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ry Bad End

似乎看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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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匆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衝出咖啡店，惶然地在人潮中左顧右盼，卻只看見一名與她有著相似氣質的女孩消失於轉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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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先生？你還沒付錢！」我這才聽見身後服務生的呼喚，回頭付錢。剩下大半杯的曼特寧也無心解決，那苦而酸澀的口感，暫時不想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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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外帶杯，我慢悠悠地走回畫室。途中陸續瞧見好幾個身上有她影子的女性，或多或少引誘著我的目光──我甚至都習慣了眼睛亂瞟的壞習慣，只有空洞的失望感怎麼樣都無法適應──縱使我知道她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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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室離咖啡店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開門、放下杯子、拉開窗簾、一連串瑣碎的前置作業後，我坐在椅子上替尚未完成的畫上色。陽光穿過落地窗映在地板上，襯得木頭地板溫暖可愛，像正邀請著人與它一同沐浴日光似的，簡直和她一模一樣。我向來沒辦法拒絕她的請求，這次也一樣，擱下畫筆，我躺在地板上。午後的溫度比起早上稍微熾熱了些，我抬手蓋住雙眼──掌心濕了，但我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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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後，我一直在尋找她的身影。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獨自一人的畫室裡，或是陽光燦爛的午後，和陰雨綿綿的春季……我不只一次看見她，出現在與我擦肩而過的路人身上，或者是友人微笑的弧度裡，甚至是陽光灑下的金芒以及如淚珠般墜落的雨中，拼湊成她的模樣，如此鮮活而瑰麗。我頻繁地出門，追尋、作畫，用以紀錄她不同型態的碎片。我像是追逐日頭的夸父，抱持著浪漫而愚昧的妄想，窮盡全力只為抓住一縷殘陽，直至死亡予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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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忽然大聲喧嚷，使一室寧靜碎成千片，融化在陽光裡。我開了門，是艾莉。大學時期的學妹，也是最像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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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她抿唇，似是在斟酌使用的詞彙：「我要結婚了，就在下星期六，這是喜帖。」遞上一張粉嫩嫩的、充滿喜慶意味的邀請函，照片上的男女笑得甜蜜，女孩臉上的笑靨與她如出一轍：畢竟是同一張臉、同樣代表「幸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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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妳，我會出席。」喉嚨乾澀，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我抬頭看向艾莉：「祝妳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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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露出一抹苦笑，「你還是忘不了她……就把她當作是我不行嗎？或者是之後出現的那些女人──我們不都是她的化身！」她聲音一沉，臉上除了明顯的怒意，還夾雜著哀傷、同情和更多複雜的情緒。「你比我更加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你愛的明明是我啊！為什麼不繼續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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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用了妳的軀殼的她。」我冷靜地糾正，「我早和妳說過了，現在再說一次：不管是妳，或其他與她相似的女人也好，我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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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消失的。」艾莉收起失態的歇斯底里，「你明知道她是為了不讓你消失才創造了這麼多原本不需要的女性角色，希望其中一個能取代我，成為你的女主角。」她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回到畫室，喝掉了剩下的曼特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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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苦又酸，真不知道她為什麼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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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艾莉真的很像，但仍有幾處不同供我懷念。她喜歡什麼都不加的曼特寧。愛聽吵雜的音樂。寫作。潦草的筆跡記錄突現的靈感。偶爾令人怦然心動的大膽和主動。她來，替我的人生抹下濃烈而無法淡去的色彩，然後撤手離開。徒留我一人喝起原本討厭的曼特寧，聽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拙劣地模仿她的字跡，在城市與山野間捕捉她筆墨殘留的痕跡，假裝時光是可以倒流的，回到我剛租下畫室的時候，彼時我們還沒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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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畫布上抹下鮮豔的紅，畫上的夕陽殷紅似血，在海面上載浮載沉，即將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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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遺憾，是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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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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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大學朋友這桌怎麼多了個空位？」伊諾疑惑地看著座位分配表，一邊與賓客名單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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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艾莉湊近一看，將腦海裡的名字和座位一一對照。「啊，少了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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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學長？」伊諾仔細地再讀一遍，「可是你相熟的學長都在名單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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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前任男友那位嘛！」艾莉隨口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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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哪來的前任男友？」伊諾失笑，「妳的前任男友是現任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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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臉色一白，抓了鑰匙就走，「等等，我出門一下！」留下一頭霧水的伊諾呆坐在電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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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會的──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學長租了七年的畫室。那棟外牆有些斑駁的洋房依舊屹立，整體而言與上次的印象相差無幾。她鬆了口氣，按下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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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門。她又按了好幾下，仍然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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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棟房子已經閒置了七年了喔。」好心的鄰居告訴她，順便詢問她需不需要其他幫助──她才意識到自己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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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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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紙外的少女正振筆疾書。稿紙內的新人正舉行溫馨的婚禮，賓客們予以這對愛人祝福，同時對這段長跑了七年之久的感情表達了羨慕之意。「……艾利和伊諾親吻了彼此的嘴唇，眾人的歡呼聲掩蓋了新郎在接吻時呢喃的『我愛妳』的宣誓。唯有新娘聽見了，這令她臉上泛起玫瑰般的豔麗色彩，並用更加熱烈的吻作為回覆。」少女的手突然停下，原子筆的墨水溢出太多，在稿紙上留下一塊醜陋的墨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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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早已被放棄的稿躺在回收桶裡，上面記錄了一個失敗的故事：男主角愛上了離開的作者，從此孑然一身──沒有結局是最大的敗筆，最終只有銷毀一途。少女無法克制地思念起他溫柔淺笑的面容、喝了咖啡後微蹙的眉、溫度偏低的唇……透明的水珠滴落在紙上，她趕緊抹去，卻還是留下一道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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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工作！」她繼續執筆，寫完了婚禮，又補上一篇簡短的番外後，在最後寫下「全文完」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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