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vargen 19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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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我顯現自己孤寂之情,好似吾族一冷酷尊貴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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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好奇心,毫無夢想,熾烈的情感帶著相同的恐懼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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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中人物龍蛇混雜。有用手托腮坐在大理石上探索人生真諦的智者;有相信他們衰弱無力的雙眼可以追蹤星辰軌跡,而人類命運就反映在其中的學究們;有該被處以絞刑、以及替宮廷淑女們朗誦的無病呻吟詩篇。然後天剛亮時被人發現倒臥在水溝旁嘔吐的浪子,身旁伴隨另外兩人,一個已被刺殺,另一個則因作了一首詩篇諷刺莫魯希尼騎士而慘遭鞭打。還有那些使聖堂充滿虔誠意像的放蕩藝術家,以及修建鐘樓的雕刻家與繪匠。各式各樣的夢想家和形形色色走跳江湖的人,來來去去像羣流浪者,人人都在揮霍親王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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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高26英吋身材勻稱,只是頭稍大了些。我的頭髮略帶紅色不像別人那樣烏黑。它又硬又濃,自太陽穴以及寬闊但並不飽滿的額頭向後梳掠。我的臉孔除了沒有鬍鬚,其他部分倒與別的男人沒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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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眉頭皺結,全身力量其大無比,特別當我憤怒的時候更是驚人。有一次跟約瑟夫角力,二十分鐘後,我便盤上他的背部將他勒死。從此我就成為宮廷裡唯一的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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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侏儒都是小丑,他們必須耍把戲製造快樂以搏取主人與賓客的歡心。而我則從未貶身去做這種事,也沒人曾經建議我該這樣做。我的面容,使我無法當一個小丑,我的面貌不適合訕笑戲謔,何況我從來不笑!我不是小丑,僅僅是一個侏儒。然而我的口才伶俐,偶爾還可以藉此取悅周圍的人,光是這點,就和其他小丑所做的事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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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的臉確實與別人一樣,這句話稍有出入__因為它皺的厲害,滿是紋溝。但我並不以此為憾。我天生就是這樣,如果我。和別人不同也只有認了。它顯示真正的我,不漂亮,卻真實。或許它並無意生成這副模樣,但真正是我所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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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紋使我看起來非常蒼老。曾聽人家說我們侏儒的祖先要比現今活在世上的任何種族都要古老,所以我們侏儒族一生下來就是老人了。但我明明不是。不知道傳說是否真實,果真如此的話,那我族定是最早的人類。將我歸類在有別於今日人類的種屬並在我身上彰顯出來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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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其他人類的臉孔一定都是毫無表情的。我的主人們待我非常親切,尤其是親王,他既高貴,又有權勢,城府很深並且懂得如何運籌帷幄。他為人講求實際,同時也是個善於利用時間的學者,喜歡討論天地之間各式各樣的問題。他慣於顧左右而言他,將真正的企圖隱匿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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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沒有必要對每件事情如此的全神貫注(我們假定他真的如此)或許身為親王,不得不去通曉一切。他給人一種感覺:擅於去了解,並且精通每一件事物__至少他希望如此。而用不著多說,親王是個俱足威儀的人物,在所有我認識的人當中,他是唯一我不輕蔑的人__他是個陰險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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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我的主人,但不敢自認為對他裡裡外外均暸若指掌。他的性格複雜,很難叫人看透。但說他性格像團謎霧卻又不然。不管怎樣他確實令人費解。我不十分瞭解他,更不知為什麼會如此死心塌地的替他效命。反過來說,他也一樣不了解我。他不像役使別人般的役使我,我樂於為他這種教人難忘的主人效命。我不否認,他是一位偉大的人物。可是對他的侏儒而言,誰也不偉大。我一心追隨他,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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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狄奥多拉非常信賴我。我為她隱藏秘密從未洩漏半字。如果將我送上刑部的拉扯臺,用盡一切殘酷的方法要將我身軀拉長,即便如此,我也不會透露什麼。為什麼?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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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她,並且願意看她死去,看她在地獄的惡火中焚燒,雙腿岔開,火舌舔舐著她淫穢的肚皮。我恨她淫亂的生活,我恨那些她委託我送給他情人的猥褻信件,恨那些灼熬我心腑的情話。但是,我什麼也沒洩漏。我永遠為了她冒生命之險。當她把我召進她的臥室,附耳低語把信交給我;當我將它藏入我的皮背心時,我猛地渾身顫慄,血液湧上了頭部。但她絲毫不以為意,從不關切我生命的安危。