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世界

      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從冰冷的話筒中傳來的。

      「謝謝你。」

§

      “今天東京都市內再度傳出嚴重的爆炸事故,行政高官武恒建人受困於上鎖的辦公室中,無法逃脫,活活被燒死。詳細情況猶待查清,目前警方將嫌疑指向於前兩次爆炸事件中也出現在現場的黑衣男子,目前……”

      緒方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

      「你什麼時候才要住手呢。」他邊繫領帶,邊向坐在一旁摺衣服的男孩說。「警視廳快崩潰了,已經死三個政府的重要人物,再這樣下去東京的警察都要變殺人犯了。」

      「等到該死的人都死了的時候。」男孩輕鬆的回了一句。

      緒方沉默了幾秒,不再針對這個話題討論,「桌上有放肉鬆三明治,吃完之後要記得洗盤子。」說完後便開門出去了。

      「知道了。」男孩微笑,「警察先生。」

§

      心不在焉,過馬路時還差點跌了個狗吃屎。緒方一路不順,好不容易才走到便利商店,為的只是買一份報紙和每天早上都要喝的黑咖啡。報紙頭條依然是驚悚的爆炸案大字,充滿血腥味的新聞,和一些被擠在角落的貓狗收養所廣告。

      「今天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剛走進辦公室,同事們的抱怨聲此起彼落,傳進緒方的耳裡。「說到底他真的是犯人嗎?看監視器拍到的那身材不過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鬼頭啊。」

      他啜飲了一口咖啡。

      「緒方呢?不覺得生氣嗎?你是這個案件的重要負責人吧!」果然,就算什麼都不說也會有人想強硬的扳開你的嘴。

      「還沒抓到之前誰都沒辦法下定論,五歲小孩玩打火機都可以燒掉房子了,少年炸彈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只好隨便應付幾句。

      警視廳警備部警備一課的精英,緒方翔也。這是上層及界內對他的稱呼。從刑事部轉到警備部才兩年,就已經處理了無數件爆破案,每次都能成功帶領手下的爆破小組阻止慘案。但這次事件的棘手程度,已讓警備部接近放棄狀態。

      「到底為什麼呢,犯案動機,難道真的如網路上所傳,是滿足他自己私慾的無條件殺人嗎?還是另一種說法,抹殺政治要角之類的。」同事們邊辦公邊繼續著沒有結論的對話。「手邊的資料根本無用。」

      緒方只是稍微翻動著桌上的文件,依舊不參與討論。

      他很清楚下一次攻擊的地點和時間,也知道應該要派多少人去才能讓傷害壓到最低。但是……

      他沒有辦法知道炸彈在哪裡。

      正如前三次的事件,因為沒有為何知曉地點的理由,只好自己前往目標尋找炸彈,但除了在時間內被“那個男孩”給拉出現場而活下來外,完全沒有力量跟方法阻止爆炸。

      緒方把桌上所有文件抱起,走到碎紙機旁,全部丟了進去。

§

      「炸彈是我裝的。」第一起爆炸事件發生後的隔天,男孩突然對自己開口了。

      緒方穿著睡衣、手中還握著牙刷,瞬間瞪大眼睛,看著從鏡子映出的男孩身影。

      「我的目標只有四個人,不會傷害到其他無辜的民眾。」

      「你在說什麼……?」緒方的聲音稍帶顫抖。「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是說真的。」男孩只是平靜的回答。「只要殺掉這四個人,我就會自殺。」

      緒方轉身,用力的把男孩壓到牆上。

      「你再說這種話,我就要生氣了。」

      男孩只是撇過頭,沒有再開口。

      這之後每個禮拜,在緒方盯著新聞看著爆炸現場的轉播畫面時,男孩就會默默的說出一個地點和時間。然後再下一個禮拜,電視上的畫面就會出現他當時“預知”到的場所,火、灰煙、以及被抬出的一具屍體。

