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傻子(偽父子, BL)

爐上高鳴的開水壺將他的靈魂自另一個世界喚回,夏爾緩慢地眨了眨雙眼,泡茶那一連串繁複的動作在反射間完成。

手指拂過沾灰的窗玻,血腥的畫面與恐怖的念頭於這短短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秒中閃過──跳下去、跳下去──惡魔溫柔的絮語在凍紅的耳邊炸響。

夏爾恍惚地想,又忘記開暖氣了。

他躡著腳步钻進走廊盡頭的房間,單調黑白的家具讓人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夏爾一邊坐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猛打著寒顫,一邊將臉湊向前……

「夏爾?」那雙濕潤的、帶著透明感的綠眸瞬間就佔據了他的視野。「天這麼冷,你怎麼沒穿襪子?」

「要喝早茶了嗎?」夏爾答非所問,並不很在意身上布料的多寡。他認為只要足夠遮蔽就不成問題。

約瑟夫由著對方將自己從被褥堆裡拉起,他總無法控制自己去寵著那孩子。

夏爾年幼喪父,從第一次看見面開始約瑟夫便決心要彌補他這些年失去的父愛──或許還有母愛。與雪倫‧希爾的再婚除了說是要給兒子完美家庭這樣的好聽話之外,就只是政商聯姻了。否則心高氣傲的約瑟夫‧米勒怎麼可能會看上空有副皮囊的她呢?

只是他明白,自己也算不了是合格的好爸爸──表面看來,希爾家的小少爺有個溫柔又年輕的繼父……但殊不知這份溺愛背後竟是份齷齪病態的情感。

約瑟夫喜歡在每晚偷偷摸摸地踱進夏爾不知為何全年陰冷的寢室,欣賞那件蠢得要命的法蘭絨睡衣在他身上掀起、露出微紫的肌膚,然後將手探入兩腿間的陰影時重時輕地撫慰。

他認為自己隱藏地很好。

夏爾安頓好配茶的糕點之後,趿著拖鞋來到了一間老舊的臥房,叮叮咚咚地把酒瓶給踢倒了。

「母親……」他捏著鼻子想止住噴嚏,納悶這裡的空氣中怎麼飄著一堆灰塵。「您喝早茶嗎?」

房裡沒人──他在自己那張透著幾粒雀斑、泛白的臉上抓了幾道紅痕,斗大的淚珠從指縫一顆顆地滴出。

母親已在四年前意外身亡──美其名,事實上家族裡的長輩們都知道她是自殺死的。

夏爾還記得那對和他一樣的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腦漿和鮮血溢了整個小陽台的瓷磚地,直到現在還刷不清。

大概對於一個女人……不、是一個母親而言,發現兒子意淫著自己的再婚對象十分可恥吧。

「我忘了、我怎麼又忘了……」他揪緊自己軟軟的髮絲,聽見腳步聲的靠近。

夏爾很喜歡穿著深藍或深紅法蘭絨睡衣在家裡走動,即使那款式和設計真是蠢得要命。並不單是因為它們是約瑟夫買的,更是因為他知道他會在深夜時分對著自己既安靜又瘋狂地──

「嘿,沒事了。」

羽扇般纖動的睫毛似有若無地刷過夏爾凸出的顴骨、帶著茶香的氣息直往他起伏不定的胸腔衝去。夏爾停住了呼吸,信任地朝對方點了點頭。

「我該吃藥了。」他說。

在確定夏爾沒事並目送他上班去之後,約瑟夫走進了浴室,將門輕輕闔上。他刻意不開燈,怕的是在鏡中與自己肆意流淌慾望的雙眼相交。那赤裸裸的渴求,叫人羞愧。

黑暗中,手機的屏幕始終亮著,一張張關於他繼子的照片令他癡迷。慾望在四肢和脊柱中搔癢、在大腦與血液裡沸騰,約瑟夫在迷戀與罪惡之間痛快地燃燒著。

他喜歡那雙清澈卻不見底的藍眸映出自己面貌的時候,更喜歡看它們蒙上一層水霧。約瑟夫想要作為一條魚游在夏爾的心湖,又矛盾地想溺死在他的眼淚中。

他想了解他。

夏爾服用的藥量不減反增,他更加依賴它們了……而那似乎不只是因為陷在母親自殺和年幼時親生父親病逝的陰影中,彷彿還被其他什麼給困住了。那東西像是巨大的漩渦僅僅拽住他,在約瑟夫所不能觸及的地方將夏爾拉往深淵。

