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心音

      失去要比本來沒有還殘酷,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一個雙眼失明的人,他腦海中的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呢?先天全盲的人,從一片虛無的漆黑開始,用耳朵、用雙手去認識這個世界,腦海裡原本的漆黑之中,開始拉起一條條交錯的線條,最後建構起一個只有輪廓的世界。

      後天因意外、疾病而全盲的人,是從一片彩色亮麗的世界開始,整個世界的景色停滯在了失明的那刻,不再變化,被冰封的城都如同一幅幅畫作,隨著時間與記憶的流逝使顏色漸漸凋零,色塊慢慢剝落,最後變成除了漆黑以外,只有輪廓的世界。

      「我的天,你又買了一幅,你該不會真看上人家了吧?」

      室友看我手上握著圖紙,忍不住又抱怨起來。

      「怎麼可能。」

      我踮起腳尖,將那只捲起的圖紙,往書櫃更裡面塞了進去,整個書櫃滿滿的都是圖畫紙,而每張紙裡面,其實畫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與其說是在意,不如說是好奇,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在下班之後,偶然在回租屋處的路途上看見的,一個不算太大的攤位擺在夜市中,圍著不少來看熱鬧的民眾。

      走近看,是一個專門幫人畫素描畫像的攤子,但令人驚訝的是,畫家居然是個雙眼失明的女人,打著斜斜的燈光,用雙手確認客人的臉龐,而後提起鉛筆,細緻的將人臉給勾勒出來。

      無法想像,到底要花多少次的練習,多少時間的努力,才能如此精準的抓住每個筆觸的位置,空間的前後,位置的左右,或上或下,或凹或凸,圓滑直線……就連雙眼明亮的人也不一定有這樣機械般的拿捏。

      而後,我成了這裡的常客。

      一模一樣的肖像畫堆滿了櫃子,只因著我那偏執的好奇心。

      久違的加班與好久不見的末班車,繁華熱鬧的街景象徵著城市晝夜不息的活力,也代表著多少沒沒無聞的人默聲付出。

      我抬起頭來,遠遠的卻看到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圍在那名畫家身旁,我與她之間隔著一條街道,海風颳了過來,打在我臉上。

      那一瞬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促使我去做原本我不會做的事情。

      大概,這就是衝動。

      「你們這群人!少對女孩子動手動腳的。」

      我衝上前去,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撩起臂膀就朝身材最魁梧的壯漢臉上揮過去。

      「啪!」

      人總是喜歡將眼睛看到的事情認為是事實,並且深信不疑。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鼻樑上的痠疼感讓我冷靜了下來。

      「老闆,他好像被打傻了耶。」

      「我下手很輕了好嗎。」

      這時,兩個壯漢攙扶著那個畫家,她在我面前半蹲彎下腰來。

      「眼鏡先生,你還好嗎?」她道。

      「眼鏡先生?!」我一頭霧水。

      「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認得你的聲音。」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我問。

      「我們是搬家公司,每天都會幫黎晶小姐搬畫具、架攤位,晚上再把東西收拾回她的畫室。」那個被叫做老闆的人瞥了我一眼。

      原來是搬家公司。

      原來她叫黎晶。

      原來她認得我。

      此時我只想找個洞鑽進去。

      為了掩飾我無比尷尬的神情,還自告奮勇地跟他們一起收拾、搬東西。

      「那麼我們先回去了。」安置妥當後,老闆朝我們揮了下手。

      只留下我跟黎晶兩人在畫室門外,氣氛尷尬得令人窒息。

      「那個……」

      「你要進來喝杯茶嗎?」

      「嗯?喔!好。」

      畫室裡的模樣跟我認知的相去不遠,只是擺在畫具旁邊的單人床讓我有些在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

      「妳剛剛說認得我的聲音。」

      「從……我幫你畫第三次畫像開始。」

      「這麼早!?」

      「因為,很少人會來兩次以上,畢竟,肖像畫不管怎麼畫,也就是那樣。」

      她端了一杯熱茶過來。

      「嗯?你不喝嗎?」我嘗了一口,蒸氣布滿了整個鏡片。

      「不用了,我家只有一個杯子而已。」

      我差點嗆到,言下之意是我正在用她的杯子。

      「不用在意,我有洗乾淨。」

      明明知道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輕閉著眼眸,卻好像被她看透心思似的,讓我分外的不自在。