      「你為什麼不抓我。」第二次事件的隔天他開口。「你不是警備部的要員嗎?」

      「因為不是你做的,就這樣。」

      緒方在自己的心中,不斷的重複播放這句話。

§

      「我需要協助。」站在會議室的桌前,緒方在白板上寫下了一個地址及時間。「這是下一次的爆炸地點,我們要提前派人去撤空現場,然後找出炸彈,阻止爆炸。」

      所有人啞口無言的盯著緒方。

      「那個……請問,您有什麼根據嗎?」

      「一半是憑直覺推測,一半是靠我找的資料參考。畢竟已經死了三個行政高官了,如果去追溯那三位長官過去的所作所為,就會發現幾個共通點,包括他們都有過貪污的前科以及黑箱作業的嫌疑,而中原二郎也曾經參與其中,如果炸彈客繼續行動,我想他會是下一個目標。」

      幾個警護課的SP小聲的討論了起來。

      「那個,緒方君。」警備總長清了兩聲喉嚨後開始發言,「我們沒有從炸彈客的手中接到任何犯案預告,就算你的推測有可能性,那棟大樓也是很重要的行政中心,不是說清空就能清空的,萬一行動後發現根本沒這回事,我想不是警備部顏面掃地這麼簡單可以解決的。」

      「我懂您的考量,如果不相信我也沒有關係。」緒方深呼吸後再度開口,「但在沒有任何線索及解決方案的情況下,只能賭賭看某些機會了,我是這麼想的。」

      就算你們不出動。

      只靠我一個人,我也要阻止這次的爆炸。

      絕對不能讓那個人死。

§

      「明天,你有什麼打算嗎。」男孩在兩個杯子裡都倒入今天剛買的蘋果汁,原汁百分之百,是緒方的最愛。「平靜的坐在辦公室裡過完一天?」

      緒方沒有應話。

      「那個啊,我買了竹筴魚放在冷凍庫,明天早餐可以吃那個嗎?」

      他依舊沉默。

      「我也只剩那頓可以吃了欸,成全我嘛。」

      語未落,緒方便猛地站起來,抓住男孩的衣領。「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語氣沒有辦法保持平穩。

      男孩的視線轉了一圈,最後再度回到緒方佈滿淚水和憤怒的臉上。「那次的黑箱事件,你知道誰是主角嗎?」

      他甩開緒方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滑開一個文件夾。「因為自己的弊案不想被揭開,四名行政官員用盡全力的把唯一握有他們貪污及黑箱證據的刑事警部逼入死路。先是普通的金錢名利諂媚、再來是威脅恐嚇、然後是提報不實的謠言害得他降級,最後被轉到警備部……」

      「夠了……」

      「之後還不停用自己的權利打壓他的生活圈,威脅到此人的寶貝家人,此人因而放棄,把證據交還四人,結束正義與黑暗的抗爭……」

      「夠了!」

      「這些都是在暗網上找到的,從你因為不明的理由被調到警備部後我就開始調查。」男孩放下手機,「那個“此人”就是緒方翔也對吧?為了我,你才放棄把他們的消息公諸於世的機會吧?」

      「你到底在做什麼!」緒方大吼,「那又怎麼樣?!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你知道嗎,緒方。」男孩冷笑了一聲,「當別人傷害你的時候,沒察覺的我,就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

      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早晨再度來臨,熱呼呼的竹筴魚和味噌湯擺在桌上。

      緒方揉揉紅腫的眼,什麼事都沒做。

      他沒有把男孩綁起來、也沒有把他打昏或是反鎖在房間裡。

      因為他知道,就算這麼做,也沒辦法阻止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一切。

      唯一能阻止他的方法,就是保護好那個最後的目標。只要他不死,最悲慘的事就不會發生。

「早安,緒方。」

      「……早安。」

      一如往常的問候,一如往常的吃著早餐。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他回頭看了眼男孩的微笑。