不是她的生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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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僵硬的展現毫無意識的微笑,任我繼續執行這危險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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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她來看,我在她的私生活中微不足道,死不足惜。但是,她信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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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她所有的情夫,一度猝然想向他們衝去,以利劍刺穿每一個人,看著他們鮮血直流。其中我最恨唐雷卡多,王后與他私通多年,看來並無遺棄他的意向。他使我反感。…………有時,王后在起床前讓我進入她的臥房,毫不知恥的向我裸露她的軀體。她已不再青春年華,當她依偎在床上時,兩個乳房下垂,從容的自女侍送上的匣子裡取出珠寶賞玩著。我就真的不懂,怎麼還有人會去愛她!如今的她,一點也不俱備那種吸引男人的魅力;唯一可觀察推論出的,在許多年以前,她肯定是個絕世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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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了今天該佩戴什麼款式的珠寶而費神,因此徵詢我的意見。她喜歡問我這個。她讓珠寶慢慢地從指縫間滑落,在厚重光柔的床毯下舒展身軀,她是個娼妓,一個堂堂親王床上的娼妓。做愛是她的一切,一如她的珠寶,她任它如水滴般從指縫篩落,望著它從指間溜走,卻躺在床上茫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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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時節,她總是顯得傷心欲碎,她以一副妖嬈的姿態把金鍊纏繞在頸上,任碩大紅寶石在乳房間閃耀,然後側過頭來問我,是否應該佩戴那串鍊子。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香氣瀰漫在整個臥室使我作嘔。我恨她,我要她在地獄惡火中焚燒。但是我回答說:「您應該選擇那比較別緻的一串」,她親暱地瞟了我一眼,好似我分擔她幾分憂愁,替她帶來些許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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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她還說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一度還問我是否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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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會怎麼想呢?難道他一點也不猜忌?或者懷疑一切?看起來他對她的私生活一點也不在乎。可是誰也不敢斷言,所以也無法確定他的一切想法。白天他陪伴著她,就好像他是白日的化身,陽光令他如此燦爛。真是奇怪,這樣的人竟然使我無法瞭解__他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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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緣於我是他的侏儒,再說,他也不瞭解我!我瞭解王后更甚於瞭解他,但這點並不重要,因為我終究恨她。要去瞭解那些你不憎恨的人可不容易,因為那時你毫無武裝,一無所恃而無能侵入對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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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與王后之間究竟存在什麼樣的關係?他也是她的情人嗎?或許他是她唯一真正所愛吧?而是否因此,他對她在私下的所作所為毫不動容呢?我感到難過,難道他不?我不瞭解這個泰然自若的人。他的優越不斷的刺激我,引起我無法抹去的不快。願他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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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中龍蛇混雜,人人都在揮霍親王的慷慨。而他竟然收留了這羣庸俗之輩,實在令人費解。更教人無法了解的,是他居然可以坐下來聆聽他們絮絮不休的蠢話。我倒能了解他偶爾會聽聽詩人朗誦他們的詩篇。這些人我們可以把他們看做一向被豢養在宮中的那類小丑,他們歌頌人類靈魂的高潔,歌頌偉大事蹟及英雄的豐功偉業,絕無半句拂逆的話,特別是當他們的詩歌用來作為諂媚工具的時侯。人類需要阿諛,否則便無法達到他們的目的,甚至連他們自己也是如此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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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古往今來,皆存有許許多多的美與高貴,但若無歌頌,它們則既不美也不高貴了。甚者,人類歌頌愛情,一如愛情需要歌頌,因為沒別的東西如此需要變形。淑女們充滿了抑鬱,她們的胸口因嘆息而起伏,男人則茫然如夢的凝視虛空,因為他們都知道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樣子,而且也明白這必然是首絕美動人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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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暸解,必須有藝術家來為人們繪畫宗教聖像。於是,人們才可以向那些,不像自己一般不幸與齷齪的東西頂禮膜拜。殉道者在受難之後,世人為了尊敬之故,在他們美麗超俗的圖像上加上貴重的袍衣,在頭上加一圈金光,好似如此一來,在自己渡過黯淡的人生之後,也會同樣受到這般追崇。這些圖像向眾人揭示他們的上帝,在祂想為塵世間做點事情的時候,卻遭受酷刑,進而讓他們明白,希望已不再降臨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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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親王是需要這批無知的工匠,但我不知他們在宮裡搞些什麼名堂。