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觸手可及

嚴冬將至,已經見不到黃綠的落葉隨風兜轉。取之而來的是一整片的孤寂籠罩著整個世界。

『早安,學姐。』

聽著聲音像是很有朝氣,但看到人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早。

你又熬夜打電動了吧,看看你的黑眼圈。』

我盯著他的眼睛,想把他看得透徹點。

但除了他的黑眼圈,我能讀得出來是因為昨夜打電動以外,那雙黑眼珠裡的信息,我是一點都看不懂。

『學姐是在生氣我昨天熬夜嗎?』

和我混熟了,倒是調戲起學姐來了。

那淺淺的魚尾紋,不像樣地翹起尾巴。

『你從哪裡聽得出來我在生氣?』

我故意輕聲細語回答,他卻是一點都不害怕地看著我,還像個傻子一樣,一直傻笑。

『是傻子啊,怎麼辦。

我們美術社要出一個傻子社長了。』

一束午後的陽光聚焦在他臉上,混合著樹葉稀稀疏疏的殘影。

無法看清他的完整面貌,我只有拼拼湊湊,像是畢卡索的畫,幾塊色塊卻有深奧的道理。

他是那樣子的人,簡簡單單的線條勾勒出的人,每一筆卻藏著無法參透的情感。

『學姐,發什麼呆,來搬畫架。』

『喔,好。』

那抹微笑幾乎讓我忘記他的黑眼圈了,也忘記我為什麼生氣了。

他好也生氣,他不好也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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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畢業快樂。』

學妹拿著花,簡短地和我道了別。

和她不熟,但畢竟都是美術社的,總得送點花表達一下。

『謝謝,要好好照顧新進的學弟妹喔!』

『好的。』

禮貌地點點頭,看著她的背影,逕自走上了通往頂樓的樓梯。

畢業典禮後的操場,一個一個人像是用圓點描繪而成,有種Georges-Pierre   Seurat (點描派)風格的樣子。

頂樓的風是燠熱的焚風,吹得我頭有些發昏。

即使如此,我寧願在這吹風,也不想進去那畫裡,成為其中一點。

這些人的喜悅或是悲傷,我是一點都感受不到。

我只覺得畢業這件事,對我來說,僅僅是我完全了一個階段的任務。

以後又有新的任務新的挑戰,想到這裡就不免厭世起來。

生而為人就是一種贖罪。

這是外婆一直掛在嘴邊的話,雖不是什麼鼓勵的話,卻是難得一句,真正有道理的話。

只要想著自己來到這世上,不是為了享樂,而是為了贖罪,就會合理化自己遇到的痛苦,痛苦因此變得沒那麼痛苦。

是呀,我可是在贖罪呢!

遇到這些痛苦也是情理之中。

我拿著小望遠鏡,看看這邊的學妹梨花帶淚,再看看那邊的畢業生臉上容光煥發。

他們好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可其實他們的距離僅僅只有司令臺和臺下。

觸手可及,卻也觸不可及。

『學姐,妳在這啊。』

觸手可及,卻也觸不可及,還有他。

『別跟我說畢業快樂。』

我知道是誰,所以我沒回過頭,就只是發愣看著天空,沒頭沒腦講了這句。

『畢業快樂。』

他走到我旁邊,扶著欄杆。

我看了他一眼,他還是那個笑容。

露出兔牙,眼尾淺淺魚尾紋像是蜻蜓在水上泛起的小小漣漪。

我和他之間,只剩這燠熱的焚燒之氣,我感覺到不只是我的身體溫度在攀升。

我心裡某一個位置,也在加熱,整顆心幾乎要到沸騰之際,發現天空已被夕陽染成血色。

那是我的心臟,因著某種情緒的爆發,失血過多。

不行,這風真把人吹得有點神智不清了。

『我要走了。以後少熬夜打電動了,很傷身體。』

我全年冰冷的手終於派上用場,放在脖子上好像比較清醒。

『學姐。』

直到剛剛都沉默不語的他,突然出了聲。

『嗯?怎麼了?』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

一樣,我還是看不透他的眼神。

就這麼放棄,等他自己來說。

『我喜歡妳,跟我交往吧。』

『為什麼喜歡我?』

我把手放在樓梯的欄杆上,眼睛看著自己的手。

倒也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我會分心。

『等妳跟我交往了,我再告訴妳!』

傻瓜。

女生問為什麼喜歡自己,其實就是認同你是男朋友的意思。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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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和大學的距離,其實比想像中的還遙遠。