§

      「一個炸彈小組。」警備總長站在緒方的辦公桌前開口,「就這樣,帶去那棟大樓,但不能驚動任何民眾及辦公人員。」

      本來以為無疾而終的希望突然被燃起,緒方馬上站起身,帶著警備人員便出動。民眾跟辦公人員?他們關我什麼事。我只要守護好他就好。

      只要他沒事就好。

      十一點三十六分,離爆炸應該還有五十四分鐘。在緒方的指示下,炸彈小組開始在各樓層搜尋,因為前三次的安裝處都不一樣,沒有頭緒,也只能地毯式搜索了。

      但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對講機便傳出了聲音。「找到了!緒方警部!在十五樓中原二郎辦公室外面的裝飾畫下!」

      緒方的神經抽動了兩下,馬上疾步到達地點。

      前三次,為什麼自己找不到,但別的警員來便可以成功呢?

      「炸彈已拆除!」這大概是從對講機傳來的沙沙聲中,這輩子聽過最美麗的字句了。「重複!炸彈已拆除!」

      在聯絡了警視聽危機成功解除、也被狠狠的讚賞了一番後,緒方無力的倒坐在大樓頂樓的咖啡廳裡。離原訂的爆炸時間還有二十三分鐘,現在警備部應該要去買煙火慶祝了吧。

      「哈哈……哈哈哈。」他無法克制的笑了起來。「我真的贏了嗎?」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響起。

      他拿起一看,急忙接聽。

      「緒方。」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成功了呢。」

      「你在哪裡?我現在去找你!」

      「……。」可以聽得出來男孩現在應該是一如既往的掛著溫柔的笑容,「我在中原二郎的辦公室。」

      緒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開始邁步往十五樓前進,為了不讓電話斷掉、及考慮到大樓的電梯緩慢速度,他在樓梯間狂奔。

      「你想做什麼!」緒方邊喘氣邊喊著,「不要再鬧了,拜託!」

      「緒方,你曾經跟我說過吧。每個生命都有存在於世上的意義,而我們每個人都沒有權利去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利。」男孩不理會緒方的慌張,「就算他是大爛人也一樣。我覺得這句話說的很好,也從來就不會去反對你說的每一句話。」

      緒方從話筒中隱約聽到了中原二郎的求救聲。

      「但是啊,人是生來只為自己活著的動物。」男孩說,「如果我不能評斷那個人的好壞,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真的很尊重生命,那警察這個職業便不會存在了。」

      緒方踏上十五樓的走廊。

      「為什麼你前三次都沒有找到炸彈,是因為我太了解你,你會找什麼樣的地方,我只要避開就好。為什麼你現在才出動炸彈小組?又是為什麼犯人每天跟你住在一起,你卻沒逮捕他?」

      「你不要再說了……!」緒方努力的想扭開緊緊上鎖的辦公室門,旁邊的人看到了急忙過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你也是,為了你自己喔。」

      緒方沒有時間跟旁邊的人解釋,只是開始撞門,恨起因為不能驚動民眾所以穿著便服的自己。

      就在撞開的前一刻,辦公室中爆出第一聲槍響。

      然後當門打開,與男孩四目相交時,話筒傳來了最後一句話。

      「謝謝你。」

      第二聲槍聲響起,一直到最後一刻都帶著笑容的男孩,應聲倒地。

§

      “東京都市內的爆炸案件,幕後黑手出現?中原二郎在自己的辦公室中被槍殺,據了解,槍殺他後即舉槍自殺的少年便是前三次的炸彈客。動機依然不明,但或許跟兩年前的黑箱事件有所關聯?而成功阻止了爆炸案發生的警部緒方翔也,在事件結束後便請辭,整齣事件是否與他有關聯……”

      遙控器嗶的一聲。

      緒方手上握著手槍,不發一語。

      人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答案或許是見仁見智。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世界。

      只有一個。

      那個世界充滿自私的情緒,可能有著生命,也可能是不會開口的無機體。

      失去了世界的同時,也等於失去了自己。

      槍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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