      「到底,這裡是畫室,還是妳家?」

      「是畫室,也是我家。」

      「妳就這樣讓一個陌生男子進你家裡,況且你不只是一個女孩子,還是一個眼睛看不見的女孩子,妳知道這有多危險嗎?」

      「難道,眼鏡先生會對我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嗎?」

      她睜開眼睛,眼神好像在盯著我看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況且,眼鏡先生不是什麼陌生男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已經見過四十六次面了。」

      我啞口無言。

      「妳真的很厲害。」我看著她嫻熟的畫著素描,就跟一般人沒有兩樣。

      「熟能生巧罷了。」

      我終於知道她明明看不見,也要打燈光的理由,那是在失明之前的習慣,從這個燈光的角度開始,一畫再畫,一畫再畫,相同的筆順重複了數千次,直到完全的將一切高低起伏深深烙印進腦海裡。

      因此,雖然雙眼失明,只要確認了東西的輪廓,再加上腦海裡的光影,她就跟正常人一樣,就好像能看的見,能畫出如此精準的素描。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屈於困境的韌性,帶著用時間堆積起的毅力跟努力,在這個城市的一角,默默地發光發熱。

      與我截然不同。

      我開始在她身上找尋我所缺少的東西,衝勁?信念?毅力?有時甚至我連我自己在找些什麼也不知道,每天晚上到她的畫室裡報到,漸漸的,我沒有找到我所缺少的,卻發現她所缺少的……

      她的世界裡,只有黑白,沒有其他顏色,整個畫室從地板到牆壁,通通都是黑白色的素描畫。

      直到,我在一個陳年的櫃子裡,發現一疊油彩畫。

      我迅速的瀏覽著,發現畫的都是一樣的景色,分毫不差,唯一不一樣的是,畫作的顏色從最底下開始,往上漸漸地越來越淡,直到最上面一張,就好像沒有著色般,只有線條輪廓。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景色,像是雪景,又像是森林,像是花海,又像是山巒,與其說是美麗,不如說是感動,看到那幅景色的瞬間,有種想流淚的感覺,這個世界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

      「黎晶小姐,畫油彩畫吧。」

      「我已經畫不出來了,彩色的畫。」

      「讓我來幫妳吧!人家不是常說,閱讀一段好的文句,腦海裡會浮現出畫面嗎?別看我這樣,我以前可是個寫小說的喔,對自己的文筆還是小有信心的。」

      「不要。」

      「為什麼?!難道妳想一輩子畫素描畫?一輩子窩在夜市的小攤子裡?」

      「應該說我只能畫黑白的素描。」

      「那這些東西呢?!」我把那疊油彩畫搬到她面前,「妳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嘗試嗎?這不就代表著妳一直都沒有放棄嗎?!」

      她露出一種柔中帶愁的眼神,垂著漸闔的眼皮,用手輕碰著那疊油彩畫。

      「意外之後,我不停地想把畫油彩的感覺給找回來,想維持住腦海裡的色彩,但是不管怎麼重複,我腦海裡的顏色只會不斷的黯淡……」她將雙手放在眼睛上,「只要我沒有用雙眼再次看過,所有的景物對我來說都只是記憶而已,很諷刺吧,我能記得東西的輪廓、光影,但唯獨顏色……」

      「為什麼執著妳腦海裡既有的顏色呢?!為什麼要執著實際存在的景色呢?人是有想像力的阿,依靠著想像力,可以把那些不存在的世界給描寫出來,妳也可以靠著想像力,創造出屬於妳自己的世界,不是嗎?為什麼總要堅持著現實存在的東西呢?」

      「因為,那是我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繫了。」她的神情帶著淡淡的哀傷,讓我感覺自己像是個什麼都不明白的小鬼頭,自以為是地朝她說教。

