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紛花落盡夢終醒,唯盼君得劍歸來

      說起華勒菲家,世人的第一印象,大概都是齊格佛里德.華勒菲勳爵這號人物吧。

      在聖王登基後的短短十年中,這位華勒菲勳爵從一個小小的軍團副將,以飛快的速度升遷,如今已經是王都禁軍總司令這樣萬人之上的官職。

      這樣不尋常的升遷速度自然引起許多人的質疑和揣度,甚至也有不少過去在抗爭時期和聖王同生共死的將領們,針對華勒菲勳爵現今的官位提出異議。憑甚麼一個在抗爭時代沒有任何功勳的年輕人,今天的地位卻比很多為聖王建下汗馬功勞的親信還高?

      即使受到這樣無禮的質疑,偉大的聖王也從來不生氣。

祂只是微微一笑,命人將王宮校場清空,傳喚華勒菲勳爵,讓提問者親自執劍與勳爵一較高下。

      「不論任何人,只要能在朕的面前打倒齊格佛里德,就能夠無條件成為新任的王都禁軍總司令。」

      聖王如是說,帶著悠閒的微笑。

      然而最弔詭的事情就在這裡。

      從來沒有任何人挑戰成功。

      不論過去戰績多麼彪炳的勇者,沒有人贏得了齊格佛里德.華勒菲勳爵。

      隨著覬覦禁軍總司令之位的挑戰者越來越多,華勒菲勳爵的名氣也越來越響亮,過去曾有一陣子成為王都所有人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甚至連五歲的孩童都能一一細數華勒菲勳爵在王宮校場絢麗的戰績。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儼然已經成為王都最強的劍士。

      「只有齊格佛里德,才能勝任朕的禁軍總司令。」

      彷佛早就料到這般結果一樣,聖王如是說。

      從那天起,華勒菲勳爵就多了一個響亮的外號。

      「王下第一人」。

      而這個位於神聖琉克西斯亞王國武者頂點的劍士,現在卻坐在自家花園的涼亭裡看書。

      原本靜謐的花園響起一陣乾淨而簡潔的腳步聲,每一下腳步的間隔、長短和音色都一模一樣,精準的不像是由人類的腳步聲。

身穿純黑服飾的女僕端著托盤,走上小涼亭的階梯。

      「少爺,您的茶。」

      女僕恭敬地開口,儀態穩重,頷首的角度像是精密儀器一樣標準。

      她身上穿著的女僕制服雖然樸素,但是如果仔細看,就能發現從使用的絲綢材質、到編織作工和花樣設計都非常講究,單單只是一件宅邸裡下人的制服就已經比外頭平民穿的衣服貴上數十倍。

      「謝謝妳,雅莉莎。」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勳爵漫不經心地開口。

      身為王下第一的武者,同時也是近年來聲勢最旺的新興貴族當家,他身上的穿著更是奢華無比。

      一身酒紅色的華麗長袍,比起實用性更注重設計感,同時完美映襯出他金黃色的長髮和翠綠的眼睛。這還只是他在自家看書的穿著。

      華勒菲勳爵的長相絕非英俊,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普通。

      眼睛有些小、顴骨略高,鼻子因為過去受傷的緣故,顯得有點歪斜。

      但是這些都無礙於華勒菲勳爵展現自身的的氣度。

      不過三十出頭歲的年紀,他所展現出來的是超凡的沉穩和內斂,僅僅只是坐在椅子上翻動書本,就已經顯露出一股震懾他人的威儀。

      更不用說當他拿起輕靠在椅子扶手邊的那柄配劍時的姿態了。

      那些過去對華勒菲勳爵帶有質疑的人,縱使依然對於他能夠年紀輕輕登此高位不諒解,卻也不能否認他確實擁有足以服人的氣度。

事實上,很多人單單只是與華勒菲勳爵見過一面,對他的不滿就已經轉變為警戒和暗自欽佩。

      恐怕所有人見過華勒菲勳爵以後,都必須承認這個年輕人有兩把刷子。

     