夏爾走下通往停車場的樓梯,回頭向身後那位跟著自己的女學生友善地揮了揮手。

「下次見。」他笑道,看著女孩圓潤的頰上浮起淡淡的紅。

她有對碧綠蕩漾的眼,夏爾覺得那真很美,卻遠不及他記憶裡的那雙翠眸。

他在老雪佛蘭內深吸了口氣……這車原先是約瑟夫的,不知為何竟還殘留著他的氣味。

菸和鬚後水合在一起是淡淡的香,夏爾的腦海中浮現數個重疊的畫面。平時惱人的幻聽在此時卻顯得應景,讓他對這一切的想像更加身歷其境。

不過雖說是想像,但他真的看過──棕髮、紅唇和性感的長腿在昏黃的夜燈下充滿誘惑,還有那副於絲綢若隱若現的姣好身軀與失焦的藍瞳。

牆面上投射的倒影明明滅滅讓夏爾既興奮又恐懼。

他從門縫窺伺著兩具肉體色情地交纏好多好多次了,也曾在夢裡見過──有時是他不認識的女子,有時是一個叫瑪格達的甜心,但最常出現的卻是自己……自己和約瑟夫,還有母親。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夏爾摀住耳朵,卻怎麼也無法阻隔那聲聲淒厲的尖叫。他顫抖地旋開隨身酒壺的蓋子,將香醇而略帶苦味的琥珀色液體和藥片一塊兒送入了脆弱的胃袋。

雖然夏爾已經成年了,但約瑟夫依然不喜歡他晚歸……除了這點,他還討厭他喝酒、嗑藥。約瑟夫曾恨恨地想過要是自己能再早個幾年認識夏爾,就絕不會讓雪倫三不五時地帶新藥回來治療她的兒子。

「看在上帝的份上!」約瑟夫拖回倒在警局裡神智恍惚的夏爾,氣惱地將對方甩上褪色的沙發。「你能不能別這麼作踐自己?」

不曉得是第幾個在深夜中的爭執,想到剛才夏爾只是好運車子沒了油他的頭就疼。

「老天,瞧瞧你們兩個。」寢室裡走出一位裹著浴衣的女人。纖細白皙的臂膀撐在木質門框,柔順的棕髮隨著她搖頭的動作輕輕擺盪。「需要我拿些什麼來嗎?」

不等約瑟夫回答,夏爾直接拿起自己的背包往牆面砸去,玻璃破碎的脆響和什麼東西一粒粒滾落在木質地板的聲音悶悶地在空氣中傳開……

「啊啊啊啊——」

在那女人的臉上綻放出玫瑰色驚愕的神情之時,夏爾痛苦憤怒的咆哮也隨之爆發。他受不了家裡總是有她的氣息、受不了她望向自己的眼裡總帶著虛偽的同情。

「瑪格達!」

他也受不了約瑟夫為了不讓那女人被飛濺的玻璃碎片波及而冒著自己受傷的危險護住她的景象。

「夏爾?」

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約瑟夫那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

