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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遇見你

陽光透過窗,散落空間的一角。

空氣裡瀰漫淡淡咖啡香,近乎將室內每個人都包裹起來,氣息悄悄滲入衣物,留下不洗則不消除的痕跡。

白素素出神地想著,記憶也該如此,無聲無息地佔據人生,等猛一回眸,才驚覺自己已經沒有一分領地。

慶幸的是,她已經不再是白素貞,不是當年背負罪孽被封壓在雷峰塔下的蛇妖。此刻,她是白素素,十八歲。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女性。

隨意將視線瞥向窗外的行人,一對老夫妻散步之餘,手還是緊緊握著。

談笑聲飛奔過白素素與他們的距離,刺得她只能故作鎮定一口氣喝光手中的瑪奇朵。

口中越發越濃烈的苦味讓她苦出幾些在眼眶打轉的液體,還順帶失了神。使腦海畫面止不住的上浮。

曾經蓮花河畔,一個窮小子牽起一雙素手,眼神真摯的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三分真情七分傻氣。明明他的口氣有這麼些不成穩,卻被雙眸中的真情給打動。那日,回應他嬌羞的笑,同時也決心承受這個決定下所該付出的煎熬。

就算曾誓言與彼此走過人生的最後,如今想起,只剩陣陣唏噓。

在雷峰塔下的幾千年其實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當四周皆是一片黑暗時,時間怎麼流動根本無知無覺。

還記得許仙與白素貞求婚時,她雖然嬌羞的認同,但是心裡或多或少仍有保留。

畢竟白素貞可是蛇妖,怎麼樣也不能跟身為人的許仙在一起。

那時候的白素貞其實有想過,若是許仙無法接受她的身分,不如一口吃掉他,省得惹事。

而在塔下的日子裡,白素貞才突然明白。所謂愛情,根本沒有誰付出多與少的差別,也沒有能保留多少的選擇。

因為只要一旦投入,就是賠上整顆心。要不完整,要不支離破碎。

「小姐請問要續杯嗎?」低沉的嗓音打斷白素素的思緒。她抬起頭,望向身旁的服務生。

當男人的臉完全暴露在自己視線中,白素素剎時失了神。

那人的長相與記憶中的人有九分相似。除了嗓音比許仙低沉,髮型換成時下年輕男人的造型以外,根本就是許仙。

「小姐?」男人疑惑的呼喚,喚回白素素的神智。

「咦?……啊,好……謝謝你…」看著男子把熱咖啡倒入杯中。

任熱氣氤氳,還有些遮掩了白素素望向男子的視線。

已經記不起上次見到這張臉是什麼時候。而後來,許仙過得怎麼樣呢?

男子見白素素出神的看著自己,語帶疑惑。「怎麼了嗎?」  

低沉的嗓音猛然劃破腦海播放著的回憶畫面,白素素先是愣著,再快速收拾心裡散落的情緒。

「呃、不是。只是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非常像。」白素素乾笑著回應。

就算知道這樣的回答容易讓對方誤會是搭訕,但是白素素還是老實的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

男人一聽反而露出笑意,亮的白素素瞇起眼。「是嗎?那一定跟我一樣帥吧!」

其實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等白素素自己發現時,她已經跟著男人一起笑開。

一邊在心裡鄙視自己的花癡行為,白素素一邊克制不住的盯著男人看。

或許只是希望今天晚上這個畫面還能拿出來回味。

「我是顧海光。」男人突然笑指著自己身上的名牌。「很高興認識妳。」

「白素素,我也是。」白素素微微ㄧ笑,視線卻無法從顧海光身上那發亮的名牌移開。

怎麼說好歹也是承載千年的記憶,白素素已經過了那種ㄧ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狂掉眼淚的年紀。她已經不年輕了,很多事情,瘋狂過、痛過一次則矣。

顧海光左顧右盼了會,確認咖啡廳內沒有太多需要服務的客人以後,他猛然坐落到白素素面前。

「你這樣可以嗎?」白素素有些驚訝的問,好歹現在是上班時間,偷懶太明顯怎麼說也不行。

只見顧海光拿起白素素桌上的鉛筆,在她的筆記本上留下一串英文字。

「這是我的臉書跟line,我們回去聯絡吧?」看白素素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又加了一串數字。

