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莫每年生日都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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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萬聖節出生的，母親在他未有記憶之前就死了，雖與父親同住，但父親對他幾乎是不聞不問，他一年當中最大的樂趣便是到鄰村的祖母家過生日，等候那人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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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名長髮的年輕女人，容貌美麗，總是穿著及地的黑色洋裝，她來去無蹤，走路悄然無聲，當傑莫年紀漸長，他隱約察覺女人或許和他並不存在於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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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最後一天，是夏日終結，冬季來臨之時，亦是死者魂魄遊蕩人間收取生人靈魂的日子。但他不怕她，畢竟她對他是那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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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見，傑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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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年說著相同的話，不曾遲到過，但他有時會想，要是能時時刻刻都見到她，那會是多好的事情？一年一會已經無法滿足他。十二歲那年，他問過她是不是他母親，聽見否定的答案後，傑莫的心安了下來。幼時他視她為母親，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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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莫垂下眼眸，低聲念著她的名字：「莎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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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他暴躁的父親在床上吼著：「咳咳……傑莫！你是聾了嗎？門敲得那麼響，你都沒聽見嗎？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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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父親這麼一說，他這才發現外頭有人在敲門，他急忙去開門，門外站著他的玩伴––卡蘿和布萊，兩人手裡各提著一個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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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莫！快來跟我們玩！」卡蘿對他笑著，「還有，祝你生日快樂！這次生日過了之後你就成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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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傑莫點了點頭，「謝謝你們找我玩，但我待會還要去我祖母家，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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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卡蘿好意找你玩，你居然敢拒絕？」布萊擺出一副凶狠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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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樣！」卡蘿瞪向布萊，回頭繼續勸說傑莫，「不會占用太多時間，就和我們一起玩個小遊戲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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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嘆氣，「要玩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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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蘿神秘一笑，壓低音量說：「我們來玩愛爾蘭傳統的萬聖節遊戲––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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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卜？妳不怕被當成女巫燒死嗎？附近的村子十幾年前不是才燒死一位女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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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指詛咒一對母子，讓他們生病的那個女巫嗎？」布萊聳了聳肩，「那只是大人編出來騙小孩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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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個故事，是在說壞女巫作法，害鄰居的一對母子生病，後來被隔壁的丈夫發現，而被眾人燒死的故事吧？雖然媽媽死了，但小孩有活下來。」卡蘿望向傑莫，「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相信這世界有女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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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無法說出父親醉酒時總是在說母親是被女巫害死的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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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要占卜就占卜吧！怎麼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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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從籃子裡拿出許多罐子，裡面各裝著不同的東西：水、泥土、豆子……卡蘿則從籃中拿出幾個碟子，將罐子裡的東西各取一些放在碟子上，接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布，矇住傑莫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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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現在你伸手拿一個碟子。」他聽見卡蘿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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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言拿了一個碟子，摘下眼罩一看，手中的小碟盛有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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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泥土代表你家裡有人會過世，依照這情況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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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望了眼屋子的方向，屋裡恰好傳來他父親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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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說！這根本就不準！」他生氣地丟下碟子，「我要去我祖母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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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你別生氣……」卡蘿出言挽留，卻沒能留住他漸漸跑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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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啦！誰叫你要偷換！」她責備布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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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惡作劇一下，誰知道他會這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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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聽到自己的爸爸快死了會高興的？」卡蘿一面收拾東西，一面埋怨，「他明明是要拿裝水的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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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水代表甚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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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蘿望著傑莫離開的方向，輕聲答著：「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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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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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時間過這麼快，你都要成年了。」傑莫一面吃著祖母為他準備的餐點，一面聽她感嘆往事，「想當年你還是嬰兒時，可是生了場大病，差點活不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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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我嗎？」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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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之前你還小，我就沒跟你提起，但你現在長大了，和你說說也好……」祖母陷落回憶，「你那時和你母親同時生了病，好在你母親有個朋友懂草藥，救起了你，卻沒能救起你母親，她很自責，決定好好照顧你。