他們賜予眾人居棲之地,一座神殿。一座為了尋求安寧時,可以隨意隱遁其間,裝飾精巧的刑房。也是他們的上帝,永遠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地方。我暸解這個,因為我自己就是基督教,我曾跟他們一樣,接受洗禮並皈依了相同的信仰,那是一次道道地地的浸洗__雖然在大公貢札葛與艾倫娜的婚禮中被當作笑話。當時是為了給所有的來賓一個驚奇,因此我被當作新娘行婚首日的第一胎,被抱進城堡內的教堂。日後,我則經常聽到這事被當成一個笑話來敘述。我永遠記得此事,因為這發生在我十八歲時,敬愛的親王將我租賃給那場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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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何以有人能夠聆聽羣眾談論生命的意義。聆聽哲學家深思生命,死亡以及永恆的問題。聆聽那些為美德,榮譽與俠義的巧辯;並接受他們自我欺瞞的謊言_他們窺曉星辰,並相信這些星辰與人類的命運習習相關。他們是在褻瀆!雖無從得知他們在褻瀆什麼,但那與我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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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小丑,縱使他們不知,並且其他人也一樣不知,沒有人會嘲笑他們,沒有人會因其幻想而向他們取樂。也沒人曾有過絲毫念頭,去探究他們為何被召進宮裡。當親王聆聽他們論述時,儼然其言詞饒有意義,而當我受命替他們斟酒時,親王則撚鬍撫鬚作沈思狀。聚會之間,只有在他們將我舉上膝頭以便斟酒時,才又發笑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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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通曉星宿之事?誰能道出它們的秘密?這些人能嗎?他們自認能與宇宙契合,稍得智慧的回音而快活。他們展閱星座圖,讀天有如讀書。但是星辰依然懵然的運轉,他們是此書作者,對它們卻一無所知。我也審讀黑夜之書,但我無力解釋它。我的智慧不僅向我揭示這些文字,同時也揭示那是我所無法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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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他們帶著工具與四分儀坐在高塔內,塔向西方。我則坐在相對的塔內,在侏儒們的臥室裡。自從勒死約瑟夫之後,我就一個人獨居在此,天花板低的剛好適合我們侏儒的高度,窗戶的開口則只有箭矢那般大小。從前這裡聚集無數來自遠方的侏儒,甚而來自遙遠的摩爾王國,皆是各國君王,教皇或主教們的贈禮,亦有以貨相易得來,這是我們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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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沒有祖國,沒有父母。我們生來就是陌生之子,在任何地方,處於詭秘之中,夾在最悲慘與最不幸者之間,也因此我族才不致於滅亡。一旦這些陌生父母發覺他們生下了屬於我族的生物時,便將我們賣給有權勢的君主,以我們畸形的身軀去取悅他們,做為他們嘲弄的對象。就這樣,我母親把我賣了。當她瞧見我這般長相,便極端厭惡的棄絕我,,她不了解,我是屬於古老的種族,她將我賣了二十銀幣,用那些錢買了五十英吋的布料,並替她的羊羣買了隻牧羊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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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侏儒們的窗口,也和他們一樣審視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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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不必用工具,也無須望遠鏡,因為我的視力已經夠深邃。我也在展讀黑夜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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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理由可以說明,為何親王對這些學者,藝術家,科學家以及星象家們感興趣__他要他的宮廷隆享盛譽,使他自己光耀顯赫。他渴望得到某些人人都知悉的東西,而那東西,就我所知,所有人類對它都存有覬覦之心。我徹底暸解,並且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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傭兵統帥薄卡洛薩已經抵達城內。他龐大的軍團就駐紮在巴拉左.熱拉第,他晉見了親王並逗留數小時與之單獨會面長談。他是一位偉大且聲名顯赫的軍團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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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樓的營建已經開始動工,我們也曾去看過工程進展的情形。它將高高地超越大教堂的圓頂,好讓鐘聲一響便可直達天頂。那是一個很好的想法,所有想法都該如此。鍾將懸著,比義大利任何一座都要高聳。親王對此建築之全神貫注,理由十分明顯。他一次又一次的研究著草圖,並為裝飾在鐘樓底層的一副浮雕而費神。浮雕畫上生動地描繪出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其一生。至此,工作就再無多大進展了。這工程可能永遠無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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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的許多冒險建築從來就沒完成過,它們建到一半就被擱在那兒,美的像一些有宏偉構想的廢墟。這些廢墟永遠叫人想起建築者,而我也從未否認過他是一位偉大的親王。當他走過街道時,我毫無異議的跟在身旁。人人都仰望著他,誰也不曾看我,誰也不想看我。人們恭順的向他致敬,待他宛如超人。其實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是一羣會拍馬屁的懦夫罷了,而不是因為他們愛他或尊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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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獨自一人走在城裡時,他們一看到我便在我背後揶揄笑罵:「那是他的侏儒,如果你踢他,你就是他的主人!」