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將行

      「僕は、死にたいです。」*1

      啊啦?身體自動站到邊際了呢。

      聽說從四樓跳下去的死亡機率挺高的,大概死得了吧。

      風好強啊,如果能夠乘風而翔,那應該……不,是絕對會很快樂吧。底下真像深海呢,如果能夠優游其中,那會很自由吧。

      又是鳥又是魚的,好像有種上古神獸……鯤鵬?是了,鯤鵬。據說鯤鵬能化魚化鳥,挺不錯的。

      但我想,這還真麻煩呢。

      變來變去,身軀又龐大,感覺很不方便,真令人煩躁呢。

      就和那腳步聲一樣。

      「你是來為我送行的嗎?」我問道。

      他睜大了眼,似乎連話都不會講了,顫抖著嘴唇,緩步朝我走來。

      真不像他啊,那副慌亂又膽戰的模樣。

      他應該——應該得是什麼樣子的呢?

      喔,我想起來了。他得梳個帥氣的油頭,襯衫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他得穿著被熨得直順且沒有一點灰塵的西裝,布料顏色是最襯得他英氣的淺灰色;他得保持那一貫的冷靜自持,對任何人都不泄漏情感……包括我。

      他本來就要如此,我可沒有說錯。

      「這樣真不像你呢。」我說。

      他的身子猛的頓了一下,人停在我面前約五公尺處。我瞇了瞇眼,嗯——沒錯,真不像平時的他。他的頭髮亂了許多,幾滴汗佈在額頭上,西裝也皺了不少,尤其是那副表情——

      「真不像。」我又說了一次。

      東北季風呼嘯著,吼叫著,而我只穿一件T恤和棉長褲。挺冷的,但怎麼都比不過我骨子裡發出的冷意。

      「你沒話可說嗎?也對,平常的你……平常的你本來就不多話嘛。」我自嘲般笑了起來。左手腕可真癢啊,結疤、結痂、破裂、新生的傷口,一個個都在發癢。「也就我,每天對你嘰嘰喳喳,煩死了……你一定是這樣認為吧。」

      看來我說對了,他的雙眼又瞪大幾分。

      「喂,我都要走了,你真的沒什麼送行發言要對我說的嗎?喔……我知道了,對我,你本來就無話可說。」

      我似乎在風中聽見遙遠的浪潮聲。我開始煩躁了,我想念海洋,人魚想念牠的深海。

      他還是沒有說話。

      我想,我們就只能這樣了……好吧,就這樣好了。

      就這樣吧。

      踮起腳尖,學著芭蕾舞者轉了半圈。風包覆住我的身體,沙塵夾在我的髮絲間。

      下頭挺黑的,起碼在我眼裡的確挺黑的,讓我想到深海。

      我想深海的海流是寒冷又緩慢的,不會像風兒或人們一樣喧囂——就像他一樣。

      糟糕,我怎麼又想到他了呢。

      「東風夜放花千樹……」

      突然想到那誰,稼軒先生的青玉案。對,明天就元宵了,上來前一刻家裡爐子上還煮著湯圓呢,他喜歡的桂圓甜湯圓。

      嘖,又是他。

      「更吹落,星如雨……」

      喔,等等,我已經很久沒看過花了,連花兒的樣子都快要記不得了,辛棄疾筆下的景象,我自然是想像不出來的。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很可惜,即使我能想像汴京城的繁華,也無法體會到那種歡樂的氣氛。

這個嘛,因為我生病了啊。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他還在那裡。我回頭朝他咧嘴一笑,要說多狂傲就有多狂傲,多邪魅就有多邪魅。

      眾裡尋他千百度。

      我找他太久了,久到我都累了。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伸手朝我走來,步履蹣跚——對,蹣跚,我想這是個很合適的形容詞——而我只覺得可笑。天空沒有星星,一顆也沒有,慘白又淒涼的月光照在我們身上。

      隨著他越來越近,我看見他的紅眼眶――他失態得比我想的更嚴重。整個人,說實在,挺好玩的。

      他的雙唇一張一闔,似乎想說些什麼。我好心等了他幾秒鐘,只聽見他從喉嚨裡勉強擠出兩個字——

      「別走。」

      那副嗓音粗糙沙啞又乾澀,要不是人就站在我面前,我大概想不到這會是他的聲音。

      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呢?他在乞求我嗎?不,他那種人……像他這樣的人,才不會幹出「乞求」這麼沒格調的事情呢。

      但是,仔細想想,今天本來就很不正常。

      無論是我、是他、那鍋湯圓、那句青玉案……不正常,一點也不正常。

      我忽然發現,自己看不見他身上的光芒了。

      他平常會發光,是的,在我眼中,那就像是漆黑深海中的惟一一道光,它奇幻美麗,四周的黑暗更顯出它的耀眼無比。

      「別走……」他又說,這次帶了幾分奇怪的意味。

      那是……捨不得?

      不不不,太奇怪了。誠如我方才所述——今天一點都不正常。

      我忍不住笑出聲,笑得諷刺。

      「為什麼呢?」我的目光一吋一吋地掃過他的臉,嘖嘖,生得真俊。「你知道嗎?我啊……對你沒有用了喔。」

      「你身上暗下來了喔。」

      你不再發光了,我也給不了你光了。

   我曾經毫無怨言地給予你光芒,只為了維持我心目中那個耀眼的你。即使自己的光所剩無幾,也把心臟剖開了,挖出僅剩的零落星光,義無反顧獻給了你。

      但我沒有光了,我已經無法製造光了。

      對你而言,我沒有用了。

      我得消失在你面前。

      我轉回頭,淚水不受控地流落。我知道我的嘴角仍是彎起的,一想到他的臉,他失態的模樣,我就樂不可支——可是,為什麼呢?

      我為什麼哭呢?

      為什麼……淚水停不下來呢?

      「……所以,對不起,我無法答應你。」

      ——啊。

      我看見月亮了。

      玉壺光轉,辛棄疾寫得真好。

      對了,說到月亮,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我忘記了什麼,對嗎?

      咦?你怎麼出現了呢?

      你也哭了,我該驚訝你居然會哭,還是奇怪你為什麼要哭呢?

      真醜啊,你別哭了。

      你……啊,我想起來了。

      「今天……月亮……很美……」*2

      我想,這句話當作我的遺言,應該挺詩情畫意的。

      血的味道不太好,肋骨斷了幾根,痛死了,連說話都疼。

      別哭啊,你的臉不適合哭泣的。

      好睏喔,我想我得睡個覺。

      他似乎在喊我的名字,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動,但我已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呼啊,我累了。

      我要睡了,我不管你了。

      我該走了。

      晚安。

*1:「僕は、死にたいです。」我,想要去死。

*2:「今天的月亮很美」在日本代表「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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