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天花板的漏水

上午十點二十分。

        一滴水落在玫玫的碎花裙上,嚇得她瞬間從沙發上跳起來。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的漏水又變嚴重了,漏水以吊燈旁邊為中心,大幅地往沙發這頭蔓延,油漆剝落的地方,有兩三處都可見到正在凝結的水滴,蓄足了份量就會落下,把沙發和地板滴得到處皆是黃褐色的汙水。

        永仔說是水塔漏水,可她總覺得這水還有股臭味,不像是自來水的氯味。誰知道是不是從化糞池……「噁心死了!」玫玫厭惡地咒罵。這件裙子可是她新買的,才穿了兩次而已。

        玫玫怒氣沖沖地換下裙子,用一整匙的洗衣精用力地搓洗。這種黃褐色的髒水汙染力很強,就算用去漬粉也不見得有用,她已經丟好多件了。果然,這次也不例外,淡黃色的汙漬像尿垢附在白裙上,一件好好的裙子就這樣毀了,氣得她把裙子剪碎當抹布。

        氣死人了!自從搬到這裡,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心的。店裡的客人變少,永仔的工作有一搭沒一搭,討人厭的小鬼吵個沒完,現在新買的裙子也毀了。都是這間爛房子的錯!都說了那麼多次,永仔就是不搬,說甚麼很貴、很麻煩啦,總之就是不肯。明明平常要甚麼都買給她的……

        一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哼,想當初永仔追她時,來得多勤快、出手多大方,哪知住在一起以後就變了樣子。喝醉竟敢對她大呼小叫,連生活費都要三催四請才給,老婆八成就是這樣才跑的,沒出息的爛男人……

        玫玫點起香菸深深吸了一口,忖量著提出分手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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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點十五分。

        永信拖著腳步走在路上,宿醉的頭疼讓他心情更加不好。昨天他和工頭大吵一架,結果馬上被開除了。只做了幾天的工,錢根本少得可憐,索性拿去喝了個痛快,醒來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玫玫知道了一定不給好臉色看,想到要再找工作,他的頭就疼得更厲害了。幹恁祖媽的死工頭,小學畢業也敢對他頤指氣使,這要是在以前喔,連進廠當清潔工都不夠格。當年他可是兩個廠的廠長,整個北部地區都歸他管,原本擴充的苗栗廠也說要歸他──

        「幹!」永仔狠狠踹了路邊的機車,粉藍色的小綿羊應聲倒下,高亢的警報聲響起,高頻率的音波讓他頭疼得皺起眉頭。幹他媽的狗屁董事長,最好那些中國廠全被阿共仔收去,人被押到牢裡死在大陸好了。

        一個像是摩托車主的年輕女孩從街頭朝這裡跑來,永信夾克領子一拉,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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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三十分。

        玫玫正在哼著歌煲湯。她剛剛才去買了兩件新衣服,心情好轉不少。那件勾紗短外套配上前天買的紅色低胸小可愛剛好,玫玫看了一眼自己傲人的胸部,她知道自己的武器是甚麼。等下就去換上新買的衣服跟情趣內衣,這次一定要讓永仔乖乖聽話搬家才行。

        啪!

        客廳裡忽然發出聲響,玫玫跑出來一看,只見天花板的水漬變得更嚴重了,手掌大的油漆剝落在地,摔得滿地是油漆碎屑和黃褐色的汙水。

        有完沒完哪!

        「煩死了!受不了了!這間爛房子──呀啊啊啊啊!」

        玫玫失去理智地大吼,抓起飯桌上的水杯就往地上砸去。遙控器、菸灰缸、乳霜罐,玫玫把手邊可及的東西全扔在那攤水上洩憤。砸得渾然忘我之時,忽然聞到廚房傳來燒焦的臭味。衝回去掀開鍋蓋一看,裡面湯汁早就燒乾,底部的肉塊全燒得焦爛,變成一坨黏糊糊的團塊。都是這間爛房子、鬼房子害的!玫玫把鍋往水槽一摔,怒氣沖沖地下樓找管理員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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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四十分。

        永信悶悶地在街上閒晃,盡可能拖延回去的時間。整個下午為了調頭寸東奔西跑,結果卻沒半點斬獲。親朋好友都已聽到風聲,不是避不見面,就是雙手一攤。銀行的期限迫在眉睫,房租也已經欠了好幾期,偏偏家裡又有一個花錢似流水的女人,刷起卡來像家裡是印鈔票的,他每次看到帳單都快要心臟病發。用起男人的錢從來不心疼的……

        永信此時才念起妻子的好處,他剛失業時就是靠著妻子和她娘家的接濟撐了好一段日子。要是那時他沒染上酒癮,或許現在也不至於如此,祥祥也不會每天哭著要找媽媽……現在說甚麼都無法挽回了,他現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保住這間房子了!