      一直站在華勒菲當主身後的貼身女僕從雅莉莎手中接過放著精緻陶瓷茶壺和茶杯的純銀托盤,放到桃花心木搖椅旁邊的矮桌上。

      而雅莉莎對著主人再次輕輕鞠躬,退下涼亭,以跟來什相同的步伐走回大宅。

      勳爵的貼身女僕端起茶壺,在試毒用的小杯倒了一點茶,自己先喝了一口,才在主人用的茶杯裡倒茶。

      「喔,對了。」

      當女僕在茶杯裡面加方糖的時候,華勒菲勳爵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從書裡抬起頭。

      「碧雅。」

      女僕放下湯匙和糖冠,恭敬地轉過身。

      「少爺?」

      華勒菲勳爵摸摸下巴。

      「妳是不是好久沒有做那道妳奶奶傳下來的燉牛肉了?我最近很想念那道牛肉的滋味,今天晚餐做來嚐嚐看怎麼樣?」

      「如果少爺想吃,我自然是非常樂意為您做。但是那道菜需要相當繁複的備料和烹煮,恐怕趕不上今天的晚餐。」

      「咦……?不會吧,不要啦,我今天就想吃啦,我想吃、今天就要吃啦!」

      那位威名動四方的「王下第一」居然在撒嬌。

      名叫碧雅的女僕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色。

      「如果我現在去準備醃漬,然後請愛德蒙先生趕去市集買齊材料,應該還可以勉強趕得上……」

      「太好了,那現在就去做吧!我以華勒菲勳爵之名命令你們,現在開始位了我準備碧雅翠詩.冬恩家祖傳的燉牛肉!」

      「請您不要在這種時候動用勳爵的名號……」

      碧雅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輕輕嘆了口氣。

      名震天下的禁軍首領華勒菲勳爵在自家是這種樣子,在她成為女僕之前也完全想像不到。

      「那我現在去請雅莉莎回來和我交班,她應該還沒走遠。」

      「不用了。」

      華勒菲勳爵乾脆地說。

      「可是少爺……」

      「不要看我這樣,如果只是要倒茶、或是在茶裡面加糖這種事,我自己也做得來。」

      勳爵隨口說,頭也不抬地舉起手,像是在趕人似的擺了擺。

      「妳去忙吧,如果今晚的燉牛肉味道跑掉了,下一個假日晚上妳就得到我房裡侍寢。」

      碧雅又嘆了口氣。

      「這話被皮根特家的小姐聽到,她一定會很難過。那就容我先行告退了,少爺。」

      勳爵又擺了擺手,目光專注地盯著書頁。

      碧雅輕輕鞠躬,循著雅莉莎走過的路線離開花園。

      「好了,人我也打發走了,你們應該可以出來了吧?」

      華勒菲勳爵平靜地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什麼人出言問候。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個幽靜的花園裡卻清晰無比。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依然倚著搖椅,低頭閱讀擺在腿上的書,眼皮都不見抬一下,但是源自他身上的殺氣卻跟適才的溫柔判若兩人。

      那道墨綠色的身影從花叢中現身。

      似是突然出現,卻又好像一直都在那裡。

      影子毫無預警地急奔起來,速度非常快,只是縱躍了兩大步就跳上涼亭邊緣的扶手,腳下一彈,墨綠色的斗篷翻飛,像是蒸氣銃的子彈一樣,不偏不倚地朝華勒菲勳爵的位置俯衝。

      本來是一團墨綠的影子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柄明亮的長劍,劍尖筆直地刺向華勒菲勳爵的胸膛。

        黑影的速度雖然快,但是坐在涼亭中央的,可是齊格佛里德.華勒菲。

華勒菲勳爵伸手摸向擱在一邊的配劍「柩花」,拔劍出鞘,輕描淡寫地接下黑影的突刺,然後手腕一轉,蕩開對方的兵器。

一連串的動作僅在半秒間完成,行雲流水,毫無滯礙。

      第一招被擋下後,黑影也不打算戀戰。

他飛快收劍,迅速往後跳開幾步,敏捷地衝出涼亭,輕巧地落在兩名女僕離去時曾經走過的石子路上,轉眼間就拉開了安全距離。

      他持劍擺出備戰姿勢,雙眼緊地盯著正把劍收回劍鞘、一臉悠哉的華勒菲勳爵。

      勳爵這時才把目光從書上移開,抬起頭,望向帶著利器刺向他的人。

      這個情況,姑且可以稱對方為暗殺者了吧?

      「本來對於擅自闖進我家的人,我都會讓管家直接把他們請出去的,不過既然這次——」

      華勒菲勳爵微微一笑。

      「來的人是一個年輕可愛的姑娘,那大哥哥我自然也不反對偶爾稍微破個例,讓妳待得久一點。」

      剛才俯衝和後退,使得暗殺者頭上墨綠色的斗篷兜帽略微滑落,露出一張絕美容顏。

      烏黑的雙瞳,端正可愛的瑤鼻和薄唇,雪白的肌膚不施脂粉,墨色的長髮只是隨意紮起,然而儘管如此,依然不減風情。

      「不過,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應該是穿著漂亮的衣服、被那些公子們爭先恐後追求的年紀,卻跟著人家拿劍殺人,實在是有點可惜。」

