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約翰、史蒂夫》

約翰摸了摸口袋,只有一片玻璃碎片,那是如今唯一具殺傷力的工具。他屈膝躲藏在及腰的草叢堆,等待屋主出門--撲過去,刺穿對方的喉嚨。然後把鐵皮屋洗劫一空。

不一會,上帝回應了他的耐心等待,一位滿臉鬍鬚的男子走出鐵皮屋。他是屋主,約翰意外地發現他是同類,這叫他對接下來的行動更加堅定不移。他下意識握緊利器,任由鋒利的邊沿割傷手掌,活像個電影裡的暗殺者步步接近。幸好河堤的雜草長年無人打理,他非常順利潛行到屋主的背後。

當屋主把垃圾袋丟入回收箱,回頭一刻--約翰撲了上去。

他吃驚得張大嘴巴,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已被染紅了的玻璃碎片刺穿喉嚨。他發出最後的力氣抓住行凶者,卻對正值壯年的約翰不能造成半點威脅。結果痛苦的呻吟聲未能發出,只能拼死壓住自己的喉嚨。不久雙腳乏力,跪坐下來,一雙空洞的眼睛直視著約翰。

他沒有別過頭,直至屋主斷氣之前,也直勾勾地望著那雙跟自己一樣的黑色眼眸。微風吹過,吹倒了身體逐漸冰冷的屋主。這才淺淺一笑,離身離開。

走進鐵皮屋,收音機正在播放西洋老歌。進入手洗間,把染血的雙手和滿臉鬍鬚的臉蛋洗得一乾二淨。

「還不睡?」

突然,鐵皮屋傳來一把妙齡女士的聲音,約翰當下才發現還有同居人的存在--居然誤算了,真想割開自己的喉嚨--他重新握緊玻璃碎片,踮起腳走出洗手間。從房子走出來的女士只穿著一條內褲,她的乳房下垂,盤骨有點寬,落落長的黑髮散落在雙乳上,臉頰的雀斑令人深刻,五官尚可。

殺了她吧--約翰踏步向前,沒料到她摸起牆壁來,每步也小心翼翼。走沒幾步,突然伸長手臂,把接觸到的收音機摸了一遍,才伸手按下背面的開關鍵。

「別偷偷上床,我會踹你下去。」她說。

雖然眼睛看著這個方向,但不是看著約翰。莫非眼睛看不見?他在眼前揮手,沒反應。把玻璃碎片的尖端指向眼睛--連一個眨眼的反射反動作也沒有。她顯然是一位瞎子。

是屋主的老婆嗎?按她的說話推論,倆人應該處於冷戰期。他沒有多加思索,踏步走進睡房。聽到腳步聲後,她順著牆壁回到床上,蓋上一張紙皮倒頭就睡。

約翰在適當的位置躺下,手臂當枕頭。他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深怕會露出馬腳。突然,視線被角落的筆記本吸引過去,他打開一看,閱讀其內容──決定了,約翰暗地裡告訴自己,這裡就是往後的歸宿。

翠西在義工中心上班,專門照顧低收入或難以在社會上生存的人士。她特別照顧河堤上那戶住在鐵皮屋的夫妻,因為他們特別惹人可憐--妻子是瞎子,而丈夫是啞巴。

她在門前探頭問道:「史蒂夫?潘妮?」每逢禮拜,她也會抽空探訪。

出來應門的男士顯得有點焦急,與翠西四目相投時更馬上別開視線。但她卻惡作劇一般死睜著感到不自然的他,然後爆發出貿然出現的激昂情緒。

「史蒂夫?你真的是史蒂夫嗎?」

眼前的男士把鬍鬚刮得一乾二淨,但臉頰有好幾處都刮傷了。簿薄的嘴唇,筆直堅挺的鼻子,還有帶點憂鬱的黑色眼眸--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史蒂夫的真面目,畢竟他過往總是毫無自信低著頭。如今挺起胸膛,一副光榕光煥髮的樣子,她猜想一定發生了什麼好事。

他聽後露出僵硬的笑容,接著把老婆潘妮拉到門前。她赤裸上身,下身只有一條發黃的內褲。她推開史蒂夫,向大約的位置問:「這次帶來什麼?」

翠西「啊」的一聲,這才從驚訝中抽離。兩袋盛滿罐頭等日常用品的環保袋交到史蒂夫手上,他連忙點頭示意感謝。

接下來,她拉起雙袖,協助整理屋內的垃圾。聽聞整理家具會影響到瞎子的日常生活,所以翠西一向都沒有打亂傢具的位置。但史蒂夫沒有這個憂慮,隨喜好整理了一頓--桌子有一片三角形的玻璃碎片,更沾有血跡。翠西心想,下次帶來真正的刮鬍刀吧。

她拎著整理好的垃圾袋前往回收箱,出門沒兩步,肩膀被重重一拍--是史蒂夫,他微笑著拎起翠西手上的垃圾袋。她佇立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是挺起胸膛的關係嗎?感覺非常可靠。

最後,她帶領倆人到義工中心。這裡有完善的淋浴設備,只有在義工陪同下才可使用。在潘妮淋浴期間,她把畫板交給史蒂夫。因為她不擅長手語,只好拜託他把說話寫下來。

「你看上去精神多了。」

他微笑點頭。

「有什麼特別需要的東西嗎?」

他搖了搖頭。完全沒有使用過畫板。

「如果有什麼特別事,隨時跟我說。」翠西遞上一張密密麻麻的表格,再把原子筆交到他手上,「與往常一樣簽名就行了。」

表格是使用淋浴設備的紀錄證明,史蒂夫握著原子筆,遲遲沒有留下簽名。翠西發現他開始冒汗,於是親切地問身體是否不適--沒料到史蒂夫望著她的雙眼,嘴唇張合發出聲音。

「我,」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聲音真的出至史蒂夫的嘴巴,「可以說話了。」

不知由來的窒息感讓她錯覺心臟停頓了,同時興奮成為主要的情緒。她握緊史蒂夫的手,情緒一時之間激昂起來。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沒有任何先兆。我不過是如舊在心底說出『我愛妳,潘妮』沒想到就發出聲來。」他的低沉聲音成熟隱重,配合著迷人的臉蛋,她忽然感受到迷住潘妮的因素在哪。