        這次或許又要和玫玫低頭了,那女人嘴巴向來不饒人,不知又會怎樣挖苦他。上回被譏諷是最老的小狼狗,氣得他差點動手,若不是念在錢的份上,他才不會忍下這口氣。

        還是快點想點法子,等下哄哄她吧。永信嘆了一口氣,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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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四十五分。

        「咦、漏水?可是張先生從沒抱怨過這個問題呀!」

        「我管你的!現在就給我修理好,馬上!」

        老管理員沒料到今日會遭此橫禍,被歇斯底里的玫玫嚇得冷汗直流。他被玫玫不由分說地強押上來,進門就見客廳一片狼藉,還被要脅要今日做出處理。要是老實告訴玫玫漏水該請抓漏師傅,那他恐怕老命休矣!不得已,只好硬著頭皮走向前,裝模作樣地端詳天花板。

        「怎樣?都是水塔漏水害的吧!」

        「可是、水塔並不是在這一戶上面……」

        老管理員見玫玫抓起了鞋拔,嚇得要往門口跑,不料被玫玫搶先堵住。

        「操你媽的!當老娘瞎了眼喔?不然上面那漏水怎麼回事!嗄──?」

        「那裡真的沒有水塔啊,上面明明是你們的頂樓加蓋,不是張先生亂改建弄壞的嗎?」

        「頂樓加蓋?」

        「對呀!以前張先生在上面蓋了儲藏室,還被隔壁住戶抗議,開了很多次住戶大會耶!」

        頂樓加蓋?儲藏間?永仔怎麼從來沒跟她提過……

        玫玫望著天花板不停滲出的黃褐色汙水,忽然覺得張永信這個人並不是她所知道的永仔那麼簡單。

        「那……我明天叫人來修吧?」老管理員盡力地討好她。

        「不、沒關係,我自己先看看好了……」

        老管理員巴不得早點離開這瘋婆,聽她這樣一說,趕忙衝下樓走了。

        玫玫看著管理員消失在樓梯轉角,轉身往樓梯上方爬。玫玫從來沒來過頂樓,這門看起來也很少有進出的痕跡,那是只能從內側推開的防火逃生門,只要是大樓住戶都能上去。

        可是有誰想上去?上面只有永仔以前加蓋的儲藏室,從沒告訴過她的儲藏室。

        「死都不肯搬家,哼?」玫玫推開了頂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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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五十五分

        玫玫悠悠轉醒,後腦勺還在隱隱作痛。好臭、甚麼味道?臭死人了!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對了!她在頂樓看見了永仔的儲藏室,那門上有一把鎖,所以她回去找了把鐵剪把鎖剪開,那時迎面撲來一陣惡臭,然後──

        玫玫猛然領悟自己身處何方,掙扎著想爬起來,不料手腳都被膠帶牢牢綁起。正要開口呼救,永仔的聲音從儲藏室另一端傳來。

        「妳這女人一臉笨樣,想不到竟能找到這裡。」

        永信回來的時候,恰巧碰上要下班的老管理員。聽到管理員提起頂樓的儲藏室,永信拔腿就往樓上衝,正好趕上玫玫。

        「到底怎麼回事?快放開我!」

        「放開妳?然後讓妳去跟警察告發我?」

        「不會!人家才不會跟警察說呢!人家會一輩子保密的!」

        玫玫使出讓她叱?酒國的娃娃音,努力撒嬌想說服永仔。

        「不了,我不喜歡留個把柄給人勒索,還是請妳和她一起永遠閉上嘴才好。」

        「你──!來人哪!救命哪!殺人、殺人了啊啊啊──」

        玫玫扯開嗓子高聲尖叫,不料永信冷笑一聲。

        「沒用的,妳哪次吵架不是這樣喊,鄰居都習以為常了。等明天我告訴他們,說妳跟我分手後搬走了,他們不知道有多高興?」

        聽到永仔的聲音,玫玫的心瞬間往下沉。她雖然沒讀過甚麼書,但是有過的男人卻是不少,她聽得出永仔此刻是男人狠下心的語氣。事若至此,女人怎麼哭鬧撒嬌都沒有用。看來,只剩下打倒他、逃出去求救這一條路了。