      華勒菲勳爵似是嘆息、又似莞爾。

      這個女孩看起來只有十幾歲,最多不會超過十六歲吧,但卻已經是一個武藝精良的暗殺者,勳爵不禁喟嘆。

        「這還得拜墮落之王和你們這群無恥的走狗所賜啊。世道如此淒涼,你們卻還能在這種奢侈至極的宮殿裡享清福,舞花弄草。」

      少女低聲說,但是細柔悅耳的聲音中卻蘊藏著深沈的憎恨。

      勳爵好像不把少女手中的長劍放在眼裡,百般聊賴抬起頭,呆看著天空,隨後望向幾呎外的花園一角。

      「另一邊的仁兄呢?」他高喊,「難道你只打算躲在女人背後嗎?」

      少女心中微微一驚。

      原來這傢伙連另一邊都察覺了……

      「小妹子,不用跟這傢伙多費唇舌。」

      一陣凜然的嗓音從花園邊緣的樹上傳來,隨後躍下一名青年。

      他跟少女一樣,身穿黑色長袍和墨綠色的斗篷,身材瘦高精壯,雙目銳利,臉色剛毅,年紀輕輕就散發出一股龐大的存在感和威勢。

      華勒菲勳爵點點頭,似乎是對自己猜測的肯定,又像是對青年的讚揚。

      他可以從花叢中呼吸的紊亂和節奏判斷,躲在那裡的是一名經驗尚淺、卻訓練有素的年輕女子。但除了一絲絲若有似無的呼氣聲以外,他幾乎無法從中得知任何關於另一個暗殺者的訊息。

      事實上,如果不是注意到那名少女不斷飄向大樹的目光,否則華勒菲勳爵幾乎沒有注意到那邊藏了另一個人。

      這名青年能夠如此完美的隱藏自己的氣息,但是現身之後卻又散發出如此強烈的存在感和毫不動搖的穩重,看得出來他的氣度和實力都與眾非凡,這是經歷數次生死才能擁有的強悍。

      「了不起。」

      終於,華勒菲勳爵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書本,拿起自己的配劍「柩花」。

      「剛剛如果是不是你妹妹,而是你先沈不住氣出手,我搞不好已經死在你的劍下。」

      勳爵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舉起來對著青年致意,一飲而盡。

      當然,這只是自謙之詞,當世誰都知道華勒菲勳爵那威名顯赫的戰績。

      修為如青年,自然不會以此自滿。

      但勳爵的這句話也並不是純然的吹捧。

      如果是由那名青年首先發難,只怕華勒菲勳爵也無法連眼皮都不抬就逼退對方吧。

      至少必須將身子稍微坐正一些。

      華勒菲勳爵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所以,還在等什麼?」

      然後拔出柩花。

      「你們不是來殺我的嗎?」

      轉瞬間,排山倒海的壓力朝青年和少女襲來。

      殺意。

      少女臉色慘白,本能地後退一步。

      青年咬牙,他知道如果再讓妹妹正面接受這種程度的殺意,很快就會連內心都被擊潰。

      「小妹子,離歡!」

        話生未落,兄妹兩人的腳步同時向前,舉起長劍,攻向王下第一。

      先到的是距離比較近的少女。

      華勒菲勳爵輕描淡寫地架開少女的劍,然後順勢朝她的上臂還了一劍。

      但是當華勒菲勳爵的劍斬落之際,勳爵卻注意到少女並沒有避開的意思,他立刻發現到另一邊的青年精準地攻擊他的右側死角。

      華勒菲勳爵詫異的「咦」了一聲,轉身擋下青年的劍。

      少女經驗不足,而且終究是女性,劍技的威力不強,但是勝在攻勢精準,劍技其實絲毫不弱於青年,論及戰鬥天份,少女恐怕比青年還要高上一籌。

      但不管怎麼說,勳爵終究是王都最強的劍士,即使受到兩人的夾擊依然不慌不忙。

      勳爵身體一旋,從出乎意料的角度擋開少女再次襲來的劍,腳下墊了一步,再順勢舉起劍,刺另一邊的青年。

而青年,如同他的妹妹一樣,依然不避。

前一刻才被擋開的少女,此時卻襲向勳爵左手,逼得他不得不放棄進攻青年,回身格檔。

      三攻三守在轉瞬間完成,別說全力,華勒菲勳爵連五成力也未使足,但是這兩下交手,已經足以令他驚訝不已。

      「這劍技很強啊。」

        能夠令「王下第一」這樣稱讚的人恐怕屈指可數。

      在這一攻一守之間,這對兄妹劍技的配合毫無死角,只要一人受到危險,另一人馬上攻擊,逼得華勒菲勳爵必須回劍阻擋。

      只消任何一邊有一絲猶豫,這套劍技就不可能成立。

      那是完全置生死於度外、完全信任對方才能使出的雙人劍術。

      華勒菲勳爵主動退出兩兄妹的攻擊範圍,挺劍而立。

      連勳爵自己也記不得上一次後退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對你們很有興趣,報上名來。」

王下第一看似隨意地開口,但是話語間卻有不容質疑的威嚴,那股強大的威勢好像貫穿那兩兄妹,令他們產生一絲怯意,甚至在一瞬間萌生了下跪臣服的念頭。

      誰會……告訴你!