她本是一番好意，沒想到你父親卻誣告她是女巫，害她被主張獵巫的人捉走，在眾人面前被燒死……這一切之後，你父親就帶著你搬離這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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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寒意竄過傑莫的背脊，有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他顫顫地開口：「那個女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莎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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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驚訝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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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莫打了個冷顫，想起方才的占卜結果，要是這些年來她的陪伴都只是在等待一個向父親報仇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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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裡，他顧不得與祖母告別，匆匆跑回家，一路上他都想著與莎茵有關的事：她每次臨走前微涼輕柔的吻、她偶爾的微笑、她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點點滴滴都不像假的，或者說，他希望那些不是假的，畢竟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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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忙進屋，莎茵背對著他站在床邊，正低頭俯視昏睡的父親，他出聲叫喚她的名字：「莎茵，妳要帶走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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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是為此而來。」她轉過頭來，「帶走他的靈魂，我的目的就達成了，今後我不會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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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甚麼要這麼做？妳恨他嗎？因為他說妳是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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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有恨意的是他，不是我。」莎茵答得冷淡，「這世界根本就沒有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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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無論如何都要帶走他嗎？」傑莫望向她，「若我請妳拿走我的靈魂作為替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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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我不會那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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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繼續活著，明年萬聖節妳也不會再出現了。」他的字句裡釀著愛戀，「莎茵，我喜歡妳，非常喜歡你，從小時候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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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撇開目光不看他真摯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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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開玩笑，要是我還活著，我都可以當你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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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妳已經死了，妳的時間停了，而我的仍在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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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你，要是你喜歡我是因為我對你好，勸你別多想，那是你母親拜託我的。」她頓了頓，「我對你只是母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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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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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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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二歲之後妳就不吻我了，在我問妳是不是我母親之後。」他走近她，「妳那時就察覺我的心意了吧？要是妳根本沒把我放在心上，大可繼續裝作是我母親，但妳否認了，並不再親吻我，我是否能把這當作妳也有些在意我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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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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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茵，看著我。」他與她對視，「這麼多年，妳每年都會來看我，妳真的沒有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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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依舊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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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妳更應該帶走我，讓我用我死後的時間證明我的愛。」傑莫單膝下跪，親吻她蒼白的手背，「我以我的靈魂贖清我父親的罪，我的靈魂為妳所用。我活著及死後的時間都要戀慕妳，希望某一天，妳會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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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她，看見她眼眸中的動搖。他直起身子，很慢很慢地接近她，最後輕輕地吻上她的唇，而她沒有拒絕。她的唇如記憶中一樣冰冷，卻在他的親吻下染上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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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你母親，要守望你，直到你成年。」她輕聲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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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將她擁入懷中，「妳沒有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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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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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了個酒嗝，接著抓起酒瓶猛灌一口，一旁的老女人看了，忍不住勸說：「別喝了，好不容易病才好的，再這樣喝身體遲早會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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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臭老太婆！我喝酒不用妳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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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對你媽媽說這種話？」老女人重重地嘆了口氣，「明明是父子，傑莫比你好太多了。只可惜，他卻在去年萬聖節夜裡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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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說這些做什麼？人都死一年了。八成是女巫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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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說這種話。你就是這副模樣，莎茵當年才會拒絕你的求愛。誰想跟一個老是喝醉的瘋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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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男人重重地將酒瓶往桌上一放，「別提起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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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准別人說起她啊？好吧，不說就不說……咦？」老女人的目光瞥向窗外，不經意地看到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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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男人不耐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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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看見傑莫和莎茵……」老女人不確定地說著，揉了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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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鬼話？」男人打斷她，「老太婆，我餓了，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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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催促著，而後一口氣將瓶裡的酒喝光，醉眼朦朧之際，他在夜裡看見莎茵和傑莫的身影，他們的模樣像是被月光織出來的，虛無飄渺的存在，兩人互相依偎，遙遙地回望他，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一陣風過，他們如風般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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