      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與她相似的地方。

      每次我到她畫室,總會看到門是開的,幾次之後才發現,是她聽到我上樓的腳步聲才先把門打開。

      「話說,妳的聽力真的很好,連不同人的腳步聲都聽得出來,是因為看不見的關係吧?倚靠著其他觀感,也讓其他觀感能力變強了。」我道。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是因為沒能用眼睛去認識這個世界,所以我才會更想用聽的、用觸摸的、用聞的……來感受這個世界的一切,如果你靜下心來,很用心的聽,很用心的去感受每一刻……你也能做到跟我一樣。」

      從來,我都不曾認真的思考過喪失某項知覺的人,他們所處的世界與我們有何不同,在遇見黎晶之前,我認知中那些眼盲的人,因著視覺的衰弱甚至喪失,其他知覺會加強,來彌補失去的不足,我們用雙眼來認識這個世界,而他們則是用聽用觸碰的,只是方式不同罷了,就像用不同公式去解同一道數學題,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他們一路是怎麼克服過來的,如何克服恐懼、失落感和世俗的壓力,才能安然的跟正常人一同生活?他們腦海中所建構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他們心中所嚮往的世界又是甚麼樣子?

      我不知道,或許就像黎晶一樣,因為失去過一次,而不敢對所嚮往的事物有所追求,怕再次失落,更怕失去更多。

      而我也是。

      「其實,我還能用心跳,來感覺出每個人的個性喔。」她轉過頭來,「想試試看嗎?」

      「心跳?」我吞了口唾沫,「所以……妳要,把頭,靠上來?聽……?」

      「不用啦。」

      黎晶把手放在我左邊胸口。

      「這樣就可以了。」她閉上雙眼,神情有些專注,「你心跳有點快呢……平常都是這樣嗎?」

      「還不都是因為妳的關係......」我心道。

      「雖然心跳偏快,但是怎麼說呢......」

      她側頭思索著該如何表達。

      「就像死人一樣呢!」

      「妳要說的是,毫無生氣的像死人一樣嗎?」

      「對!就是這樣。」

      我看著她開懷大笑的模樣,也跟著陪笑起來,好在這虛假的笑容,她看不到,我更慶幸,我笑完之後,那張臉的五味雜陳,她也看不到。

      因為,也只有死人,才能聽得出死人的心跳。

      「我想聽你寫的小說。」

      「怎麼了,突然......」我縮了縮。

      「讓我鑑定一下。」黎晶賊賊的微笑著。

      「哎呀,妳這是在質疑我?!」我的音量瞬間提高。

      「現在試吃品是基本好嗎?」

      我火速奔回家裡,將電腦裡的檔案通通複印,然後再跑到畫室,一整個休假,我沒有跑出去玩,沒有窩在被子裡,而是當起了說書人。

      「如何?」

      我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但其實很害怕聽到她的回答,但沒想到,她的思緒比我想像的還要難以捉摸,爆炸性的跳躍。

      「你小說裡面的場景,是怎麼來的?」她問。

      「嗯?場景?我鄉下的老家。」

      「眼鏡先生的眼睛,不是一般人的眼睛呢。」她似有寓意的說道。

      「怎麼說?」

      「同樣一幅景象,別人看到的都是那個樣子,形容的都一樣,旅遊雜誌、旅行節目、廣播......但是,你的眼睛,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

      「講的好像陰陽眼一樣。」我哭笑不得。

      「說不定喔。」她閉上雙眼,「是能看到萬物靈魂的眼睛。」

      我看著她,忽然想起了些事情,因著忙碌而被淡忘的每個遺夢,在此時,因著氣氛的關係緩緩上浮。

      「我以前有個夢想,寫作......投稿......被出版社相中,之後出書。但是回過神來,日復一日的上下班、跑業務、應酬,放假也是拿來休息,我出社會以前一直以為我跟那些只會猛讀書的同學不同,跟那些志向是求個鐵飯碗的同學不同,跟那些只會循規蹈矩的同學不同......但出社會後,我卻跟他們做著差不多的事情,想想就覺得難受。」