      兄妹兩人同時挺劍,身體再次飛快地竄出,用看都看不清楚的速度衝向華勒菲。

      「不識好歹的小鬼……」

      勳爵罵道,舉劍格檔。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他卻面露笑容,那是無比開心的笑容。

      那是不斷追求頂點的人,遇見強者的笑容。

      論單打獨鬥,這對兄妹不可能跟華勒菲過上三招,勳爵無數的對手劍術都遠強於他們。

      但是通過這套合作的劍術,他們能夠實現「兩人之和大於兩人」的真髓。

      這套劍術,真的很有趣。

      「不願意說?那我便自己來猜猜。」

      華勒菲勳爵蕩開青年的劍,反手刺向少女。

      「黑髮黑瞳,兩位該不會是極東『宮』皇朝的遺族?」

      青年舉劍援護,勳爵側身躲開,劍勢轉為橫劈,朝青年下身砍去。

      「看來應該沒錯,武技也偏向東方武功,而不是西方劍技……」

      砍向青年的劍被少女擋下,同時青年伸直右手,直取華勒菲的脖頸。

      「速度很快,看起來是出身自以速度見長的家系?」

      華勒菲勳爵輕描淡寫的避開,趁著青年來不及收手,一腳踢向少女的顏面。

      「尤其又善於雙人進攻,還有這種以攻代守的風格……」

      少女反射性地向後,這已經無關劍術,而是本能。

      而少女的這一退,雖然讓華勒菲勳爵的腳落空,但是他的劍卻也在無人可以支援的情況中往上一挑,朝著青年的右手攻擊。

     

      「嗚……」

      響亮地一聲撞擊聲,青年的長劍被華勒菲勳爵彈開,高高飛起,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垂直地插到距離三人亂戰之處五呎左右的草地。

      「兩位是『彌天家』的後裔吧?」

     

      青年和少女快速後退,退到了他們認為就算華勒菲出劍也能勉強反應的安全距離,不住喘氣,目光警戒地盯著華勒菲勳爵。

      而勳爵則是大氣也沒喘一口,轉了轉劍柄,目光不抬,專注地擦拭著稍微沾染上一些青年鮮血的劍身。

      青年摀著被劃傷的右手腕,雖然連衣袖都被割破了,但傷口其實很淺。

如果不是華勒菲勳爵只想要彈開他的劍,別說經脈、恐怕整隻手掌都會給他削下來。

      在這一瞬間,青年的內心裡面已經沒有其他的感情,餘下的只有一種。

      欽佩。

      只花了五句話就終止了他們的攻勢,還猜出兩人的來歷,而且這還是他放水後的結果。

      同是武者,也同是高手。青年心中只有對於「王下第一」齊格佛里德.華勒菲純粹的佩服。

      「住口,墮王的走狗竟然還趕在我等面前提起『彌天』之名……」

      少女低聲怒罵。

      「夠了,小妹子。」

      青年伸手制止她的妹妹。以她的修為,恐怕還沒辦法體會到華勒菲作為一個劍士,有多麼令人尊敬。

      勳爵微微一笑。

      「那麼,我再問一次,報上名來。」

     

「承蒙華勒菲家的當家垂青。」

青年凜然開口。

      他在這裡不稱呼他為華勒菲勳爵,而是稱他為華勒菲的當家,自然是不願對墮落之王的下屬自報姓名了。

      畢竟華勒菲勳爵的劍術成就舉世皆知,能夠讓這樣遠近馳名的劍術大師詢問姓名,對於學習武技的人來說,著實是一項莫大的殊榮。

      「在下複姓彌天,單名霧。這是舍妹,彌天彩。」

      華勒菲勳爵頷首。

      「極東彌天家。怪不得,了不起,名不虛傳。」

      極東之境「宮」皇朝的幾家名門望族中,彌天家以傑出的武技和擅長多人劍法的獨門絕技聲名遠播,兩柄傳家寶劍「霧染」和「璃虹」遠近馳名,在彌天一族聲勢最望的當年,甚至流傳著「霧染璃虹,彌天無敗」這樣的美喻。