即使我和他都是在北部念書,卻沒辦法常常見面。

觸手可及,卻也觸不可及。

幸好,和高中老師的關係還算不錯。

常常藉看老師之名,行談戀愛之實。

中午時段,教室裡一片嘈雜。

透過窗戶,我看到個頭算高的他站起,像是小蘑菇一樣。

旁邊的男孩子們在一旁鼓譟,看一看他再看一看我,好像是想引出我們兩個害羞的反應。

很抱歉,我偏偏不是那樣的女生。

我非但不害羞,還直勾勾看著他。

他則是一臉容光煥發,淺淺的魚尾紋又翹上尾巴,得意得不得了。

『傻瓜。』

我笑著看著他。

燠熱的焚風已成了涼爽的秋風,天空總是灰暗灰暗的,感覺下一秒,一滴一滴的雨就會快節奏地落下。

學校在頂樓加裝了一盞昏黃的燈,只要天色一暗,燈會自動亮起。

我有時候覺得,人也是趨光性動物。

比方說,人們為了愛情,可以像飛蛾一樣撲火。

比方說,我和田柾國現在,不知不覺,走到了那盞燈底下。

『你,又熬夜打電動。』

我看著他那深得不像話的黑眼圈,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地說。

『我不是因為打電動熬夜。』

他斂下眼的時候,昏黃的燈光把他的眼睫毛影子拉得好長。

『我想去當練習生。』

他是認真的。

『妳會生我的氣嗎?』

他怯生生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當下真的快飆髒話。

我他媽是有沒有聽錯?

他去當歌手,我們不就是不能公開的關係嗎?

我們得偷偷來嗎?

天啊,太刺激了,太符合我的風格了。

『我就問你一句,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其實我心裡也知道,他是屬於做了才和我說的人。

得做出點什麼事情,才和人分享的那種類型。

『嗯。

我參加了幾場徵選,幾個公司私下聯絡我,正在考慮要去哪一間。』

『Choose   what   you   love,   and   love   what   you   choose』

我看著他一臉認真想把我剛剛那句話拼湊出來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我是說,擇君所愛,愛君所擇。

無論你要去哪間公司,

選擇你心中真正想要的,

然後不要後悔,因為那都是你的選擇。』

我雖然喜歡會思考有想法的男人,但卻不喜歡看到他深鎖的眉頭。

我還是喜歡他笑的時候。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他搖著頭,眼睛眨巴眨巴。

小鹿眼睛,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情緒完全寫在裡面。

『小時候,我會先用白色蠟筆畫星星在白紙上,再用靛藍掃過整個紙。

凡白色蠟筆描繪過的地方,都成了閃耀的星,像是變魔術一樣。』

『我對所有事情都習慣看負面的那面,就像本來白色的紙,總是先用靛藍掃過。

但用靛藍掃過你時,你不但沒有變得負面,

反而像白色蠟筆畫的星星一樣讓我驚奇。』

『但你,就像白色蠟筆星星,

在我一概負面的思想裡,你是唯一可以安然存在卻又不打擾我的世界的正面思想。』

『要把這麼珍貴的你,和世人一起分享,我當然不是百分之百願意。』

『但是一想到,有人因為你,得到了一些力量,得以支撐他們繼續生活。

我就覺得,你得去完成你的夢想才行。』

『所以,不管你做什麼決定,只要不是壞事,我都支持你。』

他的眼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寒風,有點微紅。

『我真的,好喜歡妳。』

大掌覆上我的頭髮,溫柔地,輕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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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鷗亭,下雨天。