「再加碼我的號碼。下次來之前打給我,可以幫妳煮特調的飲料。只有妳有喔。」顧海光薄唇微勾,伸出食指放在唇前。

白素素已經忘記最後是怎麼走出店家的。

跟顧海光在一起時,時間真的只有飛逝可以形容。

原本白素素只打算休息一個小時就離開,卻因為顧海光介入,不知不覺就在那裡跟他打混了三個多小時。

不否認,白素素是喜歡顧海光的。就像對許仙一樣,千年前見到他就能無反顧的愛上。

如今輪迴後,還是一樣會對他心動,不管他有沒有對自己的記憶。

記得當時在塔下,時間已經久到白素貞記不起是多少的年月,算不出許仙這是喝了幾碗孟婆湯,走了幾次的奈何橋。

有天突然一道光從白素貞的上方漸漸浸染,惹得她瞇起眼。等回過神,她已經被帶人天庭。

佛祖告訴白素貞,當年她雖然水淹金山寺,濫殺無辜。

原因只是想好好愛一個人而已。若這樣的原因讓她永世封在雷峰塔下,懲罰相對太過殘忍。

佛祖說,既然這麼想成人,就索性讓白素貞進入輪迴。但是,為了洗滌罪孽,她必須先跳入忘川河,受盡百年的燒、灼、割、痛折磨以後,不喝孟婆湯禁入輪迴。

白素素最後的懲罰是,必須帶著前世的記憶成人,警惕不得濫殺無辜。

好幾個夜晚,白素貞閉上眼睛就想到千年來所有折磨。這樣的痛苦,讓她成為白素素以後,與異性相處都下意識拉開距離。

其實只是想要好好過生活,對感情沒有太大的期待。這規律的想法,因為顧海光的出現全被打散。

說到最後,他們也不過是命運下的棋子。就算再怎麼想避開,還是無法阻止相遇。

相遇,必定是改變的開始。

而她只求,不再是萬劫不復。

『喂,小心前面。』打開Line,白素素看見顧海光傳來一則訊息。還在覺得困惑的時候,低著頭的她突然感受到額頭傳來一擊拍打的疼痛。

顧海光突然出現,還趁她在讀訊息時拍了她額頭一把。

「你搞突擊啊!」白素素瞪著眼前人,對方卻勾起笑聳聳肩。

「走路就看路,滑什麼手機?怕妳殘害路人,只好先為民除害囉!」再附上閃亮的微笑。

白素素瞇起眼,試著與顧海光對峙。

嘖,但真是讓人怎麼樣也氣不起來。

「你們老人都這麼幼稚嗎?」白素素收起手機,繼續邁出步伐。自然的把問題拋向對方,好像早料到他會跟上來。

「妳們年輕人都這麼正經嗎?」果不其然,顧海光屁顛屁顛的跟上,還笑得人畜無害,搞的白素素都覺得是她在欺負人。

「二十一歲了,學長。裝年輕沒用的。」白素素停下腳步,特地轉身面對顧海光,放慢語調,最後賞他一個大白眼。

自第一次見面後,白素素才知道顧海光是她學長,今年大三。可惜個性上一點都沒有大三的成熟穩重。

只見顧海光依然沒撤下嘴角的弧度,趁白素素還沒有反應過來前,伸手捏住雙頰。「學妹,成穩這種東西太多叫無趣。多笑一點嘛!」

時間回到千年前,月下的新婚夫婦,有位男子也曾捏著她的臉頰,柔聲勸她多笑一些。

白素素突然明白,原來有些習慣,是孟婆湯怎麼也無法洗刷掉的。

「喂,恍神啊?」頰上的痛處越發越明顯,還有被往兩側拉的跡象。白素素回過神,盯著眼前人。

「趁我還想饒過你的時候最好趕快放手,不然……」白素素瞇起眼低聲威脅,雙手抓住顧海光的手腕。

果然如素素所預料的,某人乖巧的放手求饒。「妹子我錯了…」

「你已經想好要怎麼死了嗎?姊可以給你機會,讓你選擇。」白素素摩拳擦掌起來,惡狠狠盯著眼前不斷往後退的傢伙。

顧海光退了兩步,在白素素逼上來時,忍著從額角滑下來的汗珠,重重的吞了下口水,看她一副要定自己答案的樣子,只好弱弱的說……

「我可以選擇爽死嗎?」

「顧海光!」回應她大叫聲的是顧海光燦爛的笑容,白素素懊惱的鬆開握緊的雙手。不解怎麼顧海光每次都能這麼輕鬆的化解尷尬的場面。

一臉埋怨的望著向自己賠罪的男人,並用眼神發出無聲的控訴,那人卻伸手柔亂自己的頭髮,眼裡有一絲無法理解的溫柔笑意。

白素素有點不明白,顧海光明明是一個看起來很單純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卻總讓她摸不清。