「潘妮知道後有什麼反應?」她追問。

只見他揮手說了聲「不」,接著道:「當時她睡著了,聽不到我的聲音。關於這件事可以暫時保密嗎?我正在等候適當的時機。」

說不定跟倆人感情不好有關?--翠西多少也意識到他們的不和,於是點頭答應。此時,潘妮在義工陪同下走出浴室。史蒂夫雙手合十,壓低聲浪留下一句「拜託了」便進入浴室。

「啊!」表格還沒有簽名!

翠西握著原子筆,回想起他的簽名模樣--反正只是例行公事,沒什麼大不了吧--然後在使用者一欄模仿了史蒂夫的簽名。

在義工協助下潘妮來到她的旁邊,倆人閒聊了天氣和季節變化。突然,她心血來潮問:「妳希望能再次看得見嗎?」

潘妮顯得有點吃驚,淺笑後回道:「我好像沒有提過,我跟史蒂夫如何相識吧--在吸毒場所喔。呵呵,這是癮君子之間的一場戀愛呢。不用多久我們便結婚生子,雖為人父母,卻沒有遠離過毒品。就在兒子五歲生日那天,駕車去主題公園的途中發生了車禍。兒子被拋出車外,頭顱骨完全碎裂,當場死亡。雖則我保住性命,卻因強烈的腦震盪變成瞎子。

「事後經過調查,包括負責駕駛的爸爸,母親當時也在吸毒喔。害死兒子的,居然是其親生父母呢。於是,我們下了很大的決心要遠離毒品。至於史蒂夫……可能是心理因素吧?從下決心一刻起,就沒有再聽到過他的聲音。雖然我們仍然生活在一起,但關係已經大不如前。我不允許他觸摸我,這是對他的處罰。久而久之,我們之間進入了無止盡的冷戰期。

「對不起,有點離提了。『希望能再次看得見』嗎?答案是沒有,絕對沒有。對我而言,等同於把兒子的存在抹去掉,我是這樣堅信著的,相信史蒂夫也是如此--對了,我倒想聽聽妳的意見。『如果史蒂夫開口講話,就等於從兒子的死中得以釋懷』妳認同嗎?」

翠西覺得她太過介懷過去,把太多東西放到肩膀上,令腳步越走越慢。不單止史蒂夫,就連潘妮也需要得以釋懷。

「不管原因為何,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她的臉扭了過來,雙眼恰好對上翠西。這讓她起了雞皮疙瘩。「我一定會殺了他。」

早上突然有人到訪,約翰擔心著自己的應對有令人起疑的地方。晚上他徹夜未眠,只好偷偷溜出鐵皮屋,站在回收箱的前面苦思--該怎樣處理屍體?放置在這裡不是長久辦法,必需徹底解決問題。

分屍丟入河水?他回望身後的河堤,不行,水位太低,流入大海前已被發現。把屍塊丟棄在不同區域?唔……太費時了,撤回。那麼……

不遠處有一堆露宿者,他們不像約翰般幸運擁有鐵皮屋,只能把天橋作當屋簷。

他返回鐵皮屋,十分慶幸尋找到刀具,然後到河堤的隱蔽處為屍體放血,期間搬出洗澡用的大鐵罐並灌滿河水。接下來,連同內臟一起把屍體切成碎塊。毛髮、骨頭、頭顱、趾甲等令人起疑的部份則埋入泥土。最後打開所有罐頭,連同屍塊一起倒入鐵罐之中。

將大鐵罐搬到天橋底下已將近天亮,他急忙架起火苗,在底下燒起紅紅烈火。不用多久,數十個露宿者已經站在眼前。他們呆滯的神色從嗅到氣味一刻起已變得精神起來,一位不斷吞下唾液的露宿者厚著臉皮問能否分一杯羹?

約翰本來想回答「當然可以,我的共犯們。」但如今每句說話也要經過慎重思考,結果還是作罷。他轉而連連點頭,作出「不用客氣」的手勢。眼見及此,露宿者蜂擁而上。他們一面表達感謝之意,一面品嚐約翰這道菜。

一位不修邊幅的露宿者大叔走近,把盛滿肉塊的湯碗交給約翰。他坐下來,一邊咀嚼肉塊一邊說:「我知道你是一位啞巴,所以才敢直接告訴你--這道菜不是這樣煮的,難吃死了。」

約翰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搞伴著湯碗內的肉塊,儘管餓得肚皮頻頻作響,卻一點食慾也沒有。他瞪著火光看得出神,黑色的眼珠反射著火焰的赤紅倒影。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被吞噬掉。

湯匙撞擊鐵碗發出清脆的聲響--「咚」一聲。決定了,他直勾勾望著露宿者的雙眼,然後震動喉結,發出聲音。

一星期後,翠西再次到訪。這次史蒂夫主動找她,「可以給我一套西裝嗎?」

「跟七日內吃光兩個月份的罐頭有關嗎?」聽說史蒂夫大派食物給露宿者。得知此事時,她差點暈了過去。

「我太高興了,想要慶祝一下。」他笑笑說:「其實,我想找工作。難得可以說話,而且四肢健全,我不想再整天呆在屋裡,等待每星期一次的補給品。我想回歸正常人的生活方式。」

「誰來照顧潘妮?」有幹勁是好事,只是她放心不下。

「我會邀請露宿者來作客,順道照顧潘妮。」他指向搖遠的天橋底,那裡有為數不少的露宿者。但,他們可信嗎?

