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拾捌】

      卓子靚永遠不會忘記,十八歲的暑假,「他」回來過。

      從冷氣強烈放送的車站移動到室外,一股熱氣立刻撲面而上。方走幾步,夏天的高溫逼得卓子靚汗水直冒。他拉拉POLO衫的領口,一身為了迎接親戚而整齊的穿著早已凌亂。

      他將原本拎著的黑色提包背到肩上,一邊轉頭留意另一人。不料才一會兒,他已經甩下那人一段距離。

      那人身材纖細,皮膚白皙。他一見面就清楚,肯定不是他們家鄉的人,都市來的,身子羸弱又不耐操。果真,短短一趟從火車站轉乘客運的徒步路途,他步伐不快,卻仍須不時停下來等那人趕上。

      「小叔,快點。」

      卓家位於鄉下,到市區火車站來接小叔回家,卓子靚必須先讓鄰居阿禾哥騎摩托車載他到站牌,再搭乘客運到車站。一路奔波,只是為了接這一個久時未回家的叔叔,卓子靚心裡鬧著點小情緒。

      他懂事以來,沒有關於小叔回家探親的記憶寥寥無幾,畢竟他僅有幼時和小叔玩過幾回。隨著他年紀增長,小叔完全從他記憶中消失了,變成一個名詞。卓子靚也曾經好奇,為何談及小叔,長輩就露出厭惡神情?是否只因出外尋覓生路便忘了返家,就被冠上「孽子」的稱號?

      卓子靚曾經好奇,但小叔是一個名詞,而且是一個餐桌上不適合討論的名詞。小叔變得像電影裡的佛地魔,他只好跟著家人,一起選擇性遺忘。

      小叔要回來了;在他剛放榜的暑假,他聽見母親跟哥哥這麼談論。這件事成了卓家除了他考上理想大學之外,這個夏天的另一件大事。

      卓子靚沒想過接小叔的任務會落在他身上。他十分惶恐,親戚口耳相傳,小叔去了國外,似乎一改怯懦無成,發展有為。他特意到附近小鎮的唱片行,乏人問津的古典音樂區,他找到了小叔演奏小提琴的光碟。買下了光碟,卓子靚卻從未撥放,好似孽子的音樂就是怪力亂神,聽了他也會被洗腦而被卓家唾棄。

      一個高中畢業的少年,面對小叔和小叔的一切,可以害怕得十分無知。

      他沒想過想像中的小叔和真人差異甚鉅。拜卓家基因強大之故,爺爺、爸爸、哥哥,還有卓子靚都長得十分相像。不料小叔毫無他們家族相似之處,沒有鳳眼亦沒有塌鼻子。反倒生了張瓜子臉,五官分明,有稜有角的輪廓俊美絕倫。白皙的肌膚襯著淡粉細唇,鼻樑高挺,黑色瑪瑙深邃有神。

      最令人深刻的,是小叔如女子般蓄著一頭金色長髮,蔓過腰際。

      卓子靚對「美麗」的認知,被小叔刷新了一回。男子可以俊美,美得閉花羞月、美得沉魚落雁。

      而且小叔看來年紀輕輕,或許和他相差不遠。這樣一青年居然是他父親的弟弟,他著實訝異。這位各方面都令他吃驚的長輩一見他,便親和地朝他微笑。卓子靚想起家人拿來形容小叔的負面詞語,很難和眼前溫文儒雅的男子有所聯結。

      他帶著搭機回國又坐車南下的小叔轉乘客運回鄉,看小叔瘦弱,接手了沉甸甸的行李。兩人一前一後,距離被拉開、又縮短、拉開、又縮短,很快的就抵達客運站了。候車站只有一個空位,他自願替小叔投販賣機,藉故讓看來有點喘的男子坐著休息。  

      「謝謝。」

      小叔接過水來,輕輕朝他一笑。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男子努力的旋開蓋子,不料無論如何換著姿勢使勁,皆未成。卓子靚猶豫著要不要出手,怕讓小叔失了自尊心,畢竟身為一個男人連個寶特瓶都開不了,還要靠姪子幫忙,不是太光榮的事。