        玫玫的眼睛已適應了室內昏黃的燈光,不一會兒就看上了一旁的置物架,金屬柱子的三角邊框看來鋒利得很。玫玫不動聲色地挪動身體,將被反綁的雙手靠在來回摩擦。

        摩擦的聲音雖小,但難保不會被永信發現。玫玫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一面繼續跟他攀談。

        「她……被埋在這裡的人,就是你老婆吧!你為什麼要殺她?」

        「不知道……等我酒醒,她已經倒在地上不動了。我也不記得是為了甚麼理由……本來想叫救護車,可是看起來已經死很久了,乾脆就藏在上面。這裡沒甚麼人會上來,反而比較安全。」

        「我把地窖的東西清空,運來一堆土把她埋起來,想等化成白骨再處理,哪知道屍水會滲得這麼厲害……明明都鋪上防水布了……」

        永信看來是想重新埋一個坑,把週遭的土全都翻了起來,妻子的遺體也扛出來,用防水布裹著放在一旁,開口處積了一小攤黃褐色的水窪。

        地窖其實不深,永信當初甚至連階梯都沒做。永信砰地跳下地窖,把防水布牢牢嚴嚴接起,不留一絲縫隙,再鋪上一層厚厚的底土,用來吸收屍體往下溢出的水分。這次可要鋪得厚實一點,畢竟要埋兩個人……

        啪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聲音從地窖外響起,永信跳上來一看,只見玫玫的雙手已經重獲自由,永信狂吼一聲,立刻朝女人撲去。

        「不要啊啊──」

        玫玫的雙腳還被膠帶綁著,根本沒辦法逃跑。她勉強抓著置物架爬起身,不加思索地抓起架上的工具就朝永信扔。她本來就生性兇悍,生死關頭下手更不留情,永信先被一個扳手砸中眼角,再被一把鐵鉗正中鼻樑,登時滿臉鮮血,眼睛裡濺入血花,急忙舉手去擦。

        玫玫看準這唯一的時機,抓起十字起子,尖叫一聲跳著往永信衝。永信沒料到此著,手邊竟找不著防身武器,才一個閃神,玫玫的十字起便朝他眼睛戳來,永信勉強轉頭閃開,眼角卻還是被割傷。他伸手去奪玫玫的十字起,不料手掌反而被劃開好幾道鈍傷口,翻起白邊的傷口開始滲出血。

        「賤女人!」

        永信大力揮了玫玫一個巴掌,把她打跌在地上。雖然剛才被殺了措手不及,但畢竟都不是致命傷,認真使起蠻力還是男人占了上風。不等玫玫爬起,永信衝上去又踹了一腳,把她踢翻了一個身,這次終於不動了。

        「呸!」

        永信往玫玫身上啐了一口,後者連一點呻吟也沒有。本想賞這娘們一個痛快,用繩子速速解決就好,不過看在他滿身傷口的份上,還是別輕易饒過這賤貨。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好一段時間,趁那些住戶回來之前好好料理她。永信走上前,拉著玫玫的頭髮想把她翻過來──

        「呀啊啊啊啊啊──」

        玫玫忽然睜開眼大叫,不待他反應過來,舉起尖嘴鉗就往他臉上戳。那是剛才她扔出的東西,被永信揮落在角落,正好落在她倒下的地方。

        尖嘴鉗雖不如十字起鋒利,對柔軟的臉部卻也威力十足。這次一擊戳中永信眼珠,永信慘叫一聲向後退去。玫玫把握機會快速爬起身,然後將鐵剪尖口朝向永信,整個人跳起來用全身的力氣往他身上撞。永信受到撞擊,接連向後退去,腳後忽然踩空,兩人一起摔落地窖。

