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魚沒水不能活,但兩條魚可以相濡以沫。

    眼睛被風吹得乾澀,我眨眨眼,痠痛的感覺撼動不了我麻木的心,他走了,走得那麼快,走的那麼殘忍。

    站在五星級飯店第五樓,第二十一號房的陽台,狂風對我咆哮著,零碎的雨打在我臉上,很疼又不疼。抬頭向上望,今年中秋節不如去年完美,有月、有雲、有月餅、有團圓──更有他,今年令人厭惡的中秋,只有颱風來呼嘯我內心的空洞,越吹聲音越大,也讓我知道,沒有他,我就是一副行屍走肉。

    吶,親愛的,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地把我放開,明明知道魚離不開水,就如同我離不開你。

**

    三個月前,他拿著診斷書,以嘻笑的語氣跟我說:「寶貝老婆,我可能沒有辦法陪你走一輩子囉~」

    我錯愕地看著那張確診腦癌末期的診斷書,目光移向丈夫故作輕鬆的樣子,毫無預警地,我朝他撲過去,將他撲在地上直喊疼,我握緊拳頭,攻擊如落雨下地打在他身上,我邊打他,眼眶裡的淚水邊滴在他的胸膛上,嘴上惡狠狠地罵:「你笑什麼!你知不知道那是腦癌末期!你還笑!你還笑……」最後,我伏在他胸口上哭泣,喃喃:「你怎麼能笑……怎麼能……」

    他沉默地撫摸著我的頭髮,一下又一下,直到我的情緒不再那麼激動,他才開口:「寶貝,陪我走完最後一程好嗎?醫生說最多只剩下兩個月了。」我抬眼,望向他的眼睛,那是一眼望不盡的溫柔,全都是對我。

    霎那間,眼淚又崩堤,我如同搗蒜地點頭,一次比一次還重,他任由我的淚水甩到他臉上。

    之後的日子,他說他不想在醫院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所以我們僅僅是拿了藥來壓制癌細胞,並沒有做治療。他說他想和我一起走過日本東京鐵塔、中國萬里長城、美國大峽谷、澳大利亞的大堡礁、威尼斯……等,好多地方,可是他又說,他想多留點積蓄給我過日子,所以讓我安排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因為我們已經對於親戚們同情、憐憫的眼神感到厭煩。

    我沒有聽他的話,我訂了兩張威尼斯的單程機票,朋友在那裏有房子,我跟她借的時候,她不僅大方地出借了,還告訴我鄰居就是個醫生,如果我的丈夫發生了什麼事,可以救急。

    收拾行李時,他從背後抱住我,說:「笑,好嗎?」深吸一口氣,彎起僵硬的笑容給他看。

    他只是無奈嘆氣,然後深深吻住我,熱情地迎合他,唇齒間的交纏讓我忘掉緊迫的時間。

    到了義大利,搬進朋友的房子後我立馬去拜訪隔壁鄰居,鄰居家只有醫生和他老婆,剛好他老婆又是中國人,省了我不會義大利語的麻煩。聽完我們的事後,醫生夫妻倆都表示樂意幫忙,我感激地鞠躬道謝。

    回到朋友的屋子,我就看到他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窗外藍色的天,他孤寂的背影讓我鼻頭一酸,穩穩情緒,我上前環住他的脖子,說:「治療吧,我求求你。」語氣帶著的哭腔讓他的身子一顫。

    請治療吧,哪怕成功的機會不到百分之一,也請治療吧,給我一絲希望。

    最後,他仍然拒絕了,他說:「我不想在閉眼前,你依然笑不出來,我不想帶給你悲傷,卻早已傷害你,我已經等不到治療了,但是你可以,請讓我在最後的時間內,治療好你對我的執著。」

    治療好我對他的執著?我不!我一輩子都不要被治療好!他是我的一切,他是我的前世今生,他是能讓我活下去的水啊……

    不過因為他說希望看到我的笑容,我便花時間在對著鏡子練習笑容上,一次又一次,我卻發現我沒有辦法笑出以前那種幸福的笑容了,試圖用化妝品來掩蓋苦澀,卻使它愈發突出。

    我們去了華麗的道奇宮,絢爛華麗的浮雕、金光閃閃的天花板卻都讓我覺得不及他的一個笑容。

    又去了馬可廣場、時鐘塔、嘆息橋,還搭了貢多拉船,考慮到他的身體,我們一天只逛一個地方,剩下的時間,都是在屋子裡膩在一起,像是度蜜月。

    在雙人床上,我靠在他的胸膛,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努力汲取他的味道、蹭蹭他,然後露出淺笑。