就像現在,他還白目的在自己整理好頭髮以後又再次揉亂。

白素素往他手臂打了一下。「幼稚!」

不知道為什麼,跟顧海光在一起,總是變的很幼稚。

也不知道為什麼,顧海光總是能輕易挑起她的情緒。

「素素,快過來!」顧海光笑著朝白素素招手,坐落在鋼琴前。同時讓素素坐在自己身旁。

「我還真沒看過你彈琴。」白素素淡淡一笑,視線飄過那人眼角的神采,最後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緣分或許也是如此。當一人沉溺在令人窒息的黑,另外一人則身處多麼明亮的世界,本該無交集,卻意外能交織出驚豔的曲子。

「我要彈給妳的不只是琴,還有感情。」顧海光的嗓音低沉帶有磁性,輕微撩撥著白素素的心緒。

白素素抬起眸,腦袋還沒反應過來。顧海光眼帶笑意,還摻些明瞭的溫柔。

琴音響起。顧海光隨著音樂擺動身體,表情出現少見的肅然。

周圍的聲音漸漸消失,只留琴音四處遊走。

當琴聲溫柔穿透白素素築起的心防,小心翼翼包裹她最想隱藏的傷口。這是第一次,白素素控制不住情緒,惹得鼻酸。

「如何?」曲終,顧海光偏頭對素素一笑。

「就是些花拳繡腿!」白素素壓著心裡快溢滿出來的情緒,作不以為意的說。

「我可是真心誠意耶,太讓我傷心了!」

白素素避開顧海光的眼神,同時也避開這句話裡可能隱藏的情緒。她刻意用笑聲來掩蓋心裡的怦然,卻越笑越不安。

在白素素覺得彼此間氣氛被自己搞僵的同時,顧海光突然開啟新話題。

「來吧,教妳彈琴。」

琴聲再次響起。白素素慢慢明白顧海光這種不著痕跡的體貼,他的一句話,讓自己避開尷尬的窘況。這樣的細心,確確實實打入她的心。

但當情緒這麼簡單就被一個人牽動,其實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白素素突然意識到現在的距離太過危險了。

再這樣下去,又是個無法跳脫的漩渦。

她,輸不起,也傷不起。

「其實你彈琴還不錯,真的能聽出感情。」白素素與顧海光閒聊,一邊四處兜看。

這條路白素素已經走過好幾次,熟得她幾乎可以算出走幾步會遇到一個石像,走幾步會經過餐廳,再走幾步會到社團。

今天走的時候,似乎與以往有一點差異。

「早就說了吧!還不承認我的感情!」顧海光爽朗的笑,還一手勾著白素素的頸子。一連串的動作做得毫不害臊。

頸間傳來的溫熱感燙得白素素再次心緒混亂,甚至不解怎麼每次顧海光讓人覺得曖昧的時候都能這麼自然。

就好像,她天生就要愛他一樣。

只會愛他一樣。

「你真的很愛往臉上貼金!」刻意用玩笑化解,素素對眼前的顧海光微微一笑。

現在的距離很好,他們走在一起,相隔兩步,他還走得前面一些。

沒有回答,海光回眸看向她。眼裡與上一秒相比多了很多她無法解讀的情緒。

在困惑之際,海光牽起她的手。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打破素素刻意拉開的距離。

她看著海光,走幾步就回眸望著自己。眼神裡的期待,甚至還有一些不安,更多的是明瞭的溫柔與寵溺。

這不是朋友該有的樣子。

素素沒有抽回她的手,甚至慌亂到不敢望向海光。其中幾次與海光對上眼,又害羞得避開。直到最後鼓起勇氣,看向海光的時,看見眼裡有一絲堅定。

這一刻,他終於揚起嘴角。

什麼也沒說,卻也什麼都說了。

那天之後,他們的相處如往常。顧海光望著在自己面前輕啜水果茶的少女,有些出神。

顧海光不懂,他對她的事情瞭若指掌。知道素素喜歡喝水果茶,冰淇淋也偏好有水果香酸甜的口味,心情不好會喝咖啡、會去看展覽。還對白蛇傳有很大的執著,特別對於許仙有一般人沒有的深刻情緒。她不喜歡一個人去任何地方,但不代表討厭,只是有人陪著更好。還有她喜歡讓人開心,這樣她就會覺得不論付出多少都很值得……

