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莫忘

階梯。

我走在一座階梯上。

陪伴我的只有黑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只能不斷的往前走,像是有什麼在後面追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為何而走。

瞬間,大量的光竉罩了我,我緊閉雙眼,等待著眼睛的不適漸漸消失。

光是睜開眼睛就花了我好久的時間,原來這是一個,大概有一座籃球場大的房間,柱子上的雕塑和冒著火的華麗壁爐讓我有來到中古世紀歐洲的感覺。

我環視這個房間,有一種奇怪的違和感油然而生。

好像有一面大鏡子擺在中間,房間的左半邊和右半邊幾乎一模一樣!有二個同樣花俏的沙發還有二具姿勢完全相同的鎧甲,連大餐桌上的刀叉數量都完全一樣!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牆上的畫,而缺少的那一半站著一群人。      

有一個人注意到我,朝著這裡走了過來。

「欸!你新來的對吧?給你簡單的,去弄一幅跟這一樣的!別想偷懶,不然可有你受的!」語畢就塞了一幅畫給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困惑地拿著畫站在原地,這到底是哪裡啊?他又是誰?現在我該怎麼做?大力地搖著頭想把那些惱人的問題搖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對照著另一半的房間找到了這幅畫該掛的地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要直接把它掛上去?還是要我畫一幅一樣的?

正當我懊惱之際,身旁有個聲音解救了我。

「你就仔細觀察畫然後讓他在你腦袋裡重現。」

我也沒有多想,照著他的話把畫的每一個細節都刻進腦子裡,等我回過神,一幅複製畫就出現在我手中。

天啊!好像有一顆原子彈在我心裡爆炸。

仔細的對比兩幅畫,我發現兩幅畫根本一模一樣!

我的腦袋竟然有複製的能力!

大概是我表情太蠢,我聽見旁邊發出怪聲音。

「噗哧。」

迅速轉頭,只見那個人假裝沒事的盯著牆壁,可惜他跟髮色一樣紅的耳廓出賣了他。

「拜託有什麼好笑的。」我把畫掛上牆,這裡什麼時候有釘子的?

「不!沒有――」他好像還要說什麼,卻被剛才那個工頭打斷了。

「好了!大家先休息,二十分鐘後繼續。」

房間裡的人三五成群地走出房間,我也跟著眾人走了出去。

外面的風格跟裡面完全不一樣,有著柔軟舒適的沙發,充滿現代感的茶几,吧檯,還有60吋大電視和高效能的電腦。

到處都有侍者端著食物和飲料走來走去。

我愣愣地接過侍者塞給我的伯爵奶茶,在角落的沙發坐下,輕輕啜著。

剛才的訝異過去後,一種名為「不安」的芽苗從鎮定的表面探出頭,逐漸成長,茁壯。

握緊手中的奶茶,嘴裡甘醇的紅茶和濃郁的鮮奶味道散之不去。

很好喝,非常好喝…簡直就是記憶中奶茶應該有的味道,完美無缺。

不對勁,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我要快點回去……我要回去哪裡?

我是誰?

我開始坐立難安,身旁使沙發下陷的重量嚇得我差點跳了起來。「怎麼了?這裡很棒吧,我是紅髮。」剛才那個幫助我的人笑笑地看著我。

不知為什麼,一看到是他我就有一種放心的感覺,明明我們不認識。

「那裡棒,這裡怪透了!這裡的一切――」

「都是完美的,對吧?不是很好嗎?你叫什麼名字呢?」

不,不好。就像他說的這裡太完美了,現實社會中根本不會有這種地方!

而且,我竟然忘記我是誰!