      但是七年前,當時甫建國的「神聖琉克西斯亞王國」急需一展國力,所以當時以雷厲風行之姿出軍東方,那場戰役被後世稱作「極東征滅戰」。

      而在那場戰爭中最先慘遭敗陣的,就是彌天家。

      謠傳彌天一族甚至沒上戰場就全軍覆沒,有人說他們是被墮王的騎士一夜滅門,也因為這層原因,成為征伐戰完全爆發的最大主因之一,不投降、不談和,宮皇朝舉國上下都想為聲望極高的彌天一家復仇。

      然而,失去彌天家,也是極東陣營武力衰敗的其中一個原因。

      戰爭不過開打七個月,神聖琉克西斯亞王國的主力軍就已經堂堂正正地開進宮皇朝的首都「洛京」,作為極東陣營核心的宮皇朝一倒,其餘的國家面臨琉克西斯亞極端霸道的武力絲毫沒有還手餘地。

      「那麼,這兩柄——」

      華勒菲勳爵瞥了一眼兩兄妹手執的長劍。

      「想必就是舉世聞名的霧染和璃虹了?」

      「正是。」彌天霧冷冷地說。

      「很好。」

      華勒菲勳爵閉上眼,長劍一抖,動作看起來若有似無,但那柄柩花竟然被揮舞出聲。

      「這樣說起來,我這劍和你們倒也有點淵源。」

      「柩花……」

      彌天霧低聲說。

      「不錯。」

      華勒菲勳爵讚許地點點頭。

      「那是宮姊姊的劍!」

      少女彌天彩咬牙切齒地說。

      「你沒有資格碰她!」

      名劍「柩花」,原本是宮皇朝王女宮紫蘭的佩劍,在宮紫蘭成年之時由皇帝親手贈與。

宮皇朝前代皇帝膝下無子,所以便將長女宮紫蘭以王儲的身份培育,王政、商事、執法、御率、劍技、書畫,女子本不會學習之物也全都教給宮紫蘭,可以說是宮皇朝歷史上極為少見的才女。

      同時在宮紫蘭本身美貌過人,性格溫和親切,她在極東的聲望甚至比自己的父皇還要高,所有人民都在期待宮紫蘭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女皇。

      然而發生了極東征滅之戰。

      皇朝首都洛京城破的那天,皇帝駕崩、皇后自刎,王女宮紫蘭被神聖琉克西斯亞王國軍虜回,受到了極為不人道的對待和凌辱。

      其後這柄由宮皇朝名匠打造的「柩花」則被納為聖王的收藏,並在多年前華勒菲勳爵成為禁軍總司令的時候送給了他。

      「對我來說,這是我王贈與之物,我可不認為我沒資格。」

      「那是你們這群狗賊從我大宮奪走的!」

      彌天彩厲聲尖叫。

      「敗者之物,勝者奪之,那不是很正常的嗎?」

      華勒菲勳爵淡淡地說。

      「你們該質問的,應該是沒辦法保護國家、沒辦法保護王女、沒辦法保護柩花的自己吧?怎麼反倒怪起我們來了呢?」

      「鬼扯,」彌天霧咬牙切齒,「墮落之王滅盡我國、屠盡我族,難道你內心一絲悔意都沒有嗎?難道你這些年來都追隨得心安理得嗎?」

      他指著輝煌的莊園。

      「你們這些精雕玉鐲的假象,全都是由其他國家的人民流出來的血所堆築而成的啊!」

      「沒錯。」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毫不猶豫地說。

      「只要是我王的命令,任何人我都會殺、只要是為了琉克西斯亞的人民好,任何骯髒事我都會做,這就是我等琉克西斯亞的騎士共同的信念。」

      華勒菲勳爵凜然說道。

      「我不會阻止你們復仇,你們絕對有資格對琉克西斯亞復仇,但是那是建立在擁有相應實力的情況之下。」

      王下第一的騎士高舉柩花。

      「如果你們打算一報故國的血海大仇,那就來吧。而我將會傾盡全力、以我王賜與之劍,將你們復仇的執念破壞殆盡!」

      不行,無法交流。

      僅僅只是數句話的交談,彌天兄妹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華勒菲心中完全不存在迷惘或歉疚,他對於墮王的忠誠已經到了足以稱之為病態的地步。

      對他來說,他口中那位叛亂而篡位、隨即滅盡了周邊各國的「聖王」,就是他的神。

      彌天霧閉上眼。

      父母、血親、族人、國人的面容一一浮現在眼前。

      這麼多年以來,兩兄妹以仇為糧、以恨為食,跟滅族的深仇大恨相互扶持著才能夠走到今天。

      今天就是他們得以一報大仇的時候。

      但是現在他們卻連區區一個墮王的手下也無法打倒。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並不是什麼王下第一、不是什麼世界第強的劍士、不是什麼武者的頂點。

      對於現在的彌天兄妹,他只有一個身份。

      他是墮王的手下。

      他是墮王的手下、他是墮王的手下、他是墮王的手下!