海光知道自己了解素素。但每每當他覺得他們很靠近的時候,她就會避開,刻意與他退到一個安全的距離。

「好喝嗎?」海光打破沉默,用最招牌的笑容面對她。

素素先是愣了幾秒,再微笑回應。「好喝。你很厲害。」

「喜歡嗎?」海光伸手拿起素素的杯子,同時將杯中的飲品慢慢喝光。

甜中帶著酸意,意外覺得很像他們現在的狀況。

微微瞇起眼,嘴角的笑意更加深刻。

不進不退、黏答答的感情,可不是顧海光想要,或喜歡的。

素素有點反應不過來,如果他只是丟出問句,大可不用把自己的飲料拿走,更不用用想看透的眼神看著自己。

素素開始肯定,他話裡的弦外之音。

將視線落在手中的飲品,沒有回答顧海光的問題。沉默迴盪在彼此之間,持續好久好久。久到顧海光都快要認為她不會回應的時候…

「海光。你覺得…多少愛才值得一個人奮不顧身?」白素素抬起頭,對上顧海光的視線。為了讓氣氛紓緩一些,她試著用輕鬆的口吻說出這樣的問題。當她想勾起唇,卻覺得一切都是如此沉重。

她一直無法計量。

要多少愛,才能讓她再為一個人付出?

要多少堅持與不悔,才能讓她對於可能來的折磨不感到恐懼?

她愛許仙,但顧海光,值得她為他賠上多少犧牲?

不知道是素素的語氣太過小心,還是眼前的畫面太過衝擊。海光因為那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心痛得猛然揪緊,下意識屏息。

耳邊傳來小野麗莎、還有忽大忽小的談話聲,甚至摻雜一些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響。

海光看著素素,放任雜亂的聲響迴盪彼此之間,最後,他輕輕覆上素素擱在桌上的手。

「永遠不要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

「妳愛他七分,剩下三分留給自己。而妳失去的七分,讓他來心疼。」

愛一個人的時候,必須要把他當成唯一來愛。

但絕對不是此生的唯一。

很多事情說得簡單,但要真正落實卻又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看見海光的真心,素素終於承認,她很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

海光有很多的優點,細心溫柔又開朗。在無形中總給人很大的安全感。

「永遠不要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

「妳愛他七分,剩下三分留給自己。而妳失去的七分,讓他來心疼。」

或許,他就是佛祖讓自己再進入輪迴的目的。

他們要讓素素知道,愛情更完全的面貌。

愛情不是人生的必需品,但有了它,生活會更多彩多姿。

學習如何與它相處,並不愛得失去自我。

學習在愛裡保護自己,不為對方奮不顧身。

更重要的是,學習永遠,不要推開對自己好的人。

許仙是許仙,海光是海光。

素素才明白,她不該用許仙的錯誤來面對海光,不論怎麼說,海光對她的好是真實的。

就算忘不掉,就算自己總在黑暗的記憶中沉浮。

就算過去穿過現在,繞過了未來,縫上心海中。

因為海光…

「嘿,你知道嗎?」素素甜甜的笑,沒有特別看向身邊的人。

海光回過頭,素素伸手抓著欄杆,視線落在前方的河岸。她笑得純粹,如同羽毛,輕輕搔動海光的心。

「什麼?」

那人帶有磁性的低啞嗓音,像是鼓勵著素素接下來要對她說的話,意外讓人安心。

素素終於收回視線,望向海光。

「一直以來我不斷阻止自己與別人相遇,因為這樣,我就不會有任何的失落的可能,更不會有離別。」

她深吸一口氣,已經聽不到身旁的流水聲,只有心裡的鼓動,越發越鮮明。

「但是,我還是遇見你。」

她看著海光有點困惑的表情,突然笑出聲。

「好啦,沒事沒事!當我沒說好了!」

果然,這才是她熟悉的顧海光。

走了千年,受了多少苦痛與難熬,

最後,

還是遇見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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