「你對露宿者未免太過沒戒心了。」她搖了搖頭,不安感寫在臉上,「倒不如由義工來照顧潘妮吧?」

史蒂夫不好意思地抓著頭髮,嘴裡吐出「麻煩了妳,我很抱歉。」

她安排了一位能守住秘密的人照顧潘妮--雖然不知道她揚言要殺死老公有幾分認真,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吧。時值午時,翠西為他帶來一套暗灰色的西裝。他非常之合適,不禁幻想出史蒂夫每天早晨穿著西裝上班去的樣子來。

「為你介紹,她是我的後輩,叫西維亞。由她來照顧潘妮,不知你意下如何?」

翠西旁邊的女生十分年輕,感覺二十歲出頭,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無比自信。初次見面,史蒂夫主動跟她握手。

「我只有一個要求,別透露我能夠說話。」

「假如問及工作內容呢?」

「回答技術性工作吧,畢竟那是不需要開口也能夠完成的體力活。」

「換作單純的收銀員不會更好嗎?」西維亞追問。

「如此一來,會浪費了這一套西裝。」

西維亞會心微笑,她沒料到史蒂夫如此幽默。

當天晚上,史蒂夫穿著西裝找工作去,留下兩個人在家。起初,她有點在意潘妮赤裸上身,然而經過一段時間後已沒什麼感覺了,臉蛋也不再紅得發燙。令人吃驚的是,潘妮基本上不需要別人照顧,除非煮飯得拜託她之外,自己就跟一隻看門狗無疑。當聊到史蒂夫現在進展如何,她忽然之間露出憂鬱的眼神。

「那女的跟在一起吧?」

「那女的」是指翠西。西維亞以女性的角度出發,發覺她沒什麼自信,認為沒有足夠的魅力留住老公。說來奇怪,明明處於冷戰期,暗地裡卻擔憂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莫非這是她表現愛的獨特方式?

更何況,不能說話的老公外出,陪同在旁的並非妻子的時候,「那女的」就是唯一的人選。西維亞不禁搖頭嘆息--不能怪她,畢竟她仍未知道史蒂夫已不需要他人的幫助。

此時,帶有語音功能的掛鐘播放出「晚上十一時」的通知。潘妮入睡後,這天的工作也正式結束。

「結果我沒能幫上什麼忙呢。」她為潘妮蓋上一塊紙皮,不禁懷疑這玩意真的能夠保暖嗎?

潘妮搖頭說「才不是呢!」並握住她的手表示感激。突然,一道沉重的叩門聲響徹整間鐵皮屋。西維亞出去應門,眼前是一位穿西裝的大叔。儘管他穿著得宜,鬍鬚也剃得很乾淨,但西裝不合身這一點給人格格不入的感覺。

他劈頭第一句就是:「收房租。」

她這才知道鐵皮屋是租回來的--潘妮得知房東到訪後,居然錯愕得嘴巴變成「O」型。

「史蒂夫用幾塊鐵皮蓋成的屋子,哪來的房東?」

自稱房東的大叔不管三七二十一,闖進屋裡開始翻弄所有東西,「這塊河堤是我的產業,見你們沒收入我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惜如今已不同住日,既然男的出門找工作,自然要交租給地主--把錢拿出來!別迫我動粗!」

西維亞馬上致電到警局,電話卻被房東一手拍落地上。她不知道手機報銷了沒,只見到玻璃碎裂,螢幕黑成一片。

「這裡沒妳的事,給我滾一邊去。」

令她打消了衝上去揍房東一頓這個念頭的,是握緊在他手上的手槍。槍嘴在眼前上下晃動,她識趣地高舉雙手,不敢作聲,而潘妮早已嚇得只懂環抱顫抖著的身體。房東微哼一聲,用力一踢,害她往後一倒。失明的潘妮害怕得不得了,只懂喊著老公的名字。

「即管是瞎的,」房東把槍抵在她的頭上,這叫她抖得更加厲害,「這種冰冷的觸感也足夠讓妳搞清狀況吧?」

潘妮吞下唾液,牙根打顫,聲音也顫抖起來。

「房間有一個保險箱,密碼只有史蒂夫知道--」

房東拉扯她的頭髮,大聲喊道:「別給我耍花樣!還是妳想感受一下子彈貫穿腦袋的感覺?!給我密碼!」

潘妮再也忍不住,開始失聲痛哭,大聲把密碼說出來。房東猶如丟爛布一樣將她丟到角落,然後獨個兒進入房間。不一會,他拎著一個公文袋走出來。西維亞問究竟收了多少錢?他笑笑口地回道:「我已經算上利息了。」

「你幹得太過份了。」約翰說。

與他相約在隱蔽處見面的露宿者,將分半的鈔票交到約翰手上。

「忘了告訴你,我可是演技派的。怎樣?心痛嗎?」

「以往發生過類似的事,結果驚嚇過度,費了我一翻功夫才令她入睡。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凌晨三點,三點鐘!我不介意你耗長時間,但可以稍微手下留情嗎?請顧及一下收拾爛攤子的人吧!」

「抱歉抱歉。」露宿者沒有理會責備,以輕鬆的態度交給他一個公文袋,「倒是如你所說,護照、駕照、身份證……一切擁有『照片』的證件都在保險箱內。」

約翰逐一確認相中人的樣貌--跟自己毫不相似--他走近營火,連同公文袋一拼丟入火堆。

「如此一來,你就完全取代那位屋主了。」露宿者笑笑口說。

「如此一來,我們也不會再見--」話聲剛落,手中的鈔票被奪去。約翰怒視對方,問:「什麼意思?」

「真是的,你的表情就像要把我吃掉一樣。我想毀約了,從當初的『幹一件事』更改成『長期合約』--如何?我有預感你還需要幫手來幹些污穢活。對嗎?鄰國的難民?」

約翰的表情起了明顯的變化,他差點掩蓋不往內心的惶恐,幸好理智在最後拉了一把。他冷靜下來,勉強露出一抹微笑,道:「當沒有國家願意收留你,當下就連底層人士也是搖不可及的高貴身份了。」