當然,他們不敢那麼做。但他們向我拋擲死老鼠以及一些垃圾,當我憤怒發拔出劍時,他們又帶著笑聲嘲弄起來:「好一個我們健碩無比的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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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捍衛自己的尊嚴,因為我們用著不同的武器在格鬥,我只得帶著滿身污泥與穢物狼狽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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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侏儒對於每一件事,永遠要比他的主人知道得多。說實話,為了親王我並不介意忍受恥辱。這一點證明了我是他的一部份,偶爾代表了他高貴的人格。甚至那些無知的群眾,也能暸解主人的侏儒,其實就是主人自己。好比城堡的城牆與高塔是一體;富麗堂皇的宮殿,殺人於刑場的劊子手,無以計數的財富,饑荒之日用麵包賑濟窮人的堡主,這一切都是他。羣眾沒有意識到我真正象徵的權勢。看到他們憎恨我,因此感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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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可能地將自己打扮的像親王一樣,同樣的款式與同樣的布料。他訂做每一套衣服所遺留下來的布料都被我利用。我的腰部也佩了一把跟他一樣的寶劍,只是比較短。如果有人留心我的丰采,定會覺得我們兩人是一樣的高貴。如此一來,我變得與親王非常相像,只是矮上一大截罷了。要是有人透過高塔上,那些小丑用來觀望星辰的玻璃鏡片來看我的話,很可能會以為我就是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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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與小孩迥然不同,因為他們的大小差不多人們便以為他們是一樣,而認為他們能夠和樂相處,其實不然。侏儒們被指定與小孩子一同遊戲,是被迫如此的!人們絲毫沒想過一個事實:侏儒天生就是個老人,與小孩相對的老人。就我所知,侏儒的小孩是從來不玩耍的。他們為什麼要呢?那些又老又乾的臉孔看了只是教人害怕。再也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叫我們侏儒心痛的了。人類對我們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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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人從未強迫我和安琪莉嘉遊戲,她自己卻這麼做。我真不願說她是故意的。但回顧當時,尤其當她還是小不點的時候,我似乎是她刻意惡作劇下的犧牲者。像她這樣有一對大又圓的藍眼睛,嘟著小嘴巴的女嬰是很討所有人喜歡的。而這卻成了全宮中最折磨我的人。自她才剛學會走路時,便每天早上牽著她的小貓,一晃一晃的走進侏儒們的房間。「彼克林,跟我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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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還有更正經的事兒要想,我的日子不是用來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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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要做什麼?」她不死心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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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對一個小孩是解釋不清的。」我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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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總得要出去啊!總不能整天躺在床上吧!我已經起床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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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一肚子火,但因畏懼我的主人也不敢拒絕她,只好陪她出去玩。她牽著我的手把我當作她的玩伴。雖然我很討厭小孩濕黏黏的手掌,但她硬是要抓著我的手。我憤然將拳頭握緊,於是她只好改握我的拳頭拖着我四處遊蕩,一路上叨絮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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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看過她那些又要餵食又要穿衣的洋娃娃,那隻半睜著眼趴在狗舍外頭的小狗,以及與小貓一同遊戲的玫瑰園。除了幼小的動物,事實上是所有的小動物,之外,她討厭一切的動物。她能坐著同小貓兒玩上個好半天,而且硬是要我也加入,她當我也是個小孩,相信我也喜歡小孩子高興玩樂的東西。而我__什麼也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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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驚奇地看著我又老又皺的臉孔,注意到我滿臉困擾和痛苦的時候,偶爾也會有一陣敏銳的意識飄浮過她的腦海『為什麼你不能高高興興的玩呢?』而當她從我緊閉的雙唇或是深邃幽遠、累積幾世紀經驗的冷酷眼裡都無法獲得答案時……,她稚嫩的童眼便會蒙上一層膽怯的神色。於是,才真正有了片刻屬於我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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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是什麼?一種毫無意義空洞的玩弄,一種以奇妙的喬裝來處理事務的方式。他們必然不以真我相待,毫無真誠人人只是作假。星象家和星星遊戲;親王和他傳世的建築、他的教堂、酷刑、聳偉的鐘樓遊戲;安琪莉嘉和她的洋娃娃、小動物遊戲。他們都在遊戲,每個人都在裝模作樣。只有我!只有我蔑視矯作!