我拼命的回憶,回想,終於在一層層的空白下,聽到一個軟糯般的聲音,輕輕喊著:「阿妮…阿妮…」

「阿妮。」我無意識的唸出聲。

「你竟然想得起來,也真不簡單了。我問你,你想離開這裡嗎?」紅髮一改態度,嚴肅的問我。

「想。我想回去,好像有什麼人一直急切的呼喚我,對著我哭泣,所以我想,我想回去擦乾他的眼淚。」我認真地看著他。

「好,阿妮,我告訴你,這裡是製造夢境的地方,你剛剛看到的大房間其實是兩個夢境,夢魔懶得創造那麼多獨一無二的夢,於是就有了這裡,負責將他創造的夢重新複製。而這裡的人都是因為在現實中受到沉重的打擊,使他的魂魄逃離肉體。而只要來到了這個地方,就會遺忘現實的一切,並且被這裡所吸引,漸漸地不想再回去。只要乖乖地幫夢魔複製夢境,就會有所想要的東西,所有的物品在這裡都是為完美的,因為是複製你記憶中最正確的味道和樣子。也就是說,你完全不用煩惱任何事,就有你在現實中一輩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即便如此,你還要回去,回去那個人心險惡,殘酷的現實世界嗎?」

只要付出一點點,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我應該也是會答應留在這裡吧。但是我只有看到,那些喝著美酒、唱著歌的人,歡樂底下絕望的空泛,茫然的、沉默的,忘記一切的失落。

「是的,我確定。」

帶著讚許,很奇怪的,還有些驕傲的眼光,紅髮語重心長地說:「記得我說的!汝所思,即成真,莫忘初衷。千萬不可忘記!」

汝所思,即成真,莫忘初衷――

這幾個字在我心底不斷迴蕩,引起陣陣漣漪。

我反射性的想問「紅髮,這到底…」猛一抬頭,身旁的人早已消失無從,只剩下和來時一樣的黑暗。

又是階梯。

我嘆了一口氣,順著走了下去,同樣的,走了許久仍然不見盡頭,通常這個時候應該會有什麼人冒出來告訴我怎麼做才對吧?

汝所思,即成真。

我突然打了個冷顫,黑暗似乎更濃烈了。等等…我剛剛想的,該不會成真了吧?

東張西望的,我四處尋找應該出現的那位,但一片漆黑,我什麼都看不到。

難道……

猛一轉身,甚麼都沒有。不對啊,怎麼可能沒有…

我心一凜,顫著手摸上自己的後腰,指尖傳來的細滑觸感證實了我的想法。

「找到了,請現身。」我不敢用”你"或是"妳”畢竟那隻手不像女性的柔軟卻又極為細緻不似男性的粗糙。

緩緩地轉過身,一個人出現在我眼前。他罩著寬大的斗篷,全身上下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和圓潤的指尖。隱隱發著光的臉龐讓我可以找到他,卻不至於可以照亮周圍。

「汝,為何而逃?」如歌一般的嗓音詢問著我,「吾之境土不為汝所愛?」

「我在現實中還有重要的人在等我。」雖然還想不起來是誰,但是我非常肯定他的存在。

「吾不阻擋汝,心之所在,道之所在,何處去,何處歸。歸人啊!莫忘初衷。」說完就漸漸消失了。難道,他就是夢魔?反覆咀嚼著這幾句話,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何處去,何處歸。從何處來,就從何處歸。

我剛剛是從面前的階梯一路往下走,往前踏一步,很詭異的竟然也是向下的道路。我確定我沒轉回去,所以…我應該走這路回去?我已經不知道在漆黑中待了多久,卻也不會感到飢餓或口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讓我覺得繼續待在這裡不會有好事發生,也許是個性使然,我毅然地踏上未知的道路。

又彷彿永無止境的旅程,只是茫然地向前走,我已經分不清是往上還向下,方向永遠在改變。

踩下最後一步,我頹然的跪倒在地,我很疲憊,對著一成不變的黑暗感到極度的厭惡。大口喘著氣,越來越沉重的黑暗壓迫著我。

「阿黎?你怎麼了?還好嗎?」溫柔的聲音傳來,一隻手輕柔的撫著我的背。

我詫異地望過去,一個女子拍著我的背,臉上透露出明顯的擔心。明亮的燈光照的我睜不開眼,但我能隱約地看到身邊圍了不少人。

「夏黎,你很痛嗎?我帶你去醫院。」男子扶起我。

「不不,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我稍微適應了光線,瞇著眼看著面前的男人,「老公,別緊張。爸,媽還有大家,你們繼續。」

我在想什麼,明明就正在討論我和未婚夫的結婚典禮,我怎麼恍神了,我現在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啊!