      只要知道這點,那就足夠了。

      「抱歉了,華勒菲先生。」

      彌天霧說出口的,是道歉。

      「也許剛才,我和舍妹,確實有些迷惘了也說不定。」

      原本因為華勒菲的劍技、華勒菲的威名而不住顫抖的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平息了。

      這次不會了。

      一定要,把他給殺了。

      「小妹,離歡!」

      彌天霧的話音未落,彌天彩就已然衝出,寶劍璃虹的劍尖直指華勒菲的心臟。

      彌天霧幾乎跟彌天彩同時出手,趁著妹妹的掩護,他衝上前拔起剛才被華勒菲擊落的霧染,然後迴身,夾擊墮王旗下的第一騎士。

      華勒菲勳爵接下了彌天彩的一劍,準備要轉身,迎接彌天霧的攻勢,但他卻大吃一驚。

      王下第一,大吃一驚。

      彌天霧的速度和攻勢與剛才完全是不同的兩個層次,他的身影閃動,墨綠色的斗篷在身後翻飛,華勒菲還沒有舉劍之前,霧染便已然來到。

      然而華勒菲終究是最強的武者,他雙膝跪下,以數吋之差避開了霧染的劍鋒。

      他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彌天彩的璃虹向前刺出,逼得華勒菲只能在極為貼近地面的地方翻滾,姿勢難看但巧妙地用柩花檔開彌天彩。

      華勒菲一手撐地,雙足飛起,扎實地踢中了彌天霧的臉,但是後腰卻也被彌天霧手中的霧染傷到。

      趁著飛踢之勢站起的華勒飛身形一旋,舉劍朝彌天彩進攻。

      然而彌天一家的獨門絕技,雙人劍舞「離歡」,是一套可以透過兩人劍與劍之間的配合而交心的武技。

      彌天霧拋卻了迷惘而變強。

      所以彌天彩,也會變強。

      彌天彩往前踏了一步,舉起璃虹,硬是接下了柩花。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確實接住了「王下第一」的劍。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對現在的彌天兄妹來說,已經夠了。

      站穩身姿的彌天霧重新舉劍,如迅雷般攻擊華勒菲勳爵的死角。

      勳爵推開彌天彩,側身避開霧染,然後迎擊彌天霧。

      事實上,在剛才的第一次交手,華勒菲只不過是想摸清楚這兩兄妹奇異身法的來歷,如果這對兄妹用的是普通的武技,勳爵早就出手將他們殺了,半句也不會廢話。

      在這次的交手後他瞭解到一件事。

      他確實太小瞧這對兄妹了,不論剛才他們窒礙的劍鋒是因為什麼所致,猶豫也罷、畏懼也罷、迷惘也罷。

      但現在的他們確實很強,是值得他動用全力的強。

      「很好!」

      華勒菲狂喜。

      他露齒而笑,柩花一抖。

      舉劍,轟落。

      葬舞。

      這是「王下第一的騎士」齊格佛里德.華勒菲勳爵的武技中,最為純粹的技術。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用葬舞了。

      因為沒必要。

      就算是那些前來挑戰的高手,也沒有人值得用上這套舞。

      但是眼前這對年輕的兄妹,值得。

      「霧哥!」

      彌天彩驚叫,往前伸手,遞出璃虹。

      但是很明顯的已經來不及,原先已經伸出手準備擱擋的彌天霧,在強大的本能驅策之下,果決選擇收劍,雙足一轉,往旁邊避開。

      下一刻,彌天霧原本站立的位置被柩花切出一道深深的鴻溝。

      彌天霧驚駭至極的同時,也感受到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

      將死的錯覺。

      如果彌天霧最後一刻沒有收手、如果他長年來的訓練偷懶了那麼一分一毫,以至於來不及逃出柩花的壟罩。

      那他現在已經死了。

      開心不已的華勒菲勳爵並不打算就此停手,他身形一轉,酒紅色的長袍在他的身後飛舞,姿態真的就彷若獨舞一般。

      但是攻勢卻,極其猛烈。

      當今世人多數並不知道,齊格佛里德.華勒菲的「葬舞」,其實是他最初、也是最強的武技。

      屏棄一切雜念、一切考量、一切多餘的思緒,僅僅只專注在「舞劍」一事之上。

      這才是癡情劍技、醉心戰鬥的齊格佛里德原初的風格。

      勳爵雙足不斷交錯,他的身形不斷旋轉,手中的柩花以迅速而殘暴的方式揮擊、突刺。

      既然如今的華勒菲勳爵,是當今王國最強的劍士,那麼這支「葬舞」,也就是當今王國最強的劍術。

      彌天霧內心驚懼不已,雙足顫亂,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斷閃躲。

      在面對這套舞時,如何舉劍應對或招架,恐怕都是其次。

彌天兄妹首先要面對的,是如何克服這「最強」之名所帶來的深沈壓力與恐懼。

     

      王下第一……

      我們,會敗……?