      「你會難受,真的是因為跟他們相似嗎?」她問。

      「曾經嘗試過,才會失落吧,我想是這樣。」我道。

      黎晶的雙眼不會對焦,讓我無法看出她心中的想法,但是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好像能從一些細節中大概知道她的想法。

      不過也只是我的臆測而已。

      良久,她才開口,話語也是直接的令我訝異。

      「畫油彩吧。」

      「欸?等一下......妳再說一次?」

      「等你把句子寫好,我就來畫油彩。」

      「......」

      半個小時後,我精雕細琢了一段三百字的敘景短文,然後念給她聽。

      她邊聽邊調色,提筆,作畫,當她手一左一右的揮舞著筆刷,白色的紙張漸漸變成一幅充滿色彩的景圖。

      不得不說她的還原能力十分優秀,每一個句子,每一個詞語,她都能完全如實的呈現出來。

      然而整張圖從上到下都散發著說不出的不自然感。

      後來我終於發現問題所在,黎晶的繪畫能力,建立在她對整個空間前後左右的精確掌握,運用在素描上,只要用手確認過物體的位置,就能精準地畫出來,但是不管是景畫還是想像畫,她沒能用眼睛確認過,不僅空間感顯得有些凌亂,色彩的拿捏甚至是擅長的陰影變化都掌握不了了。

      試了幾次之後,狀況都還是一樣。

      「你今天先回去吧,抱歉,我有點累了,想早點休息。」

      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沮喪,我冷靜下來想想才發現,我太愛管事了,自己了解了她什麼?就這樣有點半迫的讓她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強迫別人去辦到我所辦不到的,然後得到心靈上的慰藉跟滿足。

      我甚至懷疑自己有些心理變態。

      隔天,黎晶沒有把攤子擺出來,人來人往的夜市裡空著一小塊不起眼的空缺。

      畫室前,聚集著一個員警和幾個搬家公司的人,我才知道,黎晶從下午之後就失蹤了,老闆他們找人來搬畫具的時候,發現門是開的,卻找不著黎晶的人影。

      我走進畫室,跨過門檻,眼前的畫面讓我腦袋瞬間卡白。

      滿地的畫作,數不清的圖紙像是秋後落葉,讓地板不見天日,放眼望去有如彩色的荊棘叢,我踏在上頭,刺痛的卻不是腳底。

      扭曲的筆觸表達著什麼?凌亂的配色透漏著什麼?

      震驚......

      否認......

      糾結......

      憤怒......

      哀傷......

      恐懼......

      而後漸漸......陷溺在絕望裡。

      我不自覺的向後採了兩步,差點沒把自己絆倒。

      「可惡,我去找她!」吼完後轉身往屋外狂奔。

      我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沒有一絲線索,出了什麼意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都不清不楚,我完全不了解她,連她可能會去的地方都不知道,只是一股腦的想往前衝,像個傻子一樣。

      我跑了一陣子,步伐漸緩,而後整個人茫然的站立在路口旁。

      我......要去哪裡找她呢?

      漫無目的地跑,漫無目的地找,漫無目的的日復一日。

      城市的喧囂聲充斥在我耳邊,不斷交錯、重疊,好似要掏空了我的腦袋,車聲、人聲、警哨聲毫不止息的在我身邊打轉,無法形容的暈眩感,整個空間都在模糊扭曲,前面的景物與後頭的背景扭成了一團,夜空不知道何時被我踏在了腳底下,我抬起頭來,高樓大廈像鐘乳石垂掛在縱橫的公路上,如夢似幻,彷彿世界在我眼裡變得顛倒相反。

      但或許,這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如果你靜下心來,很用心的聽,很用心的去感受每一刻……你也能做到跟我一樣。」

      我忽然想起她曾說過的話。

      周圍的聲音沒了,時間凝滯,整個城市如同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水,悄然的連自己心跳,都無比清晰。

      滴答......

      滴答......

      這是......淚水?

