人為他做這麼多。

但那男人不止沒把他扔出去,還為他做了這麼多,就為了讓他知道他是什麼人。

「你就不會覺得累嗎?」

男人沒立刻回答,還盯著電腦,手指也沒停下。

他當男人沒聽見他的問題,改將魔爪伸向男人對他的觀察記錄。他沒看得很仔細,內容太瑣碎了,幾乎每天發生了什麼大大小小事情都被男人寫下來。要不是看影片更花時間,也許男人會直接裝個監視器,用錄的比較快。

男人的生物觀察日記和他看到的日記內容大致吻合,男人在記錄時不會參雜內心的感情,因此這些筆記本他看得很枯躁,只感覺男人的情緒從一開始的積極到最後,那是男人少數寫在筆記本上的真心。

失落。

是分手了比較痛,還是相愛的另一半忘記了自己?

他突然覺得他是霸佔了男人所愛對象的外星人,他是否該自己搜尋有沒有和母星聯絡的方式好回到自己的星球,把原本的他還給那個至今自己天天失憶都還會愛著他的男人?

但具體該怎麼做呢?

      ///

他有一支手機,原本的他一直使用的。但他不知道該怎麼用,一下從智障折疊式手機跳到最新款的智慧型手機,像是叫上一秒才已知用火的原始人改用電磁爐。點開的社群軟體也很陌生,只有少數幾個似乎有點眼熟,卻已經改版改到看不出原樣,就像跑到韓國整了個型回來,連媽都不認得。

那些他熟悉的論壇呢?討論區呢?留言板呢?BBS……!他記得他的BBS帳號!他像是找到了老朋友,開心愉悅地輸入了帳號密碼按下OK,系統卻殘忍告訴他太久沒登入,帳號已註銷。也許今天的他是唯一一個想到要用BBS找點什麼神秘資訊的他。

他有點難過。他覺得中間不知道經過多少年,他應該都會繼續養著他的PTT帳號的。

有隻手又摸上他的腦袋,他抬頭看向男人,「以前的我沒對你提出不滿嗎?關於你一直摸我的頭這件事。」

「你的心智年齡只有十八歲,我三十四歲了,不能摸嗎?」說完,男人還搓了兩下,在他生氣前鬆手,「你剛才問我累不累?」

他微微一愣,「對。」這時才開始擔心要是男人覺得累了怎麼辦?要是男人不想再照顧他的話……他是不是會被男人丟出去?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一百零八年的世界,要是被扔出去,他有辦法養活自己嗎?

「我甘願為你累。」男人又親了他一口。

這下他開始懷疑被他遺忘的十八歲之後的自己是不是學了什麼魅惑人心的方法,居然能讓一個人對他這麼死心塌地。

男人的筆記他是不想再看下去了,「接下來我該做點什麼,才能恢復?」

「醫生說順其自然,你要做的事就是記得寫日記。」

「所以,真的沒有其他方法能讓我恢復嗎?」他又問,「不是常說記憶損傷都跟腦子有關?也許我的大腦裡還藏了一個沒被檢查到的血塊,也許拿掉之後……」他沒說完,他看見男人的表情陰沉得像能滴出黑水,他有點怕,還是鼓起勇氣,「除非你不想要我恢復。」但又為什麼?

男人說他是在公司突然昏倒,醒來後就變成這個樣子。

難道說男人是在騙他?畢竟他的消息來源只有這個男人。可是那些筆記本做不了假,厚厚一疊的確是好幾百天的記錄,而他的筆記……慚愧,字跡從十八歲到現在沒有什麼變化,幸虧還稱得上工整。

能騙的東西好像也不多,除非他這情況根本就不只是三百六十四天,也許更久了,男人卻只給他看最早先一年的記錄。

但又好像沒必要這麼做。

「你為什麼要生氣?」

男人把他抱在懷裡,「全試過了,能檢查的都檢查過了。」男人的語氣有點哀傷,他想起對方說過連求神問卜都做過。

「那結果呢?求神問卜的結果?」他有點好奇。

「只能等到契機。」

「什麼契機?」

男人卻搖搖頭。

他說啊,這神明還真敷衍,根本就是給人一個虛無的希望,判給家屬無期徒刑。

他被抱著,卻反過來拍男人的背,「對不起,我老是忘記你。」

男人不說話了,緊緊抱著他。他想,要是真的有外星人還是什麼東西,能把他恢復正常就好了,光他醒來到現在不到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快因為自己的記憶只比金魚長一點而愧咎地想找個洞將自己就地掩埋--但又不能真埋,男人會難過的。