只有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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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趁她睡覺時摸進她的房間,那隻可恨的貓就睡在旁邊。我一劍割下了牠的腦袋,然後從城樓上的窗子扔到地下的垃圾堆裡。我激憤的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或許應該這麼說__其實我知道得太清楚了__我正在執行一項早在玫瑰園那段討厭的遊戲時光裡就已萌芽的計畫。當她發覺到小貓失蹤,並且每個人都說牠一定死了的時候,她非常傷心、難過,她生了一種不知名的熱病而且病了好久。所以,感謝老天慈悲,終於讓我擺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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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她最終痊癒能起床時,我又不得不去聆聽她悲愁的敘述其寵物的命運,還有那令人難以置信的事___「誰也不在乎小貓是如何失蹤的。但是,宮裡上上下下都因為安琪莉嘉頸子上神秘的血跡而感到不安,以為這是凶兆。」 嘿嘿…….…「任何事物如有被視為凶兆的可能,必定會引起他們極大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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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縱然遊戲的方式逐漸轉變,但在她成長的過程裡卻從沒給過我片刻的安寧。她經常糾纏著我,好像十分信賴我,雖然我並不需要她的信賴。說真的,我不知道她對我糾纏不清的情感,是否跟她溺愛小貓小狗小動物等等如出一轍。或者,是她無法在大人的世界裡得到快樂,或是因為受到驚嚇什麼的,而對成人的世界有所畏懼。反正都與我無關!就算她在孤獨中迷惘也不干我的事。從她不在娃娃氣的時候,她的母親便不再關心她。而她的父親為了經營他的事業,當然也可能因為其它理由而疏忽她。總之,這樣無聊的事與我是毫不相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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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十一、二歲時,她才開始緘默,進而能節制自己的言行舉止。因此我才算是擺脫了她,從此才有了安寧。感謝老天,她也為她自己帶來安寧。但是,只要一想起過去為了遷就她而百般隱忍,就難免心有餘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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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已漸至成熟了。今年她十五歲,轉瞬間就是一個所謂的女人。但是她仍然稚氣未脫,一絲絲淑女氣質的表現也沒有。她的生父是誰無從臆測。可能是親王,也可能不是。更有可能是個私生子。因此待她像個公主,那就大可不必了。有些人說她長的美。可從她那孩子氣的臉龐上我看不出半點美麗之處。半開的嘴巴,兩隻又大又藍的眼睛看上去空空洞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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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種會凋零的東西。一旦枯萎了,它便腐爛,滋長成另一新的愛情。爾後在活著的新生愛情中,過去死亡愛情的生命得以神奇延續下去。然而事實上,愛情本身並沒有死。據我所知,這是王后的經驗。她就是如此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上面。當然,她是幸福的。她恣意地將幸福撒佈在她的四周。從那一刻起,唐雷卡多就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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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亦然。或許是曾對她熱情激發的情感依舊存在。他假定她還是深愛著自己。他倆都佯裝彼此間的愛情仍然活著。有次王后把她的一個秘密情人加以處刑,因為他背叛了她。親王毫無猜忌,於是她更加唆使他去宣判另一個無辜者的罪行。我是唯一知道實情的人。行刑的時候我也在場,為的是讓她曉得那個背叛者是如何的遭受『刑罰』。一番酷刑後,眼前這位可憐的背叛者日後可說是毫無『英雄氣概』了。……或許他就是那個煩人女孩的父親。我哪裡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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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親王的?因為王后曾經百般嬌嗔的哄騙他。而那時他們的愛情二度開花。她每晚擁抱他,向他裸呈那久失愛人呵護而顯饑渴的胸圃。她愛撫她的君王宛如他也是個該受殛刑的人,而他也以熱情的擁攬回報她,彷彿又回到了他們愛情初次燃燒的夜晚,在活著的愛情中,死亡愛情的生命得以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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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的懺悔師在每星期六的同一時間準時抵達。那時她已起床裝扮整齊,然後跪在十字架前作兩小時的禱告。她已準備好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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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什麼好懺悔的,並非因為她撒謊或隱瞞。相反的,她在神面前一向直率的表述心裡所有的秘密。她沒有罪的觀念,從來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如果有的話,也就是她曾為了婢女笨手笨腳的弄髒她的頭髮而發了點小脾氣,她有如一張白紙。懺悔師俯身對她微笑,猶如她是位貞潔的處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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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完後,她的眸子洋溢著光輝與坦白而專注沉澱於十字架的聖光裡,受難的小人像在玩具般的十字架上為她背負痛苦。於是,所有的罪惡、關於罪惡的記憶,都從她的靈魂中抹去。她感到堅強,感受到生命力的回復。同時浸潤在一股如夢般的虔誠,自我反省的情愫。和她未施粉脂的臉龐、純樸黑色的長袍,正相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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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坐下來給情人寫信,傾訴她的感觸,未提及愛或約會的話語。