原本短得不能綁起來的頭髮,現在已經可以綁成包包頭。

兩年的時間,很多事都改變了。

頭髮長度,眼鏡度數,黑眼圈深度,笑容弧度。

時間把我的稜角幾乎磨成了平面。

我感覺是,正在告別過去厭世的自己,屈於現實,也開始考慮起自己的前程。

『怎麼了?』

眼前的少年卻是越發成熟了。

本來天生的棕褐色髮,染成了黑髮,看起來更有距離感了。

他說,這是公司給他的人設,高冷男。

『妳最近常發呆呢,太累嗎?』

他啜了口咖啡。

原本只愛喝可樂的少年,如今也飲起苦澀的咖啡。

兩年的時間,果然改變一個人很多很多。

『我有事想和你說。』

昏黃的燈光又讓我想起高中頂樓那盞燈,少年的臉部線條越來越明顯了,光照下來,增加了多處陰影。

『你也知道我畢業之後想考研究所,而你,最近也在準備出道的事,所以,我想和你分開一陣子。』

這一刻的安靜,讓我倆都投身於一種遼遠的念頭,好像都沒有盡頭,但也無法往回走了。

『雖然知道妳是狠心的女人,但沒想到妳真的這麼狠。』

我不敢看他。

『妳的一陣子,是多久?一年?十年?還是一輩子?』

他異常的冷靜,讓我不寒而慄。

他現在真的成了高冷男。

我心裡冷笑著,恭喜了,離自己目標又進一步了。

『我們兩個在一起,只會互相阻礙對方。

你現在已經不是練習生了,下個月就要出道了,也該是把關係整理好的時候了。』

『我可是,把妳和歌手都納進未來目標裡呢。我在妳心中,好像就只有在過去,在未來裡,我什麼都不是,對吧?』

他挑起眉,語調諷刺地吐出這些話。

『人總得往前看。

我們,都變了不是嗎?』

啜了口有點放涼的拿鐵,想藉咖啡因清醒。

他像是受不了我的冷靜,拿著外套,起身就要走了。

我連一眼都沒看他,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回過頭看我。

倒也不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我會分心。

我自己很清楚,如果我和他要追求各自的夢想,就得分開。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一直都是理直氣壯的,

只是這對的怎麼像是錯的。

我沒有意識地流著眼淚,很安靜,所以沒有人發現。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流的不是眼淚,是悲傷的血,是拿匕首在心上狠狠劃過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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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我和他,再沒見過一次面。

電視上的他,和高中的他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了。

即使常常在電視上看到他,我並不會有什麼感覺。

我和他真的遠了,太遠了。

遠到讓我覺得電視上那位,只是和他長得像的人罷了。

『實習生,來整理下資料。』

『是。』

如願讀了心理研究所,今年是最後一年實習,想起自己拼死拼活硬讀了非本科的系,大家都笑我傻。

可能我是真傻,簡單的路不走,偏走辛苦的路。

像是大家都想去歐洲這類比較繁華浪漫的地方,我偏偏選了一個印度。

『妳為什麼不和我們幾個去歐洲啊?