      「子靚,可以幫我開嗎?」

      顯然他是多慮了。和蓋子搏鬥許久後,小叔開口,語氣沒帶長輩的架子。卓子靚也是這才發現到小叔的聲音珠圓玉潤、十分順耳。

      小叔接過他打開的礦泉水,猛灌了一大口。來不及嚥下的液體從嘴角滲出,濡濕了男子的白色襯衫。之於十八歲的卓子靚,畫面有些情色,他慌張地從後背包中找出面紙。

      「哈哈,子靚人真好。車來囉。」

      他跟在小叔後頭。發車前才發現小叔實在糊塗,人上了車,行李箱卻被忘在候車站,卓子靚只得趕緊衝下去拿。

      他倆坐的遊覽車是比較老舊,顛簸得厲害。小叔倚在窗邊小睡時,也跟著車身搖晃一下下撞著玻璃。小叔坐直身子不久,睏意一起,頭便不禁向那歪,最後又被窗子撞醒。卓子靚看了心驚,小叔看來細皮嫩肉,不堪撞的。可他來不及攬住小叔,最後只好小聲的說:

      「小叔,你靠著我睡吧,比較舒服。」

      眼裡含著睡意,意識有些模糊的小叔反射弧長,愣愣的看著他一會兒,最後瞇起那雙桃花眼,給他一個微笑。先前小叔也一直掛著微笑,但感覺疏離,此刻半夢半醒的小叔露出的笑顏帶點傻氣,卻迷人非常。

      十八歲的少年有些難以喘氣。

      「謝謝,子靚人真好。」

      小叔口齒不清的回答他後,將頭輕輕靠上他肩頭。卓子靚還來不及反應,他耳邊便開始傳來平穩規律的呼吸聲了。

      到站後離卓家還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步行約莫40分鐘,卓子靚擔心體弱的小叔,何況還有行李,便打電話請父親來載。坐在父親車裡的小叔面無表情,兄弟倆皆不說話,沉默著。車內開著空調,空氣卻沉重地令人難以呼吸。

      「小叔很久不見爸了吧?」

      先沉不住氣開口的還是卓子靚,然而話一出,他便後悔自己沒頭沒腦的把氣氛弄得更僵。小叔回答他,卻沒瞧他一眼,而是轉向駕駛座上的男人──多年未見的哥哥、卓子靚的父親。語氣淡漠而冰冷:

      「是呀,我和你爸爸很久沒見囉。一直沒找機會回來家裡呢,真是抱歉。但你爸爸可能也不怎麼想念我,是吧?哥。」

      平板的聲線在最後那一字加重語氣,那一聲哥,像哀戚的嘆息,像要喚回所有正確的情節,而不是現在的謬誤:和原生家庭的不睦、破碎的兄弟情誼……

      駕駛座上的男人撇了弟弟一眼,踩煞車,車子突地停了下來,在一陣此起彼落的喇叭聲中,他開口──

      車子倒車入庫進卓家的前院,卓子靚幫小叔提行李進屋。剛進門便見比自己大上三歲的大哥卓子軒,正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小叔朝他點頭微笑,他卻不屑地連半點視線也沒分給男人。倒是剛讀小學的小妹一看到小叔便興奮地衝上來。

      「大姐姐,你頭髮好長喔。」

      女孩撲上,開心地玩起男人一頭金色長髮。小叔脾氣很好,被誤認性別,反倒開心地摸摸小女孩的頭。男子微蹲,任由姪女替他編起辮子來。

 

      「你是瞎啦?他是男的,你小叔!」卓子軒沒看男人一眼,語氣兇狠地訓斥妹妹,爾後不滿地碎念,「留什麼長頭髮故意作怪……」

      卓子靚確定小叔聽到了,那纖細的背影一震,垂下的手也微微顫著。可小叔那張好看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全然裝作沒有察覺姪子無理的評判。然而卓子軒嘴巴不閉,繼續講著刻薄難聽的話:

      「還染成金色,簡直崇洋媚外。啊,不過小叔也都在外國嘛。不是還忘了回家嗎?怎麼突然又跑回來。」

      「別這麼沒禮貌,哥。」卓子靚忍不住發言制止,但小叔拉拉他的衣角,聳了個肩。卓子軒見況,不悅地哼了一聲,便沒再說話。此時中年女子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在圍裙上抹抹手。

      「大嫂。」

      「是小叔呀。歡迎蒞臨寒舍。」女子握起小叔的手,滿臉笑意。然而,小叔的表情更扭曲了。

     