即是最輕微的浮躁言語都教她無法忍受。我必須把這封密信交給她的情人。由此可見,王后顯然地極度虔篤。對她來說宗教乃是某種實質上的東西,是某種絕對真實的東西。她需要它,並且利用它。讓它成為她心與靈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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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王是否也虔誠?那就很難說了。依他自己所言,他當然是,因為他是一切。所有在他統領之內的一切,但這算得上是虔誠嗎?他喜歡沉思冥想這類事情的存在。他喜歡聆聽別人討論它、探究它的理念世界為它滔滔雄辯。他喜歡名畫以及聖母像,還有美輪巍峨的神廟宮殿,特別是那些他親自督建的。我不知那是否叫虔誠,很可能是的。身為君王他當然與她一般虔誠無二。他深知,必須滿足人們對宗教的渴求,他的大門永遠為那些人敞開。牧師與所有教會人士都是這裡的常客。但是他本身是否和她一般,對自己也是虔誠那就大有問題了。而我也不想加入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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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說一次,王后毫無疑問地是非常虔誠,或許依照他們自己所說,他倆都是虔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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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信仰是什麼?我曾努力思索,然而徒勞無益。特別是在幾年前的一次狂歡節中我用心想過__那次我不得已背負起正規主教之職,而對曼裘亞宮廷的侏儒們授以聖餐,他們是他們的君王帶來此地參加慶典的。我們在城堡內大堂中的一間小神殿裡聚會。周圍坐的,是竊竊私語暗地偷笑的賓客們、武士們、貴族們,以及服飾誇誕的紈褲子弟。我高高舉起十字架,於是所有侏儒們紛紛俯身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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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的救主在此!』我大聲疾呼,聲音宏亮、神色亢奮:『所有侏儒們的救主在此!祂自己就是侏儒,祂在偉大總督彼拉多的手中受難,且為了取悅與討好人們,祂被釘在玩具般的十字架上。』我舉起酒杯向他們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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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祂的侏儒之血,浸潤其中一切罪惡得以洗清、一切汙穢靈魂得以潔白無瑕!』然後我一把拿起聖餅向他們炫示,對他們解說神聖的奧義,並依照習俗當著眾人的面將聖餅一口吞下、將聖血一飲而盡:『我吃下祂猶如你們一般醜陋的軀體,其味苦如膽,因為它充滿怨恨。願你們都來吃;我喝下祂的血,但它就如一團無法滅熄的熾火不斷燃燒,像是飲下自己的血!』『所有的侏儒們的救主啊,願您的火焚毀整個世界吧!』然後,我將酒向在座的人灑去,帶著一股激憤抑鬱之情凝視這次陰鬱的聖餐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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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褻瀆者。是他們出言誣衊,不是我。然而親王卻送我入獄關了好幾天。他們這個小玩笑起初純粹是為了好玩。嘿,但我把它全弄糟了賓客們極端的不安,差不多都要嚇死了。因為他們沒有小到適合我的鐐銬,所以得特別為我打造一副。而鐵匠則認為刑期太短,再打造一副划不來,但親王卻說將來或許還用得著,然而還沒打造成他就把我放了。我想他只是為了賓客才處罰我,因為賓客一走,我馬上就獲得釋放。可是以後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斜眼睨視著我,似乎不願意與我相處,恍如對我有些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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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些曼裘亞宮廷來的侏儒們什麼也不懂。他們像是受了驚的母雞一樣嚇得團團轉,並且死命的發出不幸的尖叫聲。我不知道他們那來這些可笑的聲音,而我的聲音則依舊洪亮深沉。他們被嚇的就像靈魂丟失了睪丸一樣,他們大半是因為自己粗鄙可笑的身體,而對自己的種屬引以為恥的可悲小丑。可鄙的一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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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不願看見他們。我設法使親王把這裡的侏儒一個個都賣掉,直到我成了宮裡唯一的侏儒。我高興他們全都走了。當我夜裡坐在那裡沉思時,侏儒們的居室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我高興約瑟夫也走了。如此一來,我便可以不去看他那皺如老太婆的面孔和聽他那尖銳無比的聲音。我喜歡自己一個人。命中注定我要憎恨自己的族人。我的族人令人非常厭惡。然而,我也恨自己。我啃噬自己乖戾的軀體。喝飲自己的毒血。每日,我顯現自己孤寂之情,好似吾族一冷酷尊貴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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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我們在厚實的沙灘上騎馬,往西邊小鎮的方向前進。海灣延伸,幾乎看不到盡頭。有時,馬兒會踏著浪花在沙地上快跑,我們並不加以阻攔,反而隨他們盡情馳騁。我們會爬上沙丘,威廉將我從馬鞍上抱下來,攤開他的斗蓬鋪在地上,我們兩個會躺在一起擁抱對方,親吻耳語,直到我因慾望高漲而不得不停下來。
好幾次,我都想解開他的衣服,讓他佔有我,沒有婚約,沒有束縛,就像個鄉下女孩。在頭頂太陽的照耀下,聽著海鷗鳴叫,和他在郊外野合,他吻我,吻到我的嘴唇又腫又痛。當他不在身邊,而我和其它侍從女官一起用餐,捧著冰冷的杯子喝水時,還能感受到他熱情的啃噬所造成的瘀腫。
他毫不顧忌的撫摸我每一吋肌膚,從後面解開我的緊身上衣,讓它滑落到我的臀部,以方便他愛撫我的裸胸。他彎下頭,吸吮著我,直到我興奮到再也受不了而大叫出聲。然後,他會下移到我的腹部,咬著我的肚臍,讓我又踢又打的推開他而不再嘆息。
他會抱著我,動也不動的躺在我身邊,等著我對他的欲望稍微熄滅,然後他會將我轉過身去,而他那修長的身軀就從背後擁抱著我,拿掉我的騎帽,拂開頭髮,開始舔舐我的頸,身子壓向我。即使隔著禮服和襯裙,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堅挺。我知道我的姿勢就像個蕩婦,像是在乞求他進入我。
因為我不能明白的說「好」,
只能無聲的希望他,不要我同意就佔有我。天知道,我是不會說不的!