      然後,彌天霧看見了。

      在朝著自己不斷舞劍的華勒菲勳爵身後,彌天彩高舉璃虹的身影。

     

      是,彌天彩執劍之日不久,劍術造詣在三人當中是最淺的。

      但同時,她也無法體會華勒菲勳爵和葬舞的精妙。

      所以她無懼。

      彌天的「離歡」,是一套可以透過兩人劍與劍之間的配合而交心的武技。

      彌天彩無懼。

      所以,彌天霧,無懼!

      彌天,不會敗!

      華勒菲勳爵旋身,柩花沿著斗篷旋開的軌跡劃過,擱開身後彌天彩的璃虹。

      正當他準備朝著彌天彩揮劍的時候,他發現彌天霧已經來到他身後。

      霧染閃爍著不再畏懼的光芒。

      「很好!再來!」

      華勒菲勳爵狂喜。

      勳爵擋下彌天霧的一擊,還了一劍,但是身後的彌天彩卻已然出劍,逼得他必須錯步閃避。

      爾後,霧染襲來。

      柩花翻轉,將霧染壓下,勳爵的左手成指,毫不猶豫地直取彌天霧的雙眼。

      這時的霧只有一個選擇。

      他鬆開了霧染。

      「得手了。」

      但是勳爵的耳際卻感到一陣寒意,來自劍鋒的涵義。

      不可能,那個小姑娘不可能來得及回來……

      勳爵反射地側身,堪堪避過璃虹。

      只有璃虹。

      因為剛才的攻勢還沒站穩腳步的彌天彩,看見大哥的霧染脫手,所以她同樣也做出了這個當下最正確的選擇。

      擲出璃虹。

      「好!」

      彌天霧接下被勳爵避開的璃虹,反手一劍,直直地朝勳爵的脖頸削去。

      勳爵右手急抬,清脆的碰撞聲,柩花擋開了彌天霧手中的璃虹。

      而另一邊的彌天彩已經趕到。

      她在空中接住哥哥拋下的霧染,直攻勳爵毫無防備的左手。

      勳爵再次旋身,豔紅的斗篷飛舞,退後幾步避開彌天彩,同時再舉劍擋住再次進攻的彌天霧。

      隱隱地,左手感到一陣疼痛。

      斑斑血跡落在腳邊,似花瓣一般。

      彌天彩適才的那劍,雖然被勳爵避開了要害,但確實傷到了勳爵的左手。

      華勒菲勳爵驚喜不已。

      可行。

      彌天的離歡,確實得以壓制王下第一的葬舞。

      彌天兄妹,確實接下了葬舞。

      本來,離歡和葬舞都是捨守求攻的武技,而在這之中,只要有任何一邊被逼得得舉劍採取守勢,那即是差距之所在。

      現在的華勒菲勳爵,便是處於被離歡的猛烈攻勢逼致必須舉劍擱擋的絕境。

      當彌天兄妹其中一人受到危險時,另一人的劍便會襲向華勒菲伯爵,變成牽制的餌。

      這套武技不容絲毫的猶豫、不容絲毫的遲疑。

      不守、不退。

      因為他們全心深信著。

      不只深信對方,還深信著這套來自彌天之名所傳承下來的劍術。

      他們深信離歡,不會敗。

      他們四周的花草樹木不斷被柩花展落,花瓣飄盪在以命相搏的三人之間。

      確實像在跳舞一樣。

      彌天兄妹竭盡所能的進攻,儘管葬舞的攻勢狂亂不息,霧和彩的依然能夠善盡本分。

      掩護、進攻。

      默契絲毫沒有被打亂。

      極致的默契。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難以克制地笑了。

      劍影遍及整片花園,花瓣紛飛。

      華勒菲勳爵很久沒有鬥劍鬥得這麼開心、這麼暢快。

      他實在太強了,強得孤獨。

      單打獨鬥沒有人能夠勝他,即使群起圍攻,那群烏合之眾殘敗的默契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但是彌天兄妹不一樣。

      彌天的「離歡」不一樣。

      這是建立在極強的信任和默契上才能成立的劍。

      其他任何人來使「霧染」和「璃虹」都不行,必須由他們來使。

      這對兄妹是孤獨的華勒菲遇過最強的對手。

      如果,彌天家依然建在。

      如果,霧染和璃虹是握在他們頂尖的好手手上。

      如果,這套「離歡」是由他們的高手來使,而不是由這兩個握劍不到十年的年輕兄妹來使?