      被冰封的時間啪啦一聲碎開,人車的雜鬧在我身後響起,一切又回到了孰悉的模樣。

      「噗咚!」

      但我的心,卻怎麼也無法回到原本的節奏,怦然跳響著我生命中每個蛻變的音符。

      「拜託,再等我一下!再等一下!至少這一次......」

      「至少這一次......」

      我扯開雙腿,越過一條條橫豎的街訪巷弄,五光十色的燈火閃爍,並在我左右拉起一絲又一絲七彩的線條,繽紛絢麗。

      「呵......呵......」

      我壓抑著胸口劇烈起伏的疼痛,難受的像被千斤石板死死抵住肺部。

      當我停下腳步,凝神看著眼前的景象時,那些疲憊與痠麻便煙消雲散。

      漆黑的小巷子,一個身形瘦小的女性捲曲在雜物堆旁,單薄的衣衫、赤裸的雙足以及不斷發顫的身軀,每一幕都有如細針刺痛著我的心頭,直到這一刻,我才如夢初醒。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黎晶?!」

      「喂......發生什麼事了?」

      我搖了搖她的肩膀,見沒有反應,便拖著她的下巴將她頭抬了起來。

      看到她雙眼的那刻,我鼻子一酸,差點哭了出來。

      她的雙眸混濁空洞,像失了魂一般,既聽不見聲音,也感受不到碰著的東西,只是雙眼睜大,停不下身體的哆嗦與嘴裡的歇斯底里。

      「因為,那是我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繫了。」我想起她說過的話。

      如果說,她腦海裡的世界,是由線條構成的,只有輪廓,而沒有顏色,那一但強加那些虛構的色彩,是不是不僅無法讓她的世界變成彩色的,連原本那個黑白的世界,都將找不回來。

      我不知道......。

      對我們來說平淡無奇的事情,對他們來講卻十分嚴峻,我們每日每日更新著這個世界在我們眼底的樣子,不斷用雙眼溫習著,而後在我們腦海裡根深蒂固。但他們對於身旁景物的認知,早在失去光明以前停滯,只能靠記憶來維持,用想像來更新,然而記憶有限,想像並不真實,當想像佔據了他們對現實世界的記憶,會不會懷疑自己也是幻想裡的一部分,自己與現實的連結,自己的存在,到底在哪裡?

      滴答......

      滴答......

      我想起了剛才聽到的聲音,忽然靈機一動,將黎晶的手拿起,輕輕地放在我的左側胸口,而後閉上雙眼,革除那些不必要的聲音,革除那些不必要的思緒,靜靜的,專注的感受著自己一上一下的心跳。

      漸漸......沉浸......

      人與人之間有著說不出的微妙共鳴,因此能用不同的方式,傳達自己的感受與心境,用言語、用紙筆、用畫作,甚至用味道......用溫度......

      如果心跳也能傳達......

      如果......心跳,可以傳達......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我緩緩睜開雙眸,只見黎晶眼角泛著淚珠,抿嘴看著我。

      「我回來了。」她淺淺微笑。

      「恩,歡迎回來。」

      我撥了通電話給搬家公司的老闆,說找到人了,讓他們回去休息,說話途中,黎晶緊抓住我的手腕沒有放開過。

      「恩,好,先這樣,不會,掰。」

      我掛上電話,低頭看著黎晶的臉,卻不知如何開口。

      「那個地方,什麼都沒有。」她忽然道。

      「黑,還是黑,沒有聲音,沒有溫度,沒有任何東西,好像連時間都沒有,然後......」

      「那個......黎晶......我......」我想打斷她的話,不讓她回憶那些痛苦的事情。

      「然後,我聽到你的心跳,不是死人的心跳,但我卻知道那是你。」

      我側頭看了下她安然的表情,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

      先這樣吧,我在心裡頭告訴自己。

      我背著黎晶,一路上兩人無話,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孰悉的地方,我看著遠處畫室的鐵門,愧疚感不禁湧上心頭。