夏爾的情緒平復異常地快,他向瑪格達吶吶地說了聲道歉,轉身拿了掃把。

所幸瑪格達是個冷靜的人,她只要求約瑟夫留著陪陪夏爾——像是自己已在這個家庭中確立了角色一樣。

「夏爾……先去洗個澡吧。」雖是這麼說著的,但約瑟夫濕潤的綠眸仍定在瑪格達身上。「我送你到巷口。」

瑪格達微一頷首,回到房裡換好了衣服。

「好好保重了,夏爾。」她在離開前擁抱了木偶般僵硬的夏爾。「別再讓約瑟夫擔心了,他愛你。」

約瑟夫往肺裡深深地吸了口菸,白霧繞過他的指尖、散漫在整個視野。

夜半的巷道安靜得詭異。

瑪格達臨走前在他唇邊輕輕一印,約瑟夫沒有回吻,只覺胸膛空落落的。眼見依偎在自己懷裡的美麗女人口型開合,卻沒聽進半個字……唉,反正不是重點。

他加緊腳步回家,期望能在開門的一剎那看到夏爾被著他從小最愛的浴巾──上面綴滿了各式各樣的水果圖案的那條──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電視。然後他就能像好久好久以前一樣,抱著他在腿上,用手梳過那些還濕濕的、打著捲的髮尾。

——對不起,但我不能讓這也變成你的意外。

夏爾在水氣氤氳的浴室裡低聲抽泣,他用手肘狠狠撞破了鏡子,將最銳利、最大片的碎玻璃握在掌中。

他不是沒有做過這種事,只是他一直以來並沒有認真想死的念頭──應該是說,他戒慎恐懼地不讓那恐怖的想法佔據腦袋太久、他總能繼續堅持住。

從前,夏爾只是病態地喜歡在自己身上劃出傷痕,舔掉那些漿果般滲出的可愛血珠──或許有時,他心情更差點,他還能用力地印下清悉明顯的齒列和瘀青、撓破剛硬起的結痂……那讓他感到活著。

但今天卻……夏爾吞下哽咽,苦笑著。低沉的笑聲慢慢高亢,變成尖叫、變成嚎哮。他在龜裂的鏡面看見和自己同樣一雙的藍眼睛,有癲狂、嘲諷、憤怒融於其中。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藍眼睛這麼哭著。

『夏爾,我對你太失望了!』身後傳來一把空靈的男聲,他從不記得它會如此惡毒地對自己說話。『你還活著做什麼?』

夏爾從來不知道。

他消極地質疑起過去,為何要勉強堅持住──沒錯,所謂堅強、樂觀、自信、快樂……和別的那些正面的東西,全都只是在勉強。那最好是會有用,否則他也不會落在這一圈圈的死循環裡了。

現在他只想忘了所有──忘了他是一名老師、忘了他是夏爾‧特里、忘了他是約瑟夫‧米勒的繼子。

忘了他繼父美麗的情人、忘了她們被壓在床上時那銷魂的神情、忘了夜裡他自己悶在枕頭裡的呻吟聲!

約瑟夫在接到夏爾莫名奇妙的語音留言之後心跳漏了幾拍。當時他的手才剛握上冰冷的門把,低溫沁入毛孔直擊他虛弱的胃,差點沒在玄關吐了出來。

「夏爾!」約瑟夫拖著疲軟的雙腿、扶著牆來到浴室門前。他聽見細微的水聲、聽見自己氣喘吁吁和按耐不住的抽咽……「夏爾、打開這該死的門!」唯獨沒聽見少年溫婉的應答,他瘋了似的轉動著上鎖的門把。

約瑟夫決定撞進裡頭──而這也沒想像中的費力。他跌趴在溼滑的磁磚和部分從門上碎去的木片,只見一片刺目的腥紅。

夏爾裸著身子泡在熱水不斷滿溢的浴缸裡,腦袋軟軟地朝一邊歪著;微透而泛紫的眼皮緊閉著,彷彿還能看到一絲絲蜿蜒的微血管。

約瑟夫踉蹌地爬了過去,吃力地將那具蒼白得有如屍體的殘破身軀抱起。「不、不要……」他一邊向無人哀求,一邊手忙腳亂地扯壞襯衫的布料將夏爾血流不止的手腕綁起來。也就在此時,他發現了他細皮嫩肉的肌膚上佈滿了新舊深淺的疤痕。

約瑟夫顫巍巍地拿起電話,接通之後不等對方開口便著急地說:「求求你們快救他!」每個發出的音節都像繃緊的弦,他鼓譟的心口悶得慌。

「先生,請您冷靜。」話筒的對面傳來一把無感情的女聲,約瑟夫簡直要把整口牙都咬碎了。「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布料下那道見骨的傷仍不停滲血,約瑟夫卡其色的長褲被渲染上一大塊深色污漬。他感到陣陣缺氧,像是海水倒灌進體內灼傷他的肺,鼻頭也無端地發起酸來。