      「媽,小叔要睡哪?」

      「就住你房間吧,那裡原本是小叔的房間。可以嗎?」

      「可以的。」

      小叔點頭。卓子靚趕走妹妹,趕緊拉著一臉難受的小叔上樓。

      原先垂頭喪氣的男人進了房間,很快就將那些情緒拋諸腦後,專心研究起姪子的房間。有些擺設是新的:書桌下成堆的參考書、空罐頭裝飾而成的筆筒等等;卻也有東西是舊的:衣櫥上的飛鏢靶、牆壁上用黃色噴漆寫的數字……歷經叔侄兩人使用的房間,留下了兩人使用的痕跡,即使大部分是卓子靚留下的。

      男子突然覺得非常懷念,無論是窗前望去一整片的香蕉樹、天花板上神似人臉的紋路、會搖晃因此得墊上紙張的書桌……這是他住過的房子,這是他家!

      可當他事隔多年,再次踏足此地。他是客人,是蒞臨寒舍的客人,不是歸家的遊子。

      卓子靚看著男人神色變化,緊張起來。小叔又變得難過了,眉頭深鎖,環視房間而不發一語。他明白小叔的情緒起伏很大,或許這是藝術家的特質。他看著小叔開懷的笑、睡茫了的呆、被冷言冷語的悲、被無意傷害的苦……他心疼小叔。他遲遲不歸家,或許是因為這個家已沒有他的位子。

      究竟從哪裡錯了呢?

      正當卓子靚思考有關小叔的問題時,站在牆前的本人又回復原先笑容滿面的樣貌了。

      「對了,子靚,我帶了個禮物回來給你耶。」

      「咦?」

      「噹噹,世界地圖!不過你的房間已經有貼地圖了耶。」小叔從行李箱中找出被折疊幾次的海報。卓子靚和小叔合力鋪在地上,發現小叔的禮物比牆上簡略的世界地圖更大張一些。細細一看,才發現這張地圖非凡,是小叔手繪的。圖畫紙上用透明水彩畫上了大陸和海洋,上頭還有小叔秀氣的字跡,那是以書寫體寫下的英文,The   Pacific   Ocean、Asia、South   Pole……

      「子靚,台灣在這邊。」小叔指了指島嶼,Taiwan。

      指尖向西移動,滑過一大片藍色水彩和可愛的鯨魚,最後停在大洋對面的美洲西岸,定住。

      「我住在這裡。」地圖上畫了顆星星,上頭有個蝴蝶結跟逗趣的長相,星星小姐瞠大雙眼、扯開大嘴,旁邊拉出對話框。

      Vancouver。

      卓子靚在心中複誦,加拿大的溫哥華,男子住的地方。

      「之前答應你,教你認地圖。太晚赴約,你都是準大學生了,早就過了學認地圖的年紀啦。」小叔噘起嘴來搖頭,像是失策一樣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男子憶起當年,比了個高度,「我上次回來,你才這麼小。」

      「那是好久以前了耶。」卓子靚回答,那高度比自己讀小學的妹妹還矮些,大概是學齡前。難怪他不記得小叔,也不記得小叔跟他約定過地圖的事。感覺他和小叔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

      「對呀,你剛十八歲了。」小叔露出虎牙,揉揉他的頭。卓子靚笑著閃開那隻不安分地弄亂他頭髮的兇「手」,被拒絕的小叔也不在意,苦笑道,「抱歉啦,沒訂到機票,不然大嫂是讓我回來參加你的生日會的。」

      卓子靚不解,母親一向也不喜歡小叔,怎會要小叔幫他慶生。

      「那你幾歲?」

      「嘿嘿,我也是永遠的十八歲。」

      「吼,小叔你很幼稚。你到底幾歲?」

      「年齡是秘密……唔喔,卓子靚你好大膽,搔我癢……」

      被處以搔肚之行的年輕男子像條蟲一樣,在地上不停扭動。經過姪子一番折騰後,汗濕了白襯衫和瀏海變得濕黏,終於舉雙手求饒。

      「好啦好啦!三十六。」

     

