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混帳視角

得來不易的週末,騎著車,咻的就騎到了海端,上了崁頂。明明好一個休假清早,村裡的人們卻已熱鬧了起來。慢下車速,回頭,漂亮的馬尾甩著,從不遠處,越過了我身邊

咦?

「悠紫?」

轉過身,熟悉的背影斷然停下,牽起右耳耳機那絲纖細卻柔軟強韌的黑線,熟悉的從左邊回過頭來,熟悉的、那張稚嫩的臉,染上了違和的愁。

偏著頭的她,眼神一亮

「蘿蔔!」

顫慄由背脊生起,屁孩時期的錯號,如此遙遠的記憶,連同可悲攪和著,傾斜流出

「嗯,是我,好久不見」

勾起唇角,我露出一貫成熟的笑,在她面前,卻感到破綻百出,慌亂沒輒

愣了一下,她眨眨眼,倏地,嘴邊化開了一抹苦笑

「好久不見」

整身轉向我的紫,低下了頭,我發現,她不再搓手了

雖然如此,仍能感受到她的緊張

我牽著車,緩緩前進,超越紫,讓她跟上

突然間,我意識到了最大的疑問,從迷茫的違和中

「悠紫,你不是應該在台北嗎?」

今天不過是眾多週末的其中一個休假,照理說,接近學測我們,都不該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偷閒

「啊,是呢!在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像是看透了自己般,悠紫看著我的臉又慢慢垂下,低語

苦笑,我看見了如此冰冷無溫的,苦笑

「我在去年年中高中畢業了喔」

「什麼?」

「我高一上學期結業式之後就申請自學,然後連跳兩級,在去年畢業了。」

也就是說她一年學完了高中三年的課?

「不用那麼驚嚇啦!我是應英科的,沒有化學物理什麼的哦!剛好商概計概我又很拿手」

「所以你現在....?」

「我考進了史丹佛大學,目前準備升大三」

「什麼!」

「哈哈,好可愛的反應,果然是蘿蔔~」面對悠紫突然露出的燦笑,我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莊悠紫,我的國中同學,一個傻傻呆呆,總是萌萌笑著的傢伙

成績非常普普,手藝非常殘,體育不錯但也不是最好,這樣的她唯一、也是最吸引人的優點,就是很媽媽,善於打掃、搬重物、照顧、陪伴、安慰、給予鼓勵,簡直是全能媽媽的她,又沒什麼脾氣,雖然平時不干預班上策劃,卻在一旁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因此人緣極佳。

一個純真善良的孩子,我卻層層剥下她的面具,看穿一切,又將面具帶回去,順道加了一層,狠狠傷害她

不過是分開了兩年,她曾經努力再戴上的面具幾乎脫落,從薄薄一層的隔閡,我看見了斑斑傷痕,以及無溫的心

那種淡薄,如同死人一般,失去希望、也沒有絕望,是完全看不出什麼的,所以,與其說無溫,那更像是不曾存在

但是剛剛,就如同從前,她露出了毫無破綻的、屬於悠紫專利的表情

「為什麼要這麼拼命?」

成績普普的她,那是如此吃力?

「嗯...好問題」

悠紫再次笑了

「或許因為,感覺根本沒有活著的意義吧!失去目標方向,那就放手一賭眼前唯一讓人在意的事好了!」

「你是笨蛋嗎...」

木的一愣,悠紫在我身後停下腳步,我轉過身去,瀏海的陰影之下,一滴滴晶瑩的珍珠,滑出,在觸地瞬間,殘酷的破碎,消失,留下一片凌亂的痕跡

「紫.....」

「不然....」她深深的抽泣著

「不然我能為了什麼活下去....」

兩旁的雙手握緊,顫抖

「一直失去、不停的失去,先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原本愛我的人、失去了家,失去了你,然後又失去了大笨豬、失去了雙腳、失去了自信、失去了一切...那我....到底還要為了什麼活著啊」