我握著未婚夫的手,沉浸在幸福的氛圍中。我是怎麼了?怎麼會做了那奇怪的夢?

「爸,媽,你們決定就好了,我們都沒意見。」我漾著笑容說。

「哼,你還要有什麼意見?沒結婚就生孩子是很了不起嗎?要不是你肚子裡的是我們家的長孫,誰敢娶你啊?」媽…不,婆婆一臉不屑的看著我,另一邊的母親看也不看我,彷彿不想承認我是她親生女兒。

「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好好的…」不安的握緊未婚夫的手,卻被用力甩掉,我驚慌的看著他,「老公…」

「別這樣叫我!你這卑鄙的女人!」未婚夫吼完就打起電話「親愛的,我去你那裡…   現在,嗯,我也愛你。」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姊…他們到底怎們了…?」我走向從小一直很親近的姊姊,整個腦袋都混亂了。

沒想到卻被姊姊大罵「煩死了!每天都黏在我身邊,有夠討厭!」

我完全傻了,我們姊妹感情一直很好啊…

  抱著頭蹲在地上,我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不行,哭什麼,我怎麼可以哭出來,我明明沒這麼懦弱的…

「夏黎,你還看不出來大家都很討厭你嗎?好意思待在這裡?」好友凌晨冷冷的一句話把我打入絕望的深淵。

我緩緩站了起來,拖著腳步走上頂樓。

反正大家都討厭我,那我死掉也沒關係吧…

  靠在欄杆旁往下看,傍晚的風吹在我臉上,涼涼的拂在心上,突然有什麼東西落在心底。

「莫…莫忘…莫忘初衷……」喃喃的說出,卻驚醒了我。

我在幹嘛?自殺?

「還有重要的人在等我。」是誰呢?剛剛…對我來說重要的人不都…我努力的回想,一定要想起來啊…

有一個聲音,淡淡地說著:「幹嘛不死呢?大家都厭惡你,這不就是你最害怕的事嗎?跳下去吧,跳下去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這些話語在我腦中不斷的迴響,一字一句的打擊著我快崩壤的理智。「不行,不能死….牛奶在家裡沒我餵會餓肚子…」我想到那大狗臉上開心的表情來迎接我回家,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小時候跟大狗玩耍的回憶一幕幕的展現在我眼前,我最喜歡在牛奶洗完澡後把臉埋在牠蓬鬆的毛裡,抱著牠在地上打滾…

臉上忽然有濕濕癢癢的感覺,我抹掉聚集在眼眶的淚,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了…面前的大狗是牛奶嗎?

「旺!」大狗舔著我蜿蜒而下的淚水,毛茸茸的大尾巴啪啪啪亂甩。

「牛奶!」我大叫一聲緊緊抱住大狗,每次我很想哭很沮喪時都會像這樣抱住牠,而且都會有一個人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是誰呢?