      「先別進去好了。」她在我耳邊道。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反射性的道歉。

      「我想去頂樓,去高的地方。」

      我緩緩爬著階梯,好不容易帶她上到頂樓,而後將她放在頂樓的一張涼椅上。

      她抬起手來,手掌張大,好像想抓住什麼似的,問我道:「這裡的景色,看起來怎麼樣?」

      她家的這棟是公寓,一出巷子便是市中心,四周有數不清的大廈包圍著,高樓壓抑著矮房的視野,說實在並沒有什麼好看的夜景。

      「妳......還相信我說的話?」我道。

      「相信的相,其實是互相的相。」她轉過頭來,「你也是相信我能辦到,才推我這一把的吧?」

      「可是我差點把妳害慘了......不,不是差點,我就是害慘了妳!我明明自己也死握著既有的東西,不願去踏出步伐,卻把希望寄託在妳身上,如果妳能突破,就好像我也能辦到一樣,說到底,我只是自私與自以為是而已!」

      說到後面,我幾乎是用吼出來的,激動的情緒全塞在了言語裡,傾瀉而出。

      「是期待......你將你的期待施加在我身上,我也將我的期待,施加在你身上,如果一個眼睛看得見的人,也能感受到別人內心的聲音,就好像,我也可以看的到這個世界的模樣,因著你的自私......讓我,找到了自己。」

      我愣愣地看著她,內心久久無法平復。

      世事是很奇妙的,往往在旁人都能接納你的時候,自己反而無法接納自己;在別人都原諒你的時候,反而自己才是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當所有人都不諒解,並與你格格不入之時,自己又必須充滿自信的完全接納自己,不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也不是自我感覺良好,而是只能這麼做。

      比起對立,說是襯托更為準確。

      當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理解別人的難處,都能從心底最真切的聲音了解身旁的人,都能將心比心,都能善良的對待彼此,能真誠的不留私心,能不後悔的做好每件事情......我想,那也是這個世界停止運轉的日子。

      而我,也不會與黎晶有所相遇。

      好多年後,我憶起這段時間的每件事情,依然歷歷在目,好似只是昨天。

      「張總,這份案子就這麼定了!」

      「還要麻煩您多多費心呢!」

      我與總經理起身跟客戶握手,送走客戶之後,只見總經理笑容滿面的回過頭來,「我果然沒拉拔錯人啊,一上來就幫我談了筆大生意。」

      「我只是在旁邊搭話而已,主要都還是您談的呢。」

      「我說,現在你可是協理了,以後底下的人都要你帶,太過謙虛可不行,該自信的時候就要大方的拿出來。」

      「是,我會多注意的,謝謝總經理。」

      「話說,你真的沒有要跟大家出遊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抱歉,雖然我也很想跟大家出去玩,可是那天我真的沒辦法。」

      「好吧,也不勉強你了,不過是什麼事情呢?家裡還好吧?」

      「家裡狀況都很好。」我握了握手裡的票,微微笑道:「姑且算是......見個老朋友吧!」

      擁塞的人潮將美術館擠得水洩不通,我穿過了層層人牆,長廊兩側掛著一幅又一幅的作品,每幅油彩畫的內容,我都熟悉不已。

      我停下步伐,望著遠處酷似記者包圍明星的場景,一個身穿素色洋裝的女人坐在木椅上,周圍人熱烈的提出各式各樣的問題,而那女人雖然視線會往發話人方向轉頭過去,但無法聚焦的雙眼還是透露出她身體上的缺陷。

      是我見過最美的缺陷。

      我就這樣靜靜的看著......看著......從人群的縫隙中望著那個女人燦爛的笑靨。

      良久,她轉過頭來,看著我,四目交接。

      那一刻,會場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眾人消失了,畫廊也消失了,空白的如同未被創作的紙張,紙張上,只有我和她兩人,隔著數公尺的距離,望著曾經寄予的期待,彷彿那份初衷,依然還在。

      「喲。」

      我朝她笑了笑。

回作家的PO

回應(1)


恩......

我覺得還滿不錯的,但就是篇幅有點太長了,貝貝這一篇大概字數多少啊?
2016-09-17 00:10 透過電腦版 回應
八千出頭吧
因為這篇底板是中長篇去濃縮的
原本預計約一本5~10萬字的
所以很多東西都是直接帶過
之後會把這篇完整的劇情寫好陸續放上來吧
會更詳細兩人的背景 周遭人設 肢體動作 言語等等
結尾方式應該也會不一樣
2016-09-17 03:40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