他從約翰的黑色眼眸中看出異樣,猜測並非本地人--至少也是混血兒吧!加上昨晚突然開口嚇他一大跳,使心中的猜測更加肯定。只是有點意想不到,他會承認得如此爽快。

「不怕我流傳出去?」

「當然會怕,」約翰瞄了一眼燒得正旺的文件,火焰彷彿直接燃燒他的心臟,胸口頓時灼熱起來,「之不過,那是幾分鐘之前的事了。倒是更改合約一事……免了吧。私房錢全數給你,請帶著這筆錢展開新的生活。畢竟,我可是清楚知道房東的樣貌喔。」

呵呵,你在威脅我嗎?--露宿者不打算退讓,畢竟這是難得的賺錢機會啊。

「剛巧,我也掌握著一些有趣的情報。現階段只有我知道你的真正身份,那麼『真正的鐵皮屋主人』哪裡去了?」

從約翰驚惶失措的表情中可得知,自己已成功抓住他的把柄。

「別以為這個國家的露宿者都是未經世事的垃圾蟲--吃過人肉這檔事,包括我在內可是大有人在。」

據翠西透露,史蒂夫外出時不小心遺失了證件,需要安排時間補領,使找工作一事不得不延遲。換言之,擔當保姆的工作--西維亞做了一天就結束了。

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近年鄰國發生戰亂,不少難民湧入本地。可惜人數太多,政府決定暫停接收難民。而照顧早前留居此地的難民孤兒,就是她的工作。

門羅是其中一位難民孤兒,每當他問起爸爸媽媽在哪裡?她也只能強顏歡笑地回答:「他們等會就來。」

下班後,她非常擔心房東會否再次出現,於是去了河堤一趟。沒料到,抱有相同想法的不止她一人--翠西在鐵皮屋附近踱步。

「原來今日是禮拜天?」西維亞半開玩笑地說。

「雖說今天是有些特別事……倒是這個禮拜我每天都有來訪喔。」突然,她環顧四周,確認史蒂夫不在身邊才說:「雖說因潘妮沒什麼大礙,史蒂夫才拒絕報警。但並不代表房東不會再來。」

那傢伙還沒賠我手機呢--西維亞買了一台新手機,這次使用矽質的軟膠手機殼。如果再一次相見,她告訴自己動粗也不要緊。

「他最近有再次出現嗎?」

翠西搖了搖頭,「如果出現在眼前,我一定會用盡辦法抓住他。另外,我打聽過附近的管理員,河堤的主人是幾個世紀前的男爵,這裡早已是政府的所屬地。根本就沒有什麼河堤的主人。」

「咦?那麼說,他只是一個大騙子?」

「或許是附近的幫派也說不定。不論如何,他一定早就瞪上史蒂夫一家很久了。現在要找到他非常困難,妳是唯一見過他的人,回想一下,他有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西維亞發出「唔」的聲音偏頭思考。事隔一段時間,對方的外貌多少變得模糊,但也並非不能認出來的地部。至於其他……

「他的西裝不合身。」

翠西瞇起眼睛來,「是什麼顏色的西裝?」

「灰色……吧?當時很暗,看得不太清楚。」

翠西無意間將某個畫面聯想在一起--忽然,史蒂夫的聲音從後傳入耳畔。

「妳們好。」

倆人紛紛打招呼,他馬上把食指放到嘴唇,壓低聲浪。

「小聲一點,潘妮好不容易才睡著。」

西維亞看一下時間,現在才中午左右。

「我失眠一定要來找你。」

「只需要一杯溫牛奶,和收音機的爵士樂就夠了。」言畢,他被翠西手中的公文袋吸引了眼球。她不發一言地交到他手中,打開一看,旋即露出滿意的笑容。

是新的證件。

「說起來,」她借看一下拍有眼前男人照片的證件,還故意亮給西維亞看,「你的『簽名』,跟以往不一樣。」

史蒂夫稍為有點吃驚,卻轉眼化為一道微笑,「我認為這是第二次的人生,有些東西也必需要重來。」

翠西小聲說「是喔?」後就完全沉默起來。餘下倆人開始聊天,西維亞提到下次會選擇來河堤跑步,順便探望倆人。看著看著,翠西隨便找個藉口離開了。

「嗨!」

面對友善的打招呼,約翰的表情可以感到明顯的厭惡感,他約定露宿者在老地方見面。現在是深夜,倆人與鐵皮屋離得遠遠的。

「沒想到那麼快就需要我了--順便告訴你,我去了賭場一趟,想知道結果如何嗎?」

是輸是贏也沒有關係,畢竟那筆錢已經跟約翰自己無關了。他交給露宿者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碎片,說:「往我的右下腹,刺下來。」

「你瘋了?」

「我沒有瘋,」說話的期間,他已經脫掉上衣,再包成團狀咬在嘴裡。「我的身份開始被受懷疑,前屋主有一道舊傷,我也要有。」

「果然,你真的是瘋了。新的傷痕可是會血淋淋喔,要怎樣瞞過去?用力太大,一不小心讓傷口破裂?」

「多謝你的提議,就決定用這個藉口吧。」

露宿者搖了搖頭,說了聲「可別後悔喔。」就刺向他的右下腹。他巧妙地避開內臟,只為皮膚留下不深不淺的傷痕。他稍為感到驚訝,本以為自己會像電影人物一樣痛得在地上翻滾。接著,他用按壓式止血,不用片刻傷口已不再那麼痛。他吃下事前準備的抗生素,再把一本筆記本交到露宿者手裡。