男人不厭其煩地在他陷入自責的情緒之前將他從泥沼中撈出來,「記不起來不是你的問題,你沒錯。」男人將他抱在懷裡,用下巴磨他的頭頂。

天靈蓋快被磨穿了!他心想,沒太猶豫,他用力抱了回去,才注意到男人並沒有想像中的壯碩,只是骨架大一點,所以把衣服撐開了,就像是披了條床單裝模作樣的鬼,仔細一看才發現衣服也很鬆,他更內疚了,深吸一口氣鑽進男人的懷裡。

感情應該是相對的,不會有人心甘情願單方面的付出而不求回報,原本的他一定也很愛這個男人,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個竊佔別人身體的外星人。

「你有沒有找什麼研究UFO之類的團體?」

男人頓了頓,低頭看著抱到後來趴在懷裡的人,「嗯?」

「搞不好我是個外星人。」他說得一臉認真,「用意識搶走他的身體,只要找到把我趕走的方法,也許他就回來了。」

男人卻笑出來,「如果你是外星人,你怎麼還能記得十八歲之前的事情?」男人又補充,「你就是你,不是什麼『他』。」

「但我覺得我像是分裂的兩個人,一個是現在的我,一個是你知道的,三十六歲的我。」他看著男人的眼睛,頓了頓,摸上自己的心口,「可是為什麼我這樣講的時候,我這裡好像有點痛。」

男人將嘴唇貼在他的額頭上,「因為通通都是你。」

他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在這時產生一股強烈的空腹感,他覺得下一秒他的肚子就會咕嚕一聲叫出來,提醒他該吃飯了。他不得不在男人又快吻上他之前開口:「我餓了。」

男人沒因此踩下煞車,還是吻上他微張的嘴唇淺嚐即止,「早餐在桌上,要幫你弄熱嗎?」

「我看看有什麼。」他有點捨不得離開男人的懷抱,但肚子真的很餓。

起身後他用力抱了男人一下,才有點不好意思地退開,臉頰有一點發熱,他有種偷偷和別人的男朋友親熱的悖德感--明明男人不介意。但現在他的想法就是如此,大概整天他都會覺得自己像是個第三者。

原本在房間休息的黑古聽見餐廳傳來聲音跑出來了,他回神時,毛茸茸的小黑柴已經坐在他腳邊等待。

「黑古幾歲了?」他問向客廳回到工作中的男人。

「六歲。」男人補充,「你說要養的。」

他咧開嘴笑:「該不會是我的三十歲生日禮物吧?」

男人就看著他,沒回答,他把視線移到朝著他深情凝望--主要是他手裡的食物--的黑古身上,他覺得他對黑古的眼睛沒有絲毫抵抗力。

他偷偷撕了一小條烤過的白土司蹲下來,用食物吊著小狗,伸出左手,黑古條件反射一般將右前腳擺到他的左手掌心,再迅速換左腳,接著趴下,從頭到尾眼睛都沒離開過那一小條的白土司。

他笑著把食物遞給黑古,小狗滿足地狼吞虎嚥之後,再次抬頭,那樣子就像牠剛才什麼也沒吃耶再給我一塊。他沒再偷餵黑古吃東西,滿臉笑意地伸手揉著黑古的臉頰,輕輕地捏捏牠毛茸茸的耳朵,小狗一直盯著他,半晌,伸出舌頭舔一口。

他覺得他的心快被這可愛的小東西融化了,六年前的他做得太好了,「我想看黑古小時候的照片--」

男人有求必應,起身從客廳書架上拿了本相簿過來,也是手工做的。

「你的興趣?」他看著手工相本。

「外面賣的厚又放不了幾頁。」男人隨手翻開一頁,照片主角是小得好像能夠一手掌握的黑古,耳朵還沒立起來,但臉上的花紋模樣一眼就能認出來是同一隻狗,「黑古是我們去犬舍挑的,你挑了很久。」

相簿上有不少手寫字,「我寫的?」

「你之前也提過想看黑古小時候的照片,當時寫的。」

上面有他的字跡,說他不該忘記這麼可愛的小黑古,「我覺得這時候的我一定愛黑古比愛你更多。」男人不說話,笑得有點無奈。他又心虛了,湊過去親男人一口,「今天的我可能比較喜歡你。」

男人的眼色卻暗了暗,他面露不解,最後男人嘆了口氣,「先吃早飯吧,不要餓壞了。」

他吃著早餐配著黑古的相片,不時扔幾小塊的白土司給在餐桌下等待的小狗。有時候給的時間隔間長了,黑古還會站起來兩腳抓著他的大腿提醒他,這動作快把他可愛死了,可惜想把黑古抱起來時,黑古卻在生氣。

男人提醒:「黑古其實不喜歡被抱,會咬人。」

「牠剛才明明讓我抱過。」他彎腰揉著黑古的小臉臉,「這麼可愛怎麼會咬人?」他看向客廳:「我不會之前被咬過吧?」他檢查了兩隻手,還真出現了被咬了沒完全恢復平整的疤,「你咬過我!」

黑古一臉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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