        後仰的永信首先著地,玫玫跟著摔落,手裡緊握著的尖嘴鉗噗斥一聲刺入永信沒有防備的咽喉,鮮血立刻泊泊而出。永信揮動雙手,想拔出喉上的尖嘴鉗,反而加快鮮血湧出的速度,咕啵咕啵的紅色氣泡從氣管冒出。永信瞪大眼睛看著坐在他身上的玫玫,眼神逐漸混濁,傷口冒出的紅色氣泡也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終於停止了掙扎。

        「哼哈哈哈哈!憑你也敢殺老娘,呸!」

        玫玫看著倒在土裡的男人,放肆大笑。沒出息的男人就是沒出息,連殺個女人都能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早知道會變得這麼麻煩,就早點跟他分手了。像這樣到底算不算防衛殺人哪?她可不想為了他吃牢飯……再說,萬一條子裡面有人記得她,說不定還會被特別調查,這樣連做生意都會有問題……還是把值錢東西拿一拿閃人吧!反正這裡住戶沒人知道她的來歷──

        啪搭。

        一滴水落在玫玫的手上,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抬頭一看,裹著屍體的防水布不知怎地滾到地窖邊緣,黃褐色的水沿著開口一點一點滴下,玫玫依稀見到裡面有幾縷黑髮。

        「噁心死了!」

        玫玫像觸電一樣把手上的水滴甩開。大概是剛才搏鬥時踢到了吧,有夠噁心的!還是快點離開這裡吧……

        玫玫想從永信身上站起來,忘了腳上的膠帶還綁著,一個重心不穩倒在永信身旁,肩膀砰地撞到牆壁,上方的防水布受到震動,一攤屍水嘩啦啦流出來,把她的T恤淋濕了大半。

        「哎呀!」玫玫嫌惡地大叫,「髒死了!噁心死了!」

        不顧玫玫憤恨地大叫,那屍水還是兀自留個不停。不管了,還是快點離開這鬼地方要緊……

        玫玫看上了永信身上的那把尖嘴鉗,想拿來割斷她腳上的膠帶。玫玫坐回永信身上,使盡力氣一拔,永信咽喉又咕啵咕啵冒出血泡,不過這次很快就停了。玫玫彎腰想割斷腳上的膠帶,忽然見到土壤有些鬆動,原來是黃褐色液體流進土壤裡,把裡面的空氣都擠了出來,細細的氣泡不停從土裡冒出,浮起又破裂的聲音竟讓地窖像一只沸騰的鍋。

        原本鬆軟的泥土開始崩塌下陷,液化成一攤泥濘,永信的屍體像是陷入流沙,一點一點往下沉。玫玫驚慌抬頭,看見上方的防水布正不停地湧出屍水,快速地把水位往上推,不一會兒已淹至玫玫的小腿肚。

        「呀啊啊啊啊──」

        玫玫尖發出刺耳尖叫,慌忙想逃出地窖,陷入泥濘的雙腿卻怎樣也掙脫不了。玫玫抬了幾次腿也不得動彈,最後用手扳住腿,像拔蘿蔔似的把腿往上拉,右腳才逐漸脫離泥濘,啵的一聲,抬出水面。

        玫玫往前大跨一步,不料水面下正好是永信的大腿,腳踝一歪,整個人便摔入水中。玫玫連忙用手撐起身體,不料雙手一碰到泥土,馬上就被一股強勁的吸力拽進泥裡。玫玫快速抽起雙手,不料右手已被牢牢捉住,只剩左手勉強逃過一劫。玫玫以四足著地的跪姿陷在水裡,眼睜睜看著水位往上升。

        「不要、不要啊──」

        玫玫的左手伸向壁面,明明手指都已經搆到邊緣了,身體卻怎樣都拉不起來。

        「起來、快點起來呀!」

        玫玫使盡力氣,右手終於脫出水面。她兩手一起奮力地往牆上伸,想攀住邊緣往上爬,可是沾滿屍水油脂的手像抹了肥皂一樣,好不容易搆住邊緣卻又一直打滑,讓她根本找不到施力點。

        嘩啦嘩啦嘩啦。

        玫玫轉頭一看,只見塑膠布流出的水量變得更大,像是要放滿浴缸的洗澡水一樣,大量地、急速地沖進地窖,裡面的屍體不知何時也被沖了出來。

        那是個半腐的女屍,肩膀以上的部位從塑膠布中露出,半身斜掛在地窖邊緣。女屍臉上的皮肉幾乎化去,耳朵、嘴唇都已脫落,鼻子僅剩軟骨和幾束肌肉黏附在臉部,失去眼皮的眼珠子曝露在空氣中,視線正盯著玫玫瞧。