      三十六比他想得大一些,沒想到看來年輕的青年已近奔四。或許該說保養有方?小叔比所有雜誌能見的美人都漂亮許多。

      黛色的窗簾被風輕拂,夕陽黃橙橙的光灑在地圖上,將紙張染上了一層蜂蜜色。虛脫而躺在地上的年輕男子,也被壟罩黃色調中,他闔眼,細唇輕啟。

      「子靚,你是二分之一的我。」

      他和小叔並排躺在地上,卓子靚怕地圖弄髒,趕緊將小叔的心血捲起來。小叔看見房間的地圖,原先打算把地圖送給姪女,卻因卓子靚的堅持而退卻。

      卓子靚覺得這是寶貝。男子離開後,他有地圖紀念,這次不會忘記小叔。

     

      兩人歡快地聊了一會兒,大部分是小叔問、他答。他不敢拋出問題,就怕像母親一樣,不小心傷及小叔。小叔對他的生活抱有莫大興趣,自他的交友狀況到學業、甚至未來和理想。談話很輕鬆,不同其他長輩咄咄逼人的質問,小叔與他,更像年紀相仿的友人在咖啡廳聊天。男子不說教,最多就提個幾句意見。

      卓子靚上了頂尖大學的醫科。小叔問他,為什麼想從醫。

      只有這個問題,卓子靚始終沒能答出來。小叔苦笑著捏了捏身旁姪子的臉頰,「你很棒,你是大人期望的樣子,但是你沒有選擇你喜歡的,那你至少得喜歡你的選擇。」

      語畢不久,小叔便睡著了,無奈的姪子也跟著睡著了。男子醒來時,順便搖醒了卓子靚。

      「子靚,我想洗澡。」

      「等一下,要先燒水。」

      小叔的嘴張成了O形,男子驚呼,「熱水器壞啦?」

      「壞很久了。小叔不習慣洗冷水吧?我去燒壺水。」

      等到卓子靚水燒好了,小叔笑著搖頭表示,沒辦法跟男人一起洗澡。因此,小叔和卓子靚依序進浴室,洗去一身臭汗。

      卓子靚剛從浴室走出來,僅裹著一條浴巾於下。見小叔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從白襯衫下伸出來,一晃一晃。

      是很誘人,但這是男人,而且是他小叔。

  

      「卓子靚!快去穿好衣服!」

      先訓斥人的反而是小叔,他驚訝得差點摔下椅子,連忙遮住了眼,像是看到不淨之物般放聲尖叫。他們都是男人,卓子靚無法明白小叔誇張的戲劇性反應,但還是乖乖套上了掛在床腳的短袖上衣。

      「小叔你還說我,你還不是沒穿褲子。而且你都沒有腿毛,很娘耶。」

      男子不悅地鼓起雙頰,拉起襯衫下襬,展示極短的熱褲。

      「小叔你穿這什麼?這只有女生會穿。等會吃飯,絕對被爸罵。」卓子靚嘆了口氣,父親思想古板,連看見女同學裙子高度膝上都會搖頭咋舌,小叔這等同沒穿的熱褲不被念一頓才怪。他趕緊扔了件球褲給小叔,男子漏接,嫌惡地踢開落在地上的褲子。

      「我才不穿你的褲子。」

      小叔搖搖頭,越過他身旁,從自己行李中挑了件牛仔褲,進浴室更換。

      卓子靚無奈地走近書桌,這才發現男子正在畫地圖,細細研究一番,結論是:他看不出這地圖畫哪。或許是溫哥華的地圖?

      「你很喜歡地圖嗎?」

      小叔正用仔細吹乾一頭長髮,吹風機的聲音掩蓋了他的問句,於是他扯開嗓子問了一次。

      「小叔,你很喜歡地圖嗎?」

      「很喜歡。地圖可以帶我逃。」

      然而,回答的聲音也被掩蓋了。卓子靚聽不見,因此他繼續問:

      「地圖可以送我嗎?」

      這次他聽見了,小叔說,可以。

      小叔食量很小,碗中的飯添得不多,三兩下就解決了。女子皺起了眉詢問,男子苦笑著拒絕了再添一碗。因此小叔接下來的飯局,只是默默的坐在餐桌邊緣。

      奶奶坐在小叔旁邊,母子難得相逢,卻極少交談。小叔夾了些菜給母親,而奶奶道謝,兩人的互動很客套、生硬,就連卓子靚也看得出來。飯桌上只有卓子筠不斷向父母報告學校的事、和卓子軒難得幾句抱怨。