站在原地的我,呆著,一字一句,隨著微弱顫動的啞音,鑽進耳裡、鑽入腦中

「為了什麼活著,失去的時候才不會痛苦?」

悠紫抬起頭看我,熟悉的,她雙手摀著耳,咬死下唇

以前只要一害怕,不論鬼片、血腥、或是從背後拍她一下,悠紫總會縮成這副德性

曾經,當我看見她這副德性,就會飛奔過去抱住她

但現在的我,辦不到,只能像個外人,尷尬的站立原地

國中的悠紫,在放手讓我剝下面具時,告訴我:「宇,你搞不好是我這輩子遇到唯一一個,不排斥我的男孩喔」

混雜著害怕,她靦腆笑笑

那最後一句「認識你真好,謝謝」至今仍時常迴盪在耳邊

但是其實我,不是不排斥,而是不在乎,不論這女孩是否純淨潔白,於我,無妨

高中決定脫離黑暗過去的悠紫,帶著好友一起去了台北,她帶走了我真正心愛的她--宮城夕,當三個人是好友時,總稱她大笨豬

悲劇發生了,該死的酒駕撞死開車的莊媽,還有後座的夕,當時的我聽聞,將全怪於唯一生還的紫,暗暗咒詛她

此時的紫也失去了雙腿,能很緩慢的走,但是不能跑,夢想是超馬選手的紫,同時失去了夢想。在女中被霸凌,母親再嫁的父親再娶,拋下了她,最後,她和台東國中同學的我們失去聯繫至今。

「抱歉....」紫用手臂擦乾了淚水,輕柔一笑

「本來就該自行處理的情緒向著你發洩了,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我再次一笑,紫轉身就要離去

向前一步,我想都沒想到

「一起吃早餐吧!」

我發出了這則要請

嚇到的紫轉回來

匡噹,腳踏車倒在我身後

「好...好的」

紫小聲回答

隨意的找了家早點店,我拿了點單,強迫紫先點

哭完後的悠紫像個小孩,睜著大大的眼睛,在熱狗、巧克力吐司、薯餅、薯條和雞塊間,猶豫不決

抽過點單,我全部都畫了一撇,多個煎餃,拿著點單就要去結帳

「等等蘿蔔」

啊啊何止猶豫的像孩子,聲音也如此幼齒

紫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連手張的大小都是小孩

「我請你吧」

「不要」

「為什麼?」

紫的奶聲奶氣讓我有點禁不住

「哪有男生給女生請的啊」

「可是我是大人」

紫一臉無辜,一副很想舉手表示自己長大的樣子

「你哪裡是大人了,我們同年好嗎!」

「可是我大二了,你才高二啊」

哇啊可惡

「你看起來像國小生啦,我比較成熟」

紫聽見國小生,嘟起一張嘴,生氣的轉過去

結完帳回座,我看著紫,好笑,解釋道:

「我最近有在打工喔,錢多的沒地方花,讓我請你」

紫面著窗,玻璃應著紫被撐著的臉,漾著笑

「如果是以前,多好」

我無言以對

「蘿蔔交過女朋友了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心一驚

「有啊,不過關你什麼事」

「哈哈,也是呢」

莫名的對話讓我們沈默了一下,或許是為了接下來的健談做醞釀吧,反正整個早餐時間都不停的討論著各種話題,直到吃完了所有食物

「我曾經一直在努力呢!」吞掉最後一塊雞塊的紫笑著說

「很努力的練習喔。因為蘿蔔有一天早上跟我說,你去騎了一百公里的自行車比賽,所以我努力練習,也要去比一百公里的馬拉松~」

啊....

看見她早已釋然的表情,我心一緊,好難受

「我,也很努力忘掉蘿蔔喔,絕對沒有放水,努力的忘掉喔」

一臉認真的紫,真的好熟悉,好懷念

然後她甜甜笑了

「對了,悠紫」

她一臉疑問的看著我

「就算失去一切,還是有娃娃跟糖果陪你喔」

「審麼啦~」

她甜甜的笑了,如此可愛

「吃完了就走吧」

「嗯,好」

在門口分手了,我們各自往不同方向離去,卻似乎有點不捨,跨著烏龜的腳步

「宇!」

紫在突然我身後大喊

下意識的回過頭去

「我,一直沒有交男朋友喔,因為果然,只有宇最溫柔了」

稍遠的,悠紫笑的如此耀眼迷人

「我真的,從來沒有離你而去喔,不要說...那種話,因為再怎麼努力都辦不到呢」

「果然還是,謝謝,遇見了你,不論是過去,或是今天」

漸漸的,後面的字變得迷糊,紫轉身跑下山

啊啊那個白癡,不要用跑的啊

而且....而且.....

對不起,我才是個說謊的騙子

我用手指把瀏海往上梳,手掌撐著額頭,放聲大笑

嘲笑自己,諷刺這一切

哈哈,怎麼可能交女友、怎麼可能忘記紫呢

忘記大笨豬、忘記過去一切,怎麼可能

因為,紫是我唯一的前女友啊

靦腆的答應我,卻被拋棄、狠狠傷害過的、唯一的前女友啊

曾經抱怨她的離我而去,事實上,是我從來不曾接近

就連此刻,我也不為她想著,無法同她體會心情

當在別人身上留下謊言的疤,在自己身上也留了深深的傷口,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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