「這是前屋主的日記。請翻開留下標記那頁,第七行開始,對,讀下去。怎樣?我起初也不以為然,那女的居然是這樣的人。」

筆記本記錄著「碰到燙得發紅的器皿,發出短促的『啊』--然後挨了一刀」。接下來是無數的悔意,單從倆人依然生活在一起這點,就看得出他有多愛自己的老婆。

「不瞞你說,我在抄寫日記,由第一頁第一行開始,將他的文字化為我的文字,我可不想被抓住『字跡不同』的把柄。」

露宿者望著他的側臉,問出一直也很想知道的問題:「其實你大可以殺死她,尋找其他符合條件的人吧?」

約翰望著星空,嘆了一口長氣。

「我從小就很愛演戲,長大後順利成章當上演員--當然是不成名那種。我一直扮演著別人,體驗他們的人生。為什麼沒有離開此地?我也不知道,或許對我來說,這只是另類一點的演戲吧?把喜愛的興趣完全融入生活當中,意外地是一種享受呢。」

看著約翰的側臉,他半帶佩服半帶嘲諷地說:「要是我有你一半的認真就好了。」

把話說完後,約翰拍著屁股說「今天就到如為止吧」。離開後,露宿者一人坐在河堤邊,他回想起剛才的說話,感到一身不自在。

「果然是瘋了。」然後喃喃說道。

禮拜天,史蒂夫和潘妮定期到義工中心。潘妮洗澡期間,西維亞恰好帶領難民孤兒出門--他倏地佇立不動,向史蒂夫喊出一聲「爸爸!」

在場人士無人不感到驚訝,就連史蒂夫本人也不例外。他張開雙手撲過去,史蒂夫下意識將他接住,瞬間成為焦點後立即臉紅耳赤。他不太習慣這種場景。他「喝」一聲調整好姿勢,把門羅好好抱住。小聲問:「小朋友,你的爸爸在哪裡?」

「為什麼這麼問,爸爸?」

「抱歉,他認錯人了。」西維亞上前抱開他,但他往史蒂夫的衣領死裡抓,不肯鬆開。

「不要緊,我還記得怎樣抱小孩--」

轉眼瞬間,史蒂夫臉色變青,面容扭曲起來。他半跪下來,右腹處開始滲血,不用片刻已經染紅了腰間。西維亞嚇得當場尖叫,機靈的翠西馬上拉開他的上衣--約莫三吋長的舊傷破裂了。

「哈……我真沒用,才稍為用力就……」

翠西協助他躺平,然後使用按壓式--沒料到不用送院就把血給止住。當人群散去,潘妮剛好洗完澡出來。她問到慘叫聲是什麼回事?門羅答道:「爸爸流血了!」

「誰的爸爸?」潘妮皺起眉頭。

西維亞花了一段時間解釋,沒想到,潘妮露出憎惡的表情,斷言絕對不會領養小孩。至於史蒂夫的舊傷,她理直氣壯地說:「是我刺下去的,這是愛的考驗。」

真虧妳能臉不紅地說這種話……翠西暗地裡碎碎念。她發現史蒂夫閉著眼搖頭,看來他也不太能接受這種事。

把倆人送回去後,翠西質問門羅究竟與史蒂夫是什麼關係?西維亞支開一直回答「爸爸」的門羅,一派正經地說:「他是經歷過戰爭的孤兒,把陌生人當作爸爸也不出奇吧?」

可是翠西搖了搖頭,說妳沒有注意到。

「他們擁有同樣的黑色眼眸--鄰國人民獨有的黑色眼眸。」

「史蒂夫只是單純的混血兒吧?我混亂了,妳究竟想說什麼?」

「我單刀直入吧,」翠西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認為眼前的史蒂夫,是其他人假冒的。」

單憑門羅的誤認和黑色眼珠?

「我當然還有其他根據。首先,我所認識的史蒂夫是個毫無自信,經常衣衫襤褸,任由鬍子長滿臉的人生失敗組--對了,更是一位啞巴--忽然某天,他因『開口說話』而重燃內心的火苗。坦白說,那時我才首次目睹他的全貌。」

「妳的意思是,有人頂替也毫不出奇?」

她點了點頭,接著說:「接下來,他沒有親筆留下過往的簽名,而是在『號稱遺失了的新證件上,留下一個新的簽名。』記得他怎樣說嗎?『這是第二個人生,要有新的開始。』」

「即便如此,也不能斷言他就是假冒吧?再說假冒一位啞巴有什麼好處--」

突然之間,西維亞大聲一叫--鄰國正在發生戰亂--瞪大雙眼說道:「『身份』!可以得到本地的永久居留權和切身的安全!」

「妳找到重點了,西維亞。可惜的是,一切正如妳所言,依然未能確定是否假冒。之不過,我們不可以錯過任何蛛絲馬跡喔。仍記得房東那不合身的西裝嗎?西裝的顏色,正好與我給予史蒂夫面試用的西裝『同樣是灰色』--我敢說,他們的款式也是『一模一樣』!」

事情好像變得有趣起來了,不知道西維亞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已陶醉在莫名的興奮之中。假如翠西推測正確,當日房東所帶走的並非金錢,而是存放在保險箱內的「史蒂夫的身份證明文件」。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因為假冒者不知道密碼,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只有瞎子潘妮。於是乎,假冒者挑選有第三者--即是西維亞--的時間上,拜託同謀房東演出收租的劇碼。原因無他,他需要一位見證人來證明「保險箱是以正常方式打開」。