      單單只是遙想,也令華勒菲勳爵渾身戰慄、熱血沸騰。

      無奈,生不逢時。

      再怎樣僵持不下的鬥爭都會贏來終局。

      華勒菲勳爵手持「柩花」一挑,挑落了彌天彩手中的「霧染」,純白的劍身像是宣示華勒菲的勝利一樣,落在了地上。

      互相進了百招,彌天彩的體力早已不支,這點三人都很清楚。

      而彌天兄妹更清楚的一件事是,即使他們擁有無盡的體力,即使再鬥上三天三夜,他們的離歡也勝不了華勒菲。

      這就是王下第一……

      他們的離歡敗了,但是彌天的離歡不會敗。

      兄妹兩依然深信著。

      所以,一定要在這裡殺了齊格佛里德.華勒菲!

      彌天霧將手伸進斗篷之中,掏出一柄由純鐵打造、形狀卻與長劍完全不同的兇器。

      扣下扳機。

      巨大而刺耳的旋轉聲、子彈併發而出的爆裂聲、還有注入空氣冷卻的蒸氣聲。

      蒸氣銃。

      那是近年來,由神聖琉克西斯亞王國的新型兵器。

      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不需經過任何鍛鍊、不需擁有任何覺悟、不需面對任何危險。

      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殺人。

      華勒菲勳爵愕然之際,只能憑藉著本能轉身。

      他感覺到左手上臂受到了衝擊,然後劇痛襲來。

      華勒菲毫不游移,儘管左手鮮血飛濺,但是他還是飛快上前,伸出柩花,將那柄蒸氣銃從彌天霧手中打落。

      然後劍尖抵住彌天霧的喉嚨。

      「這是……什麼……」

      華勒菲勳爵咬著牙問。

      他看也不看自己受傷的左臂一眼,直勾勾地盯著彌天霧。

      「為什麼……為什麼連你們也……連彌天家的末裔也拋棄了劍士的自尊了嗎!」

      「自尊?」

      彌天霧冷冷的開口。

      「家族盡滅,要自尊何用?不能報仇,要自尊何用?不能誅殺墮王,要自尊,何用?」

        齊格佛里德.華勒菲悵然,嘆了一口氣,仰望藍天。

        彌天霧拋下右手的霧染。

        「我們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他的眼神堅決、冷靜。

       

      華勒菲勳爵轉身,從地上撿起柩花的劍鞘,收劍。

      「你們的目標應該不是我吧。」

      華勒菲勳爵隨口說。

      彌天霧和彌天彩確實很強,但是如果他們能夠弄到蒸氣銃,那最初用蒸氣銃來暗殺就好了,根本用不著他們親自來與自己鬥劍。

      他們身後有其他同伴,他們有其他目標。

      他們要殺墮王。

      「在我在這裡和你們鬥劍的時候,你們的同伴已經潛入王宮,準備刺殺我王,對吧?」

      彌天兄妹對於華勒菲本身就沒什麼深仇大恨,當年極東征滅之戰爆發的時候,現在的華勒菲勳爵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將領,根本就沒參加。

      他們復仇的對象是墮落之王,那個揮軍滅了彌天家、滅了宮王朝的原罪之首。

      若是遵照計畫,他們絆住王下第一的同時,他們其他的同伴也在各路受封騎士的宅邸中潛行。

      不求殺死這些騎士,只求拖延他們趕往皇宮的時間。

      如果按照計畫,那麼墮王現在已經死了。

       

      「不打了,我要去王宮。」

華勒菲勳爵乾脆地說,提起柩花,按著左手的傷,轉身朝宅邸走去。

      「對了,你們還是快逃吧。我的家僕可沒像我那麼好說話,雖然他們也比我好應付就是了。」

      勳爵懶洋洋地建議。

      「就算只有你們也好,快逃吧,然後請一定要再回來報仇。」

      王下第一嘆了口氣。

      「彌天很強,所以你們會變強的。等到你們變得足夠強了以後,就帶著霧染和璃虹來找我吧。」

      「彌天公子和彌天姑娘,別再依靠蒸氣銃那種破銅爛鐵了,你們的劍鋒才正要出鞘,小心點,可別讓它們斷了。」

      「請你們一定要回來,回來跟我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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