    他抱著我,用手指捲著我的髮尾,取笑我:「我們都結婚幾年了,還像當初一樣。」

    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親密,到了青春期才慢慢疏遠,可大學畢業後,我們又走到一起,在我二十七歲時,我們結婚了,至今也有十年了。我們沒有孩子,是因為我不孕,沒有辦法正常懷孕,想要孩子就必須做試管,但是他說順其自然吧。

    但是我沒有告訴他,五年前,我花了一筆錢凍卵。

    明天我們就要回家了,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親愛的開始出現局部神經失常、視覺障礙以及頭痛,常常在平地走路不穩、看不清東西、頭部劇烈疼痛,每次我看得出他的不安,他卻依舊按捺下,來安慰我。

    夜晚間,他也會發作,卻都咬牙忍下,不願吵醒我,怎麼會知道我都清楚,只是明白他的用心,而偷偷躲在被子裡哭而已。

    在台灣晚上七點時,我們終於踏上了故土。

    在機場上,我扶著他,側顏,道:「開心嗎?我們回家了。」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只要有你在,哪裡都是家。」我展眉一笑,輕吻他的側臉。

    他一愣,抬手想摸摸我的臉,卻倏的臉色一變,身子也微微左右搖晃起來,然後在我面前猝不及防地倒下,在機場冰冷地板上。

    瞬間,我的世界只剩黑白,彩色離我而去。

**

    離開陽台,回到溫暖的房間,我把自己甩在大大的雙人床上,這是我和他度蜜月時訂的房,五樓二十一號房,五二一,我愛你。

    他一直以來都是細心的,對我的愛、關懷都在小細節顯現,這間房就是證據之一,他也是溫柔的,溫柔地讓我淪陷。

    但是在那一天,我卻痛恨他的溫柔,也覺得他溫柔的殘忍。

    在他病臥床上時,他吩咐自己的弟弟將他所有的東西,包含衣物、照片、生活用品……等一切東西丟掉或燒掉,當我發現家裡和他甜蜜的痕跡全都不見了,我很慌,去找他,他卻告訴我:「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已不久人世,我知道你肯定會抱著我的東西悲傷,所以在我死之前,我要抹掉所有在你的生活中所留下的痕跡。」他的眼神對我依舊那麼柔情蜜意,我也知道這是他的溫柔,卻忍不住怨他。

    連離開我也不肯給我留個念想嗎?!

    我不知怎麼,潸然淚下,可能被氣哭的,也有可能是對他話中的未來感到悲哀。

    他拖著病重的身體下床,抱住在地板上淚湧如泉的我,說:「答應我,如果我死了,就去找一個   新的歸宿,不要一個人,我捨不得你這麼孤獨,也捨不得你抱著我們的回憶悲傷。」他頓了頓,邊順撫著我的頭髮,邊溫柔地說:「所以,請再去找個人陪你走,伴你走完我沒有辦法陪你的路。」我抱緊他,如同小孩子,開始嚎啕大哭。

    上帝,請不要讓他離開我,如果真的要帶他走,請把我一起帶走。

    也許是上帝沒有聽見我的祈禱,幾天後,他還是走了,走的時候他握著我的手,臉上還是帶著安詳的微笑。他不在了,世界彷彿對我不再有意義,連他的喪事,我除了知道要辦得盛大外,其他都是渾渾噩噩的。

    我原本想跟他一起走的,但是他的弟弟卻給我一把保險櫃的鑰匙,說是他留給我的。

    原本暗淡無神的眼就聚焦了,我急急忙忙地接過,然後去找到保險櫃,打開了,裡面只有一張相片。

    那張相片是我們的婚紗照,上頭男女甜蜜的笑刺痛了我的眼,也刺痛我的心,背面有一句話:寶貝,連帶著我的份走完,好嗎?

    親愛的,你好狠啊,生活中你的痕跡很容易可以抹去,但在心上的烙印,要怎麼把你去掉?!