「最後,門羅的出現可謂臨門一腳。坦白說,我相信門羅沒有誤認,他真的找到親生父親。」

「那麼,真正的史蒂夫究竟哪裡去了?」西維亞問。

只見翠西瞇起雙眼,別過頭眺望遠方。

「十之八九,已經死了。」

隔天晚上,在老地方見面的約翰少有地露出笑容,興致勃勃地大談今天的遭遇。

「居然在義工中心跟走失的兒子相遇了!這根本就是奇蹟吧!」

露宿者拉長「喔~」的聲音,說:「恕我冒昧,跟我有什麼關係?」

約翰將鈔票和對接的紙條交到對方手裡,還附帶一張簡陋的地圖。

「我不能無故離開,這點你很清楚。拜託你,幫我傳傳話吧。」

沒有得到約翰的同意,他打開紙條一看。然後,他攤開另一隻手說:「不夠。」

約翰把身上的零錢都交上,接著目送他散步般逐漸遠離。直至身影完全消失,約翰靜悄悄跟隨上去。

晚上,經過相討的翠西和西維亞決定翻查門羅的物品,看看能否找到家族照,可惜撲了個空。離開之際,居然巧遇房東--西維亞一眼就認出他,他仍穿著那不合身的西裝。他急忙轉身就跑,倆人拔腿跟緊在後。

全力奔跑了將近半分鐘,平時疏於鍛鍊的房東經已喘不過氣。他半跑半跳的來到附近的廢墟,這裡是他的藏身處。他停下來,掏出手槍。

「別…別給我…過來……」

面對手槍,倆人只好停步。此時,翠西發現到西裝的款式不一樣--拼命搖頭拋開之前的想法--放大嗓門說:「我已經報警了,放下槍械吧!」

西維亞清楚知道這是在虛張聲勢,畢竟剛才的狂奔中根本沒有打電話的空檔。

不管房東是否識破一切,他冷靜地出發出一聲「是喔?」後,說:「既然要坐牢,何不把妳們倆人也殺掉呢?」

翠西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顯然對方是同歸於盡派。怎麼辦?繼續刺激他可不是上策,倒不如列出刑罰加強阻嚇作用--咦?!

倆人為了掩飾過度的驚訝而強裝目無表情。在房東的背後,史蒂夫正悄悄走近。他跳上房東的背上,怒氣衝天地施展出十字扣。

「可惡的畜生!竟敢對我的老婆動粗?法律治不了你,就由我來解決!」

這個瞬間,倆人才意識到史蒂夫拒絕報警的真正理由。如願般送他入牢後,接下來呢?他會從此改過自新?抑或繼續傷害其他人?不論結果如何,史蒂夫都決定遊走在法律之外,以鐵一般的暴力來解決這件事。原因很簡單--他打了潘妮!

     

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的房東胡亂地揮舞雙手。他想殺了我嗎?史蒂夫使勁到臉也漲紅起來,單憑力氣很難掙脫,於是把槍往後瞄準--卻被西維亞奪去。眼下無力掙脫,又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突然,施在頸上的蠻力戛然消失。他連連咳嗽,回頭一看,神情痛苦的史蒂夫按著腹部跪坐下來。他裂嘴一笑,撲倒並騎在史蒂夫身上,一拳一拳往臉頰揍過去。

「給我停手!」

大喊的人是西維亞,槍口對準他,推動滑套,確應了保險,握緊手槍的雙手顫抖個不停。對初次接觸槍械且威脅著別人性命的人來說,顫抖是最正常不過。她有殺人的膽識嗎?只見房東嘴角上揚,微哼一聲,心裡連一絲恐懼也沒有。

「妳開槍試試看啊。」說罷,繼續揍打史蒂夫。

翠西用力踢他,卻被一手推開。沒辦法,現在必須馬上報警--翠西亮出手機,同時間,聽到西維亞那弱小的聲音問道:「--來得及嗎?在這之前,史蒂夫會不會被打死啊?!」

史蒂夫已經連雙手掩蓋頭部的動作也沒有,任由對方發狂似的攻擊。他一動也不動,彷彿意識早已脫離身體,側腹滲出的血液在礫石上擴展出自己的版圖。來得及嗎?--翠西反問開始著急的自己。

不論如何先撥打號碼吧!

然而,等不及的西維亞選擇闔上雙眼,施力扣動扳機。「不要開槍!」翠西撲過去阻止,但撞針已撞擊底火產生大量氣體,鉛彈在膛壁內旋轉,以肉眼不能捕捉的速度擊發出來。

倆人在地上扭成一團,西維亞的右手被後座力高高托起,一絲白色的煙霧往上空飄散。房東總算停下動作,愕然地看著子彈擊中的地方--史蒂夫的頭顱。他倒抽一口氣,心情變得極之複雜。

「打偏了……」西維亞雙手掩臉,非常自責,「是我殺的嗎?看,史蒂夫都不動了……是我殺的吧!」

翠西看了一眼--不用證實也知道當場死亡。之不過,從時間點來說,「不一定是她下殺手」。說不定,在剛才的一輪毆打中史蒂夫已氣絕身亡,她不過是從「死去沒多久的屍體上,開了一槍罷了」。

「那是不可能的,」房東看穿了她的心思,斬釘截鐵地說:「死因絕對是槍殺。」

撥打警局的通話鍵仍未按下,她默默選擇了取消鍵。現在,史蒂夫的死具爭議性,究竟死於誰的手上?不,她搖了搖頭,重點不在這裡。

「即使人不是你殺,依然有其他罪名可以送你入牢。可是,我不打算這麼做。假如警方展開調查,我跟西維亞也會裝不知情。條件有二。」

房東爽快地答應,只要不用坐牢,什麼都可以。

「一,你不能報警。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你也不能報警。二,」翠西笑了笑,「你今後要假扮史蒂夫,用一輩子去欺騙潘妮!」