      待眾人放下碗筷,默不作聲的小叔開口了。

      「恭喜子靚考上台大,大嫂和哥教得好,子靚很優秀。」

      「謝謝。」父親沒和弟弟眼神交會,回答的是母親。

      小叔將東西推了過去,父親低下頭去、母親則是盈滿笑容地推託一番,然後當然是歡喜的收了下來。

      那是一個紅包,一個很厚的紅包。一見分量,女子便驚笑,在桌下打開後,比他想得更棒!裡頭全是千元大鈔。

     

      「這怎麼好意思呢?」

      「不會。子靚十八歲了,是大人了,這是生日禮物。」

      卓子靚跟父親一樣不敢抬頭,他突然懂為何小叔來了。今年,是他父親失業剛滿一年、妹妹升上國小的第一年、他要北上念書的一年。金錢,是失去位子的小叔,被母親以禮遇請回來的原因。

      卓子靚不敢問,紅包有多少錢。

      他突然好想逃跑。

      他有一張地圖,上頭是小叔的字跡,蜂蜜噴泉、獨角獸懸崖、投糖果專用許願池……

      他突然好想逃跑。

      他找到小叔,小叔一個人坐在飯桌,還穿著他的球褲和背心。他決定和小叔一起逃跑。他打開地圖──

      Money、Money、Money、Money、Money、Money、Money、Money……

      這才是所有溪流和城鎮的名字。

      他從夢裡驚醒過來。

      小叔沒睡,一個人整理行李。他揉揉眼,看見小叔的穿著,白色,層層堆疊的紗裙和蕾絲邊,是白色婚紗。

      他沒從夢裡醒過來。他向後倒下,闔眼,卻無法醒來或改變夢境,於是他開口向夢中的小叔搭話。

      「小叔你想嫁人啊?」

      男子瞪大雙眼,滿臉驚慌。

      「子靚?」

      「小叔別害怕呀,你那麼美。」

      小叔苦笑,走近,一屁股坐在床緣,「你覺得這是夢嗎?」

      「當然是夢。不然小叔是男的,怎麼可能穿婚紗?」

      「因為我生錯了殼子。」

      「其實我想當女生。但是我跟你一樣,有男生的身體。可是我好想當女生,應該說,我就是女生。」

      小叔說道,卓子靚聽出他心中掙扎,所以起身抱住小叔。企圖透過溫度給男子一點力量。如果這是一場夢,他請求,請暫時不要讓他醒來。

      「不好抱吧?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女生。」

      「所以我被趕出來了。因為卓家不能接受,一個男孩子身的女孩。」

      他感受到肩膀被浸濕,趴在他肩上的小叔痛哭,卓子靚一下又一下的撫著小叔的背脊,印象中妹妹幼時哭泣,母親都會這樣做。

      「……小叔。」

      待小叔呼吸平穩後,他捏捏小叔的紅鼻子,在男子臉頰上吻了一口。

      「你幹嘛……?」

        「你說過,我是二分之一的你。」

      「你的所有難過悲傷,我替你分擔二分之一。不然那麼重,你怎麼去帶著你的地圖去旅行?」

      卓子靚戳戳小叔的額角,男子終於破涕為笑。

      「謝謝,子靚人真好。」

      送小叔回車站的工作也是卓子靚負責的。他分不清昨天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小叔閉口不提,他也沒立場開口。心裡鬱悶著,也就這樣抵達車站了。

      他想要送小叔上火車,小叔卻笑著拒絕了,還打趣地說:

      「你是要害我捨不得走嗎?」

      聽得卓子靚心動,卻又更心悶。現在的他好喜歡小叔,小叔是他最喜歡的長輩了。然而,再見到小叔還要很久吧?

      「小叔,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吧?」

      「不要。」

      小叔無情地搖頭,「跨洋電話很貴。你給我好好讀書,卓子靚,既然都拼進台大醫科了,以後要更努力。」

      「小叔,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小叔已經拖著行李箱,轉頭走進車站,頭也不回。

      「今年小提琴才子卓容的專輯《mAp》感動上市,由他親自編曲寫詞翻唱的《我在未來等二分之一的我》大受好評。請問卓容先生,你對這首曲子有什麼特別想說的嗎?」

      「也沒什麼啦,就希望大家喜歡囉。另外,大好人先生……」

      「──謝謝你讓我曾經遇見你。」

文章同時參加:噗浪原創文手自助企劃。

回作家的PO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