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

        寂靜的書房裡忽然傳來動靜，阿宏轉頭一看，是小曼，她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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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的臉色好蒼白，看起來比上回更虛弱了。」阿宏心驚地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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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小曼趴在他身後的茶几上，過肩的長髮像瀑布一樣垂下來，幾乎遮住她半張臉，只剩下一抹懶洋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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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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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回頭凝視著電腦螢幕，看了眼word檔左下角顯示的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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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午又多寫了兩千個字。」加上昨晚熬夜寫出來的三千字，一共累積了五千字的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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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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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等等，我馬上再多寫一點。」今天的目標是七千，等他寫好檢查好上傳，一切都會好轉的。「再給我兩個鐘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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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屏氣凝神地望著螢幕，寧靜的房間裡只剩鍵盤敲敲打打的聲響。小曼依然趴伏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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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很冷，可是不敢吵鬧打擾阿宏，抬眼看了下牆上的時鐘，已經深夜十點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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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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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分秒流逝，漸漸的，額頭前的劉海似乎又長了一些些。小曼虛弱地抬起冰涼的指尖，將它們撥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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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要發表囉。」終於，阿宏按下視窗顯示的「確定」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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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小說進度上傳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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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立刻從電腦桌前爬起來，轉身將小曼抱到電腦旁，然後抓起一條毛毯披在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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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現在住的房間，是普通公寓的五樓加蓋，屋內是日式的榻榻米地板，所有傢俱幾乎都散落在地板上。阿宏將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籍雜物通通推到牆角去，先找到電熱壺燒起熱水，再打開置物箱，翻來翻去終於找到一包即溶巧克力，讓他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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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上幫妳泡熱可可，妳等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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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傻瓜，熱可可對她一點用處也沒有，毛毯也是，人類就是喜歡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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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小曼還是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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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白，阿宏只是停不下來而已，他得為她做點什麼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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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個多小時，瀏覽人次五？只有五個人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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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能做什麼？我還能做什麼？」淒慘的數字讓阿宏急得抓頭。「啊，對了，我這就拜託臉書上的朋友幫我看看稿子，妳撐一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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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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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隔了兩個小時。點閱人次，十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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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這樣？那我去論壇打打廣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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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勉強了，阿宏。」小曼終於看不下去，伸手阻止他。「如果不是真心從你的文字裡感受到幸福，那些能量就無法轉移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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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浪費時間待在網路上亂晃、瞎留言、打沒用的廣告，還不如陪她痛快地打一場電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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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現在恐怕連搖控器也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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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都是我寫的太差了，對不起。」阿宏跪在她腳邊，不住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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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的錯。」好累，好睏。小曼像隻貓咪似地蜷著身體，垂下眼睫。「睡一覺吧，你該好好休息，醒來才有力氣繼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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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是天才型的作家，妳就不會這麼虛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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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傻，因為你才有了我，我很喜歡自己看起來的模樣，我覺得現在這樣很美，你不覺得嗎？」不是她自誇，她真的是個漂亮的女孩，擁有一個小小巧巧的巴掌臉蛋，一雙又大又亮的黑眼眸，臉頰像玫瑰花瓣似的粉嫩……那是說，在她精神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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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妳是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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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作別人，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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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她陪阿宏參加過許多作家的聚會、簽名會，看過許多其他作家身邊的靈，各式各樣的，有的全身發散著閃亮亮的粉紅色光芒，也有黑暗邪惡像是地獄來的使者；有的靈高傲無比，有的靈鬼祟又下流，有的靈像孩子一樣單純無邪──但他們清一色全都孤孤單單的，他們的主人無法看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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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她，只有她能依偎在阿宏身邊有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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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是個專寫青少年勵志小說的作家，本身也是個陽光型的大男孩。不知道為什麼，從她誕生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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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藉由阿宏的讀者們，從閱讀他的作品中產生的幸福感凝聚起來的靈，阿宏帶給讀者們的幸福感越強烈，她的身上的能量就越活躍。當能量累積到一個程度時，她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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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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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的作者都無法看見他們的靈，為什麼阿宏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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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他們真是命中註定的一對，他們的緣分一定很深、很深、很深，不可思議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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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好景不常，隨著出版業萎縮，阿宏的讀者越來越少，退稿量也變多，逼得他不得不透過各種管道發表自己的作品。他急需要讀者的能量，非常非常迫切，因為她越來越衰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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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成為別人筆下的靈，我很高興是你。」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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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妳消失了怎麼辦？」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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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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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你持續寫下去，我就不會真正的消失。」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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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宏鋪好棉被和毛毯，抱著小曼躲到被窩裡。小曼冰涼的身體貼在阿宏溫暖的胸膛上，覺得自己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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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數日拚命寫下數萬字文稿的阿宏，一沾上棉被就累癱了，不曉得是昏倒了還是睡著，總之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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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曼始終默默地偎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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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黎明升起，金色的陽光透過紗窗直直射向阿宏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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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她變透明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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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曼坐起來，抬起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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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毫無障礙地穿過她的身體，灑落在阿宏身上，照映著他疲倦憔悴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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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原來，失去了讀者餵養的能量，她真的會消失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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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曼苦笑起來，重新躺下來，依偎在阿宏身邊，輕輕地低語：「就算你看不見我，我也不會真正消失，求你，永遠不要停筆，永遠不要停下來。因為……我還想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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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覺眼角落下了淚，透明的淚光沿著透明的臉頰滑落，滴在他的Ｔ恤上，形成一滴明顯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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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那就是她曾經來過這世上的痕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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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曼繼續哭著，哭到再也沒有淚滴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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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短文，原始刊登於狗屋出版社2016年一月份的《作者私房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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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popo蘇慢抒，也是狗屋蘇曼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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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一月新作《輕易愛上你》1/5上市，請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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