隔天。

她向潘妮報告史蒂夫要留醫康復,實際上讓房東留下能夠擋住臉龐的鬍鬚,期間學習史蒂夫的舉止和走路方式。三個月過去,新的「史蒂夫」總算完成。令人吃驚的是,潘妮察覺不到任何異樣,或許跟倆人冷戰,只保持最基本的生活習慣有關。

經房東講述,他其實是鄰國的人民,戰亂時兒子被當作孤兒帶走。他遲了一段時間才移居此地,卻因身份特殊而被排斥在外,平時都佩帶天藍色的隱形眼鏡。每一天都與偷竊為伍,身上的不合身西裝也是從高級店舖偷回來的。所幸打聽了一段時間後,總算得知兒子被帶到義工中心。

此時他意識到,自己需要錢,很多錢。假如不能給予兒子比義工中心更好的生活,莫非日後要他一起當小偷?他拼命忍住見面的衝動。不過偷偷看一眼,應該沒什麼大礙吧?於是,昨晚打算潛入進去,卻被逮個正著。

他的兒子就是門羅,要是知道父親是殺人兇手的話,會有什麼反應呢?西維亞卻不認同,依然認為自己才是兇手。「畢竟,仍然存在槍殺的可能啊!」面對這種辯駁,翠西只能沉默起來。

萬一法醫判斷出「出人意料」的結果,西維亞會轉眼成為殺人犯。這種事情不阻止不行--翠西把史蒂夫肢解,混進食物裡派發給天橋附近的露宿者。

同時間,一面安撫西維亞阻止她自首,一面恐嚇房東。要是有什麼小動作或反抗的企圖,小心門羅會一個不小心「失蹤」喔,他只好默默地扮演著史蒂夫。其間,他允許以清潔工人的身份在義工中心上班,其一賺取生活費,其二可以與兒子有真正的聯絡,但不能表明身份。他努力儲錢,扣除生活開支後雖然餘下不多,卻依然抱著一旦到達某個金額,就帶同兒子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念頭。

然而,翠西早就料到這種發展,畢竟這只是暫時性的解決方法。所以,她需要一個完美解決事情的契機--以「正義」的方式殺掉房東,讓西維亞不再自責。同一時間,潘妮不會因丈夫失蹤而報警的契機。

真的會到來嗎?

時間在煩惱中漸去。半年後的某個早晨,電視新聞報導鄰國難民因人數太多,政府堅決不再接收難民的消息。接著,翠西在一次探訪中發現房東不在--「史蒂夫」換成了其他人。

腦海響起一把聲音,聲音說:「契機來了。」

露宿者來到義工中心,才剛來到門前,就被人從背後一擊打昏。醒過來時,發現身處廢墟之中,自己被綁在椅子上,眼前是約翰和陌生的持槍女子。他大聲叫喊,卻被手槍抵住額頭。

「錢在哪裡?」約翰問。

「我還以為你毫不在意呢。」原來目的是私房錢嗎?--他決定用幽默一點的方式為自己解困,畢竟那筆錢全賭輸了。

「是嗎?」約翰雙手一攤,「好像真的有這回事呢。那麼,你現在跟死掉沒兩樣。」

言畢,女子手指扣動扳機--「等等!」

他似乎有話想講,卻被子彈早一步打穿腦袋。餘下倆人不禁愕然地「啊」了一聲,然後兩眼望兩眼。約翰無力跪下,苦笑著搖頭嘆息。

「妳也動手得太乾脆了點……」

「抱歉,我想早點完事。反正你對那筆錢沒半點興趣。不是嗎?」

約翰無奈地點了點頭,決定轉移話題:「說起來,妳幫助我的用意在哪?翠西。」

──自稱「西維亞」的女士是潘妮的舊相識嗎?約翰回憶起夜裡到訪的年輕少女,她暗示約翰「可以離開」後,就跟潘妮高興地聊起天來。這也是他能夠在深夜外出的原因。

聽後,稱為「翠西」的女士露出一抹微笑,心滿意足地說:「你殺了我一直殺不到的人,僅此而已。」

鐵皮屋的主人是仇人嗎?--約翰想稍微測試對方,故意提出使人兩難的問題。

「假如當真『幫我除去所有知情者』,按理說妳不得不殺掉西維亞--然後自殺吧?」

「那麼,你的名字會刊登在明早的報章頭版。」

約翰對此回答非常滿意,不禁笑出聲來。

「老實說,當初妳來訪時,我以為一切都要完了。」他憶起第一個禮拜天,翠西到訪時吃驚的臉龐--卻散發著些微的異樣,證據就在下一秒鐘,她開口喊約翰作「史蒂夫」。

在這之前,他都在看鐵皮屋主人的日記。要投入一個角色,閱讀日記是最快且簡單的方法。所以,他馬上理解到誤認的背後原因──「滿臉鬍鬚的關係,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長相。」這些句子清楚記載在日記裡面。如今約翰刮掉鬍鬚,或許,對方是首次目睹鐵皮屋主人的相貌吧?