    這件事堅定了我的心,我要做一件違背他的事。

**

    感覺肚子有些餓,我直起身子,去叫客房服務,一份義大利麵。

    我自己餓沒關係,可是不能讓我和他的孩子餓了,沒錯,我做的違逆他的事就是──偷了他的精子,做了試管,現在我肚子裡,已經有了我們愛情的結晶,沒有他,我活下來的意義只剩下孩子了。

    今天開始,我不能再頹廢,為了孩子,我要堅強。

   

    保險公司給的錢還有親愛的給我留下的積蓄,足夠我花一輩子,可是加上孩子,卻只能大概到高中畢業,所以我拾起老本行,開了一家咖啡館,用以前的名字,加上大力宣傳,所以不少老顧客來照顧的,不到三個月,已經轉虧為盈,還撈到了一群新顧客。

    為了防止有人看我一個女人家的,來鬧事,我請了一個保安,他很木訥。

    後來不到一年,我就把隔壁買下、打通,愣是做大了咖啡館的生意,地方大了,我又請了一個咖啡師、一個實習生、一個店員。

    我抱著孩子,掀起衣服,哺乳。看著孩子滿足的抱著乳房喝奶,我的心又不自覺的柔軟成一片,在幾個月前,我生下了寶寶,是個男孩,很健康。

    突然風鈴的聲音響起,門被打開,我抬眼,發現是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老人,他牽著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因為我所在的房間和咖啡廳座位地方有一層玻璃,是那種裡面看得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裡面的,所以我也沒有很驚恐。

    那位老人跟店員說了幾句話,女店員先吩咐了廚房一聲,又敲敲我在哺乳的房間,探頭進來說:「老闆娘,那位老先生找你。」就出去了。

    皺皺眉,我把吃飽喝足就睡著的寶寶放進嬰兒床上,整整衣服,就坐到那位老先生的對面椅子上。

    我還未開口,那位老先生就說:「林小姐,我想和你結婚。」然後遞了一張名片。

    我看了一眼後,就說:「不好意思,我沒打算再嫁人。」

    關於為什麼一個大公司的董事長會看上我、並調查我,我並不感興趣。

    那天拒絕過他,他卻依舊每天帶著小女孩上門,甚至每天都送一束鮮花來,每天都不一樣。

    在一次不耐煩下,我去和老人一談,終於了解他為什麼想和我結婚。

    因為他很愛他的妻子,所以對於妻子最後的吩咐──再找個好女人陪他一生。他也照做,他在一次偶然,知道了我喪偶、有孩子,並且沒打算尋找第二春的情況,他派人調查我,明白我有多愛我的丈夫,才想與我結婚,因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也在我的丈夫身上看到了他的妻子,所以,在完成摯愛的吩咐又不違背自己對愛人的忠貞下,我就是最好的結婚物件。

    而他的妻子,是因為他們老來得子,血崩而死。

    聽了他的故事,我有些動容,不因什麼,只因在這對老夫妻身上,我也看到了我和丈夫的影子,況且他的妻子和我的丈夫說出了一樣的話:「再找個人,扶著你一起走完我無法陪你走的路。」

    經過三個月的磨合,我們結婚了,為了我們忠貞的感情,為了我們對摯愛許下的承諾,為了我們各自愛情的結晶。

    即使成為夫妻,我們並不同房,但是對彼此的孩子也是待如親子,我的孩子不叫他爸爸,他的女兒不喚我媽媽,寶寶的爸爸只能是那個烙在我心上的男人,他的明珠的母親只能是那個陪他走過風雨的糟糠之妻。

    在一天夜晚,我們分別都把孩子哄睡了,才到陽台上的桌椅上喝酒。

    他喝了一口紅酒,看著圓圓的月亮,說:「她每次月圓總是要拉著我喝幾杯,說是紀念我們都還在。」語氣裡的眷戀和溫柔讓我知道那個「她」是誰。

    我也抬頭,淺淺一笑說:「我的他,每年中秋節都非得把我抱在懷裡看電視。」

    他朝我看過來,我們相視一笑,cheers~

    親愛的,他就是我選擇的那個代替你,陪我走過接下來路的人,我們相依、我們相互扶持,我們會以你以及他的老婆所期望的方式走下去,因為我深愛你、他深愛他的老婆,所以我的孩子不會叫他爸爸,因為寶寶的爸爸只有你,雖然這個孩子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生下來的,但是我相信你愛他,因為他是那麼健康的生下來,一定是你在守護他,也在守護我,我一直這麼堅信著。今年月圓、今年中秋節,你肯定是在陪著我們吧?陪著我們團圓。

    在你的願望下,我和他會努力地游到大海去的。魚沒水不能活,但兩條魚可以相濡以沫,直到我們到達你和他的愛人所在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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