他會在我身上磨蹭,停下,再磨蹭,我會配合他。兩人都知道,並且渴望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越動越快而我越來越興奮,但他總在我要高潮之前,在我們幾乎就要肌膚相親之前停下來, 嘆一口氣,在我身邊躺下,抱住我,吻著我的眼臉,直到我不再顫抖。
當風從海面往岸上吹,讓艦隊多停留在港口的每一天,我們就會騎馬到沙丘上,熱情的做著不算做愛的做愛,品嚐男女之間最極致的渴望。每一天我都希望,我能說服自己在今天對他說 「好」,或者他會強迫我答應,但每一天,他總是在我投降的前一秒停下,將我抱在懷裡安撫我,彷彿我所承受的是痛苦,而非歡愉。事實上,連我都難以分辨這樣的折磨,究竟是痛苦還是歡愉。
年輕的一代,無知又不解人生之痛苦,在除卻性交以外而毫無所知的年紀,竟歡天喜地的重蹈覆轍,將我們所遺棄十九世紀俄國的悲劇,以為是新發現。紅衛兵式的敗行,竟被認做金科玉律為青年人所效顰。
庸俗無知在於他們缺乏對人性的基本了解,天真膚淺在於他們幼稚心靈中無經驗基礎地盲信。於是,他們說:「現在我們要打到貪婪、殘暴的壓迫者,從他們手中爭取世界,然後放下屠刀,我們會變得公正而有理性。」
一些有人生經驗能夠識得利害的,一些有資格去駁斥他們少不更事的,非但不敢去數說他們,反而巴結他們,討好他們,以免被譏為守舊、落伍。這又是典型十九世紀俄國社會現象。
杜斯妥也夫斯基曾譏之為:「桎梏性的進步遐想。」
《亞歷山大.索忍尼辛 諾貝爾文學獎演講辭 1970》
《韋爾福會基督山》
基督山伯爵若是在巴黎生活一段漫長的時間,便會了解韋爾福先生為穩固權力所採取的步驟了。不論在位的是老王或新王,執政的是立憲派、自由派、保守派,韋爾福在朝廷中的地位總是穩如泰山。多數人都認為他很能幹,因為他在政界從未受到挫折。有人恨他有人護衛他,但就是沒人真正喜歡他。
韋爾福在司法界有很好的地位,由於他無黨無派,他的地位也就顯得更加超然。他維護傳統,遵循禮節,信守政府法令,對空泛的理想主義深惡痛絕。他是法官,也可以說是個外交家。他與前朝的關係,使他得到當前的尊重。
他以莊重恭敬的態度講述前朝之事。他知道得多,因此不但受到尊敬,甚而有許多問題還要和他商討。他就像是得到封地的諸侯,即使違抗了國王也無法攻陷他封地的城堡,這城堡無疑是他檢察官的地位。
他巧妙的利用職務居於優勢,就算在某種不利的情況之下也絕不辭職,而是請了一個人暫時代理,藉此避免處於反對地位而居於中立。
韋爾福很少接受別人的拜訪,自己也很少拜候別人。韋爾福夫人代表他拜客已成為當然之事。他以法官職務繁忙而得到諒解,事實上是出於他的驕傲。他護衛朋友,對敵人沉默。對兩者都不是的人,他便是法官。憑他倨傲而刻板的表情,沉著而冷淡的個性,安然巧妙地經過四次革命,享高官得厚祿而屹立不搖。
韋爾福不好奇,不怕勞苦,全法皆知。他每年舉行一次舞會,可是他僅僅在舞會中出現十五分鐘,也就是說比國王還少了四十五分鐘。他很少出現在戲院、音樂廳,或是任何公共娛樂場所。偶爾玩玩牌,也是有大使、親王、大主教在座。就是這樣一個鮮少在外活動的人,如今居然乘坐馬車在基督山伯爵的門前停了下來。
跟班進來通報韋爾福先生來拜訪的時候,基督山伯爵正靠著一張大方桌,尋找聖彼得堡至中國的路線。韋爾福用法官莊重的腳步,走進基督山伯爵的客廳。
基督山伯爵不是輕易激動的人。但是在見到這位法官之後,仍然控制不住感情,便向法官多看了幾眼。而對方也是懷疑心重的人,因此也仔細打量這位外國貴賓基督山伯爵__ 究竟是轉移陣地大顯身手的騙子?還是天方夜譚裡的蘇丹,在尋找他的仇敵。
「閣下,」韋爾福用法官的口吻:
「昨日承蒙搭救我的妻兒,我有義務該向閣下致謝,以表達我衷心的感激。」
在他說話時仍帶著法官的威嚴與驕傲,仍是以首席檢察官的身份來說出。不過恭維他的人會表示:這是法律人一貫的典型。
「閣下,」基督山冷如冰霜:「我很高興有機會替一位母親,保全他兒子的生命。因為母子之情是世界上最純真、最神聖的。閣下現在來履行致謝的義務,於我來說真是莫大的光榮,因為閣下的義務未必是隨便施予的。因此,閣下的光臨,可說是使我受寵若驚了。」
韋爾福萬萬想不到基督山伯爵的話鋒是如此尖銳,心中不禁大感驚愕。他的嘴角輕蔑地向下一撇。從這時起,在他印像中的基督山已不是一個有涵養的紳士。他環顧四周,似乎在找尋對談的話題,顯然方才兩人的對話很是不投機。
他看到大方桌上的地圖,便說:「閣下是在研究地圖吧,這倒是很有趣味。據說地圖上著名的地方,閣下都曾去觀光了。」
「不錯,閣下,」伯爵說:「我想對人類作一番哲學研究,我的對像是全體人類,而閣下您只是個別的實驗。我以為從大多數來解剖個體,要比從個體而了解大多數來的深刻。這是代數上的公式,從已知數求證未知數,不由未知數來求證已知數,閣下請坐!」