在不知道翠西的內情下,他順著日記內容扮演著啞巴,同時決定處理屍體將其完全取代。接下來,露宿者抓住了他的把柄,他承認自己失策了。為了保住得來不意的身份,不得不踏出更狠的一步。

待事情結束後,找機會把露宿者殺掉。

他率先讓露宿者演一場鬧劇,把保險箱內的身份證明文件取到手(事後從翠西口中得知發生過類似的事,不同的是這次沒有第三者),毀掉一切後,便要想辦法應付翠西了。

顯然她極度懷疑我的身份!不用多久,他便拜託露宿者為自己留下跟鐵皮屋主人一模一樣的傷痕。隔天早上,翠西出現,聲明會單方面幫忙清除所有知情者。她的來意讓約翰有點措手不及,畢竟她是在想辦法對付的對象,如今竟然站在同一陣線。

「說起來,有一個露宿者抓住我的把柄……」約翰試探對方,提出露宿者這個眼中釘後,翠西提議上演渴望跟兒子相見的戲碼。單純傳個便條便能收錢,沒有搖頭說不的理由吧?結果露宿者乖乖前來目的地,被擊昏後帶到房東的藏身處,連話也沒說完便完蛋了。

此刻他才確信,翠西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雖然露宿者的死有點可惜……誰叫他是爛人?日後在地獄再跟他道歉吧。

「真巧,我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是煩惱終於『完』了。」翠西回道。

「接下來怎麼辦?」

「把他肢解,混進食物發給橋下的露宿者--」

她打算重施故技,但約翰馬上拒絕。

「這個方法不太好……我之前做過了,聽聞更早之前也有人做過,露宿者們好像都裝作不知情而已。假如再有人以此作威脅就不好辦。」

「是喔?」可不能讓他們吃三次呢,她偏頭「啊」的一聲,說:「對方不會『開口講話』就行了。附近的山林區有很多流浪犬,混進罐頭食物,丟給牠們吧。」

「那個,不好意思。日記上寫著不能丟下潘妮不管,所以餵食的作業恐怕我……」

「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吧。『史蒂夫』。」

有一瞬間,翠西以為自己在跟死去的史蒂夫對話。那感覺使溫暖包裹全身,傳來了確實的安心感。假如潘妮能夠感受到這刻的溫暖,你說多好?

幾天後,翠西和西維亞帶著混合了露宿者肉塊的罐頭食物,在郊外餵食流浪犬。看到西維亞悶悶不樂的樣子,翠西用力拍她的背部。

「妳沒有繼續自責的理由了。」

「……」西維亞不得不承認,一想到房東被割破喉嚨而死,心裡就有一種對方遭天罰的爽快感。

「高興一點吧!惡人得惡報,事情完美地落幕,不是嗎?」

她微微張開雙唇,發出弱小的聲音,「……我在想,門羅明明可以跟父親相遇的,如今不就成為真正的孤兒嗎?」

翠西顯得有點吃驚,她沒想到西維亞居然在苦惱這種事,有這種後輩真是令人自豪的事啊……

「那不是妳可以伸手可觸的範圍,再苦惱也無濟於事。」

「……」

西維亞完全沉默下來。

惡人有惡報嗎?西維亞思考著這句俗諺--究竟真正的「惡人」是誰?說到底,當初翠西沒有在緊要關頭撲過來的話,「我是不會射偏」吧?該得到報應的,不是房東而是她。該煩惱自責的,不是我而是她。雖說有點遲,但總算察覺到事情的原貌。問題是……接下來可以怎麼辦?

西維亞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對方,說:「我決定--」

「汪!」

一道狗吠聲傳入耳中,一隻雜種犬來到腳邊,高興地搖著尾巴。她丟出肉塊,只見牠低頭拼命地吃。未幾,又出現了幾隻流浪犬。

「妳突然之間變得很受歡迎呢。」翠西說道,順道加入餵食的行列。不消片刻已全數清光。

「牠們不怕人,真可愛。」西維亞逐一撫摸牠們,一些舒服到眼睛都瞇了起來,還有一些反轉露出肚皮。她露出燦爛的笑容笑著,這種笑容,翠西已經很久沒有看到。

「我決定--」她再次提起剛才的話題,不同的是,這次臉上掛著笑容。

「收養門羅,好好教育他,教育他即便知道父親是被人所殺,也壓根不會去想報仇的程度。」

翠西本來想罵她瘋了不成,但想了又想,這才符合她的作風--溫柔且帶有斬斷復仇連鎖的堅強意志的作風。她只能半帶佩服半帶驚訝的心態回上一句「是嗎?」

言畢,她們走上折返的路,沒料到剛才的雜種犬跟緊在後,一直尾隨到河堤附近才消失不見。接下來的禮拜天,翠西才得知牠擅自走入鐵皮屋,並瞬間成為「史蒂夫」的愛犬。

「牠好像很愛這裡的氣味呢?」「史蒂夫」說。

多半是聯想到食物吧!--翠西想了想,決定把話咽回去。

………

……

「汪!」

寵物犬的吠聲在耳邊迴響--潘妮伸手觸摸,粗暴地抱牠在身上。毛髮很長,摸起來非常舒服,濕潤的舌頭在臉上留下奇怪卻不討厭的觸感。牠在懷裡發熱,毫無掙扎的意思。

最近,她有點在意與史蒂夫之間的隔膜。她捫心自問還有繼續冷戰下去的價值嗎?我們的兒子,希望看到父母的關係如此惡劣嗎?

「史蒂夫……」

她喚著丈夫的名字,然後站起來,寵物犬「嗖」一聲不知走到哪裡。潘妮順著牆壁來到丈夫身邊,把他的手臂抱在雙乳之間,活像個小貓一樣嗅著史蒂夫的氣味。

他的手有這麼大嗎?他的氣味原來是這樣嗎?一切一切都變得非常陌生。一股莫名的不甘心湧上心頭,強行令淚線分泌出眼淚。

眼角傳來食指擦過的觸感,這叫她的情緒快要爆快出來。過去一直在跟自己鬧牌氣,實際受到傷害的卻是心愛的史蒂夫。她撲上去抱緊他,說:「那時候的刀傷……對不起。」

背部被輕輕撫摸。彷彿化作一句說話,直接在腦海裡播放出來--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

潘妮抱得更緊了。

然後,史蒂夫用公主抱抱起潘妮,在床上激情了好幾個小時。

回作家的PO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