也不管大狗聽不聽得懂,我嘴一扁就開始跟牛奶抱怨:「牛奶你怎會在這裡?我好害怕…大家都討厭我…我好想死,要不是還有你,我早就跳下去了….牛奶,我應該怎麼辦?」

大狗睜著無辜的黑色瞳看著我,當這個時候,都會有人拍拍我的頭說「阿黎,你不要疲勞轟炸牛奶啦,牠又聽不懂。」語氣裡充滿無奈…和溺愛。

「什麼阿黎,叫姐姐啦,沒禮貌。」我總是這麼回答他。那雙跟牛奶一樣黑白分明的眼瞳直盯盯地看著我,「阿黎。」

他的眼睛,從小就這麼漂亮。

鄰居阿姨第一次把他放在我家時,我就瞪著他的眼睛看很久,還是小嬰兒的他也不哭就這麼跟我對視。

漸漸的他在我家的時間越來越多,我沒事就喜歡看著他,牛奶來家裡後,我就抱著還是小狗的牛奶和已經會坐的他對看。

他和我相處的時候比任何人都多。

有一次媽媽喊我,我應了一聲就要離開他身邊,沒想到一起身就被他拉住,我詫異地回頭看,只見他白嫩的小臉蛋充滿驚慌,小嘴一開一闔的。

我要很仔細才聽得到,那細細的聲音。

「阿…阿…妮…阿妮…」

他還沒辦法發出"黎"的聲音,只能「阿妮,阿妮」的喊我。

因為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媽媽,是阿妮。

我衝過去抱著他和牛奶大哭,雖然我也不知為何而哭。媽媽聞聲一看只見我摟著兩隻小的眼淚流個不停。嘴裡喃喃唸著「他叫我了,他叫我了…沐然喊我的名字了……」

捧著大狗的臉,眼淚一滴滴地流下。

「我想起來了…他是沐然,鄰居阿姨的小孩…為了救我現在還躺在醫院的沐然…我最喜歡的沐然…」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包括為了救溺水的我,把我拉上岸卻體力不支,反而被水沖走的沐然。

四周越來越暗,剩下沉重的黑,懷裡的牛奶也不見了。

「你通過測驗了,夏黎,你可以走了。」紅髮的聲音從背後傳出。我轉過身「紅髮怎麼是你?什麼測驗?」

「這不重要,快走吧!」紅髮的臉越來越模糊,卻漸漸地跟記憶中的人重合。

「你…你不是什麼紅髮,你是沐然!快想起來啊!我是阿黎!」我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了,也沒有聽到紅髮那淡淡的言語。

「阿黎,快走,你不屬於這裡。」紅髮臉色一凜,「夢魔!我已經付出了自己的靈魂,你不可以傷害阿黎!你希望你唯一可以附著的靈魂消失嗎?」

他的身上漸漸出現用黑霧製成的斗篷,只露出白皙的下巴,「沐君,勿輕舉妄動,吾不也提醒她了?」

這些話,淺淺的消逝在虛無之中。

從床上醒來,我張開乾裂的嘴唇。

「沐然…我要去找……」

趴在床邊的凌晨猛然抬起頭,愣愣的看著我掙扎的爬下床,忽然又把我推回床上,一邊大叫「她醒了!夏黎醒了!阿姨快來啊!醫生!」

我一心只想找到他「沐…沐然…」眼前一晃,卻墜入黑暗之中。

沐然靜靜地躺在我面前,我每天都在祈禱他可以醒過來。「沐然,起床了。」我輕輕地喚他,「不要在那裡當什麼紅髮了。」

之後凌晨告訴我,我已經睡了很久,從被沐然救起來後就一直昏迷,直到那天我醒來要去找沐然,卻又失去意識。

沐然比我更糟,完全沒有反應,要不是凌晨堅持我醒來後如果沒看見沐然,絕對會崩潰,他們早就要讓沐然好好地離開了。

我說出我在夢中的一切,卻沒有人相信我。

輕輕撩起落在他額邊的一縷髮絲,我不捨的撫著髮尾那微微的紅。

腳邊傳來柔軟的觸感,我知道是牛奶來了,在我昏睡的期間,牛奶沒有一天中斷,一直趴在我的床邊舔著我,我能夠回來,也是多虧了牛奶。

「沐然,你快起來。我好想再看到你張著美麗的眼睛,叫我阿黎。」然後我們就可以和牛奶一起看著太陽昇起又落下;一起去公園散步;一起躺在草地上研究雲朵的形狀。

一直一直,直到永遠。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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