「哦,閣下自認是哲學家……」韋爾福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拳擊手遇到強勁的對手,喘了口氣:「說真的,如果我像閣下這般無所事事,也會去做有趣的事情。」
「噢,老實說,」基督山回答:「人在顯微鏡下不過是隻醜陋的蝨子。閣下說我無所事事,那麼我且問你,閣下公職上所做的事,就算得上真正的事了嗎?」
韋爾福倍感驚訝,他這位法官還沒被人如此詢問過。
「閣下,你來自異國,而且久居東方,因此你不明白法律的效用。野蠻國家之所以不重法律,是因為他們的法律太簡單輕率了。」
基督山:「老實說,我認為原始民族的報復,是最符合上帝意旨的法律。」
「法律果真如此簡化,那法官也就無事可做了。」韋爾福反駁。
「也許這種情形會出現的,」基督山說:
「人類的發明從複雜趨向簡單,而簡單的就是完美的。」
「但當前我們的法典正是全盛時期,」法官說:
「法典的編撰是經過長期的研究,在完成之後還必須要由清楚的頭腦保存。」
「我同意你說的,閣下。你所知道的僅僅是法國法典。而我所知道的,卻包括了其他各國的法典,英國、土耳其,日本,對我而言就如同對法國法典一樣熟悉。相對的說吧,一切都是相對的,以我所做的與你相較,我是做得很多了。但以所得的知識來比較,閣下所需學習的,卻仍然很多呢!」
「你什麼意思!」韋爾福吃驚地問。
「閣下,你雖有智士的美譽,但你對一切的見解仍抱著庸俗的唯物觀念。始於人又終於人,那是人類一種偏狹短視的看法。」
「能否請你解釋的明白些?」韋爾福。「我實在不太瞭解。」
「我說,閣下,由於眼睛只能看到國家社會機構表面,你看到的只是機械的跳動,卻看不到使機械跳動的工程師。在你的周圍,不過是那些由部長或國王簽發委派令、只顧利益的大小官員。而在這些官員、部長或是國王之上,還有上帝所委派的人!上帝所派之人不是來盜名求利的,而是另有任務。他們都逃過了你偏狹的雙眼。
昔日多比亞斯把恢復他視覺的天使當作普通的青年。匈奴王阿提拉則毀滅許多人的生命。為了使人們認識他們承認他們,於是多比亞斯說:「我是上帝的天使!」阿提拉則喊:「上帝派我來人間懲罰你們!」於是他們的使命終於明白了。」
「照你所言……」此時韋爾福以為基督山要不是神學家,不然就是瘋子。
「閣下自認是你剛才所提及的那些特殊人物之一囉?」
「當然。」基督山冷冷地說。
『我不能給你保證。你想侍奉我的話,就得盲目的信奉我。』
至少妳必須給我一個明顯的提示或命令,譬如__你死心吧!
請妳下達指示,如此我就會死心。請讓我從懷疑中得到解脫吧!
『我不想下命令_
懷疑是屬於你的事,選擇也是你的事。
在命運的崎嶇路上,能自由正當的抉擇,就是一個偉大的確證。
可是你要再三考慮,如果你選擇錯的話,我的詛咒就是你的報應。』
左手抓的是懊悔,右手握的是詛咒;在不安靈魂深處,我帶著懷疑憂愁。
她來去自如,將我美麗的意願悽慘肢解。
忽然間,我大笑。她的一切,原來是我自己創造。
有一種藝術家,
自認是獨立精神世界的創造者,並進而肩負創造此一世界之一切。
然而他終必不支。
因為塵世中之才人,鮮少有能承受如此重負者,
正如人們一度自詡為一切存在的中心,卻又無能去創造一種均衡的精神體系。
因此一旦失敗,
便歸咎這世界永遠存在的不協調性,歸咎於時代精神的解體,歸咎於大眾的愚昧。
另一種藝術家,
認清在他之上有一至高的力量存在。
於是在上帝之下恭謹行事,如小學徒般愉快耕耘。
雖然他對文字的責任和讀者的態度較前者嚴謹,
但這世界仍非由他所創,更非由他來提供方向。
藝術家之有別於常人,
僅在感覺較為敏銳、較易感察這世界的和諧,
以及人類加諸之上的一切橫暴與美,並予以生動描述。
在種種挫折中,居於生存最低劣之層面,
藝術工作者縱使經歷貧病牢籠,也應能常保持內心某種穩定的和諧。
然而,以藝術之無條理性、盲目之變化曲折,
加上難以逆料的種種發現、震撼靈魂的衝擊等,
實非藝術家以其概念與笨拙的手工,所能包容在一己之世界觀裡的。
世間並非一切皆可有以名之。其中許多東西是凌駕語言之上的。
藝術能為我們敞開黑暗冰封的心扉,而通達昇華精神的經驗境界。
以藝術為手段,
有時我們能隱約捕得短暫的透視。
而這些絕非邏輯思維過程能幫助我們得到的。
一如神話中那面鏡子:
你所看到的並非自己,而是在頃刻間目睹『永恆』
但身體卻動彈不得,此時頓感心中,隱隱作痛……
《亞歷山大.索忍尼辛(俄) 諾貝爾文學獎演講辭》1970
智者務其實,愚者争虛名。
淡泊以明志,寧静以致遠。
沒有任何事物會真正逝去,只是轉換了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