「我猥褻我的兒子,他因為不堪其擾而自殺,麻煩請派輛救護車過來。」

他在向女人報了住址之後崩潰──當然那時電話已經掛上了。約瑟夫抱著夏爾哭泣像是一個小孩抱著他支離破碎的布偶那樣無助。

他將後腦用力甩向濕涼的牆面,機械式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當感受到溫熱粘稠的液體留下頸部時,約瑟夫欣然接受。

他知道這不是真的。

若這是一場夢,那不如就不要醒了。

透過陽光而折射出貓眼石輝芒的綠色瞳仁一閃一閃,艾迪特‧皮雅芙清悠的歌聲混合著唱盤轉動的雜音,一股安逸之情油然而生。

他坐在鋪著拼布軟沙發上,看著約瑟夫垂下美麗深邃的眉目單腳跪在跟前。「你要懂得保護自己才行,夏爾。」他說,一面用纖長的指頭沾取藥膏塗抹在盛開於蒼白肌膚的紫紅花瓣上。指腹層層厚厚的老繭帶來顫慄的觸感,令人神醉。

「我如果躲開,母親會不高興的。」疏離有禮卻還稚嫩的童音,但不難聽出隱隱從裡散發的依賴和恐懼。「父親說,我必須要保護她。」

「孩子,這不是在保護她。」約瑟夫將他圈入自己懷中。「如果夏爾的小車車不見了或壞掉了,不是也會很生氣、難過嗎?」

「嗯。」夏爾乖巧的點點頭,更往約瑟夫懷裡鑽去。他喜歡當自己耳朵貼近他胸膛時,約瑟夫低沉的嗓音有點悶悶的感覺。

約瑟夫注意到孩子的撒嬌,微微地笑了。「所以,我們要幫她不要再難過。」他將夏爾抱起坐到腿上。「因為,如果雪倫──你媽媽看見自己又不小心打傷你,她會恨死自己的。」

夏爾對著約瑟夫露出天真燦爛的笑,壓下了自己原本想反駁的話──她不會的,因為是我把肺炎傳染給原本就體弱的父親──他無意識地抓緊著衣服下襬。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夏爾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我在這裡,是因為你需要我。」約瑟夫回答,並在他毛茸茸的頭頂印上一吻。

視野逐漸模糊,約瑟夫溫潤的笑容逐漸隱沒在黑暗之中。

不是這世界歸於黑暗,而是自己本就身處黑暗啊。

在課堂上有個叛逆的孩子,嘴裡常嚷嚷著什麼『人生至少要有一次飛蛾撲火』……說實話,如果飛蛾撲火的次數有上限,那傢伙大概早就超過太多了。

可是夏爾不得不承認自己還蠻認同這項哲學的,雖然他對於那孩子在校經常出格的行為嘴上總是滿滿的責備。

『為什麼?因為一個人只能活一次啊!』那孩子桀驁奔放的臉上神采飛揚。

一個人只能活一次……明明就只是廢話,卻讓人覺得非常有道理。

不過,到底怎樣才算活過了一遍呢?

夏爾真希望自己有勇氣——就算只是一股衝動也好,去做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

只可惜他的一輩子實在是太短了啊……連『我愛你』這三個字也說不出。

冬去春來,遲遲未落的那片葉子終究是離了枝梢。

自小生活幸福的瑪格達對於『殉情』這詞的理解第一次跳脫了書面,原來一個人生命的消逝也有可能順便帶走另一人的。

夏爾‧特里,那名絕望而美麗的青年,死了——用字太殘忍嗎?好吧,換個說法……他像隻候鳥一樣,離開了。

瑪格達曾一心一意地愛,卻從未意識到這只是毫無指望的等待。她沒有想過等待過後會是什麼,所以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等待只是一片飄渺的幻想。

他們都傻啊。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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