        一起的話也會比較便宜呀!』

我的實習夥伴李淨是個吃貨,嘴裡總是塞滿了各式零食。

睜著圓圓的杏眼,生的一臉娃娃臉的她,吃著東西的樣子特別有福相。

李淨和我很像,都是非本科系進來的。

我是美術系,她是英文系。

可能都是文組的,和她一見如故,特別聊得來。

『第一,我沒錢。

        第二,還是我沒錢。

        ‎第三,我真的很想去泰姬瑪哈陵。』

        ‎

    『多少人因為一句泰姬瑪哈陵是一滴永恆的淚珠慕名而去,看來,我們趙敏也是流著浪漫的血呀。』

李淨從口袋裡好像要拿出什麼東西,下一秒,一顆巧克力就到了我手上。

『諮商前先吃掉。剛剛看到妳便當沒吃幾口,等等還要進行諮商,血糖這麼低,腦袋會不清醒。』

李淨笑起來的時候,雙眼皮像是可以釘住目光的訂書針,特別深邃。

『知道妳不喜歡太甜的,這是苦甜巧克力,     80%的黑巧克力,不會太甜。

要記得吃喔!先去諮詢室了,下班見。』

禮拜二下午,李淨總是特別開心。

好像是因為,一個讓她很頭疼的患者,終於對她敞開一點點心房了吧。

有點忘記那個患者叫什麼名字,但姓氏好像是閔吧,因為是不常見的姓氏,所以看了一次就記住了。

小小的個子拿著一堆文件的身影,

李淨,為了這個患者,又多做了很多功課呀。

真是一個很倔的女孩。

手上堆得快比她高的文件讓她抽不出手開門。

正要走去幫她開門的時候,一個穿得跟地獄使者一樣全身黑的男子快步走去,抱走了一整疊文件,給她開了門,一齊走進諮商室。

又來了,諮商師的毛病,總是喜歡觀察身旁人的舉動。

把李淨給的巧克力一口塞進嘴裡,拿著資料和拿鐵,走進了諮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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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印度像是在爐上悶著那般,逼得人又煩躁又無力。

這麼多觀光客聚集在一個地方,又讓我想起高中操場的Georges-Pierre   Seurat的畫。

只是這次,我成了裡頭的點了。

我跟他們好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們熱情奔放,像是把水彩盤上所有鮮豔的都畫在身上。

我卻冷靜理性,偶爾看看泰姬瑪哈陵,偶爾觀察一下周圍的人們,感受兩者的反差。

燠熱的風依舊把我吹得發昏,我閉上眼想讓自己恢復點氣力。

再睜開眼的時候,我以為我在做夢。

我好像看到田柾國。

穿著最普通的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一頭黑髮褪成了原本的棕褐色。

陽光照得我只有把眼睛瞇起才看得清楚,這麼一瞇,視野變得更小,我的整個世界只剩下他,也只容得下他。

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正好是司令臺和臺下的距離。

觸手可及,卻又觸不可及的,始終只有他。

『我好想妳。』

他像是要把我整個人融進他的身體裡,不讓我有逃跑的機會。

他的身體在發燙,像是整個人要燃燒起來那樣。

我是離開冷凍庫的冰塊,在他如鐵板般赤燙的皮膚上,也快被融化成水。

『我也是。』

我又是靜靜地流淚,不同的是,這次有人發現,還為我擦掉眼淚。

『我要我們,再在一起。』

他發紅的耳朵,熱燙的脖子,微紅的眼眶,加速的心跳聲,一切,都沒變。

『好。』

至今我仍想不起來,當時是不是因為泰姬瑪哈陵太美,還是那燠熱的焚風使我頭昏,糊裡糊塗答應了他。

但我和他再也沒有分開過了。

也曾有吵架吵得很兇的時候,但瘋了般想抱緊他的時候更多。

幾年又過去了,他的團員哥哥們去當了兵,他就在工作室裡一個人作詞作曲。

銷量是不比團體高,但他也樂在其中。

偶爾對我冷漠的時候,我就在白紙上畫白色蠟筆的星星,放在他桌上。

隔天他就會拿著掃過靛藍的紙來找我。

但這次我沒給他畫星星了。

他指著白色蠟筆畫的戒指,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臉懵的樣子,又讓我想起高中的時候,他也是那樣子。

『在跟你求婚啊。

你入伍前,我們結婚吧!』

我笑著看著他,順了順他前額的棕褐髮。

『我現在就去問玧其哥婚禮籌備的事,該死,馬的他在渡蜜月,完全不接電話。』

『妳,給我在家等著。

現在就給我好好休息,等我給妳一個完美的婚禮。』

他一個跳起,匆匆忙忙地跑走。

我就是一直傻笑著,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變成傻子。

『還有,妳,不准給我為了婚禮減肥。

我就覺得奇怪,前幾天忽然都不吃飯了,原來早有預謀!』

『我會減的放心!』

我大聲喊著,看著他漲紅的臉就覺得好有趣。

『真的,好喜歡你。』

這句話從來不是說給你聽的,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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