        玫玫知道那女屍在笑。

        永信不過是意外,這女人一開始就是衝著她來的。

        玫玫不可置信地瞪著女屍,女屍忽然全身鬆動,原本該是眼、耳、口、鼻的孔洞流出了大量的屍水,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味的屍水,像水龍頭一樣,沿著牆壁嘩啦嘩啦流入地窖。

        「來人、來人──拜託快來人哪──」

        玫玫的尖叫聲在頂樓迴盪,可是沒有人回應。嘩啦嘩啦,水位逐漸淹至她的胸口,淹過她的下巴。玫玫想繼續呼救,卻不小心吞下好幾口屍水,帶著腐臭油脂味的屍水,從食道滑入她的胃裡,讓她作嘔欲吐,可是水位又升得更高了。嘩啦嘩啦,水位淹過了玫玫的口與鼻,攀附在邊緣的手指也逐漸無力。

        屍水淹過頭頂時,玫玫一直憋著的空氣也終於用完,大量腥腐鹹臭又油膩的屍水無情地灌入她的食道與氣管。好噁心喔!噁心死了──

        可是為什麼?殺人兇手明明是永信,為什麼女屍要找上她?

        玫玫在失去意識之前,一直想不透這個問題。

        在她轉頭和女屍四目相交時,玫玫認出了女屍的眼神。玫玫這一輩子有過很多男人,看過很多大吵大鬧的原配,她們都有這種眼神,那是為了最心愛的人發狂的眼神。

        她為了永信而要殺死我?為了那個害死她的爛男人?怎麼可能……

        不明白。

        玫玫抱著此生最後的疑問,靜靜漂浮在水裡。

        這答案其實很簡單,可是她從來沒想到。

        有些感情,沒有過的人永遠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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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點五十分。

        在玫玫剪開儲藏室的鎖的那時,四歲的祥祥正在黑暗的廁所裡哭泣。磁磚的花紋跪得膝蓋好痛,可是因為他不聽話,所以要被處罰。「以後再也…再也不敢了……」男孩小聲地啜泣,萬一又吵到阿姨,等下又要被揍了。

        啪搭。

        一滴水落在祥祥的頸脖,嚇得他瑟縮成一團。玫玫把窗戶和透風口都堵死了,一絲光線也透不進去,關在漆黑中的男孩甚麼也看不見,不知道那滴水是甚麼顏色。

        那是影子人,影子人來吃壞小孩了。想起玫玫說過的話,男孩發抖得更厲害了。影子人是愛吃小孩子的妖怪,只要把小孩子關在黑漆漆的房間裡,影子人就會現身,把小孩子殺死吃掉。手指、腳指、鼻子、耳朵,一口一口地把壞孩子吃掉。再哭,馬上就來吃你!

        「不要吃、不要吃我…我不是壞小孩……」

        小男孩在黑暗中小聲哀求,以前媽媽都說他是好小孩的。

        「我真的不是壞小孩……」

        啪搭。

        又一滴水落在他臉上,冰冰的、涼涼的、還有一點香香的。

        那是媽媽身上的味道。

        「馬麻──」大顆淚珠滾落男孩臉頰,「馬麻、我好怕──來救我──馬麻──」男孩蜷曲在排水孔旁哭泣著。

        啪搭啪搭啪搭。

        香香水滴繼續溫柔地落下,甜軟的氣味蓋過廁所的渾臭,衣架的傷痕也不再痛了。暖暖的香味充滿整個空間,像是媽媽的懷抱一樣,輕輕包覆小男孩。小男孩依偎在媽媽懷中睡去,陷入甜美安寧的夢鄉。

        在隔天被警察救出前,祥祥做了一個很甜很美的夢。

        那是媽媽還沒不見的時候,爸爸也還在公司上班。每個禮拜天,爸爸都會開著銀色的車車帶他和媽媽出去玩。他們會去海邊撿貝殼,會去公園丟飛盤,玩到很累很累才回家。

        快睡著的時候,媽媽會把他抱在懷裡,輕輕唱歌給他聽。以前他都很快睡著,但是這次他很努力撐著不睡。

        他很想念媽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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