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精準的墜落

1

「比賽來到九局下半,一三壘有人,場上的打者是今年的打擊三冠王羅德里奎茲,投手是從比賽一開始就主宰整個戰局,用球數已經來到一百三十球的羅伊‧哈樂戴,球數兩好三壞,哈樂戴將球投出───好球!三振出局!藍鳥隊以四勝三敗的成績打進了世界大賽!」

那天晚上,克里斯打了通電話給我,要我在世界大賽用盡全力與他分出高下。

我想,是時候了,我們是該分個高下了。

十七年前,我和克里斯一起被選進了多倫多藍鳥隊,對從小就認識的我們來說,這令人再開心不過了,能和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共同努力,那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

在小聯盟的前三年,我們一起練球,一起比賽,一起生活,一起在假日的時候到湖畔釣魚。

那段日子很苦,卻值得。

後來,球團讓克里斯升上大聯盟,我既是捨不得,又是祝福。

克里斯一直都是那個閃閃發光的人。

他才華洋溢,為人也善良,隊友們都喜歡他,而在那時的藍鳥隊,最需要這樣的新血來提振士氣。

少了他,總覺得練起球來不那麼有趣了,但我必須努力,才可能達到他的高度。

我明白我沒有頂快的球速,要能在大聯盟站得住腳,我能夠努力的,只有控球了。

一年後,在九月份的球團擴編,我升上了大聯盟,而第一次先發,立刻狠狠地被大聯盟的打者們修理了一頓。

這對我來說,不是挫折,而是興奮。

2

但我的成績一年比一年糟糕了。

我沒有辦法好好控制我的投球,保送一場比一場還要多,努力地想投進好球帶的下場就是被打得又高又遠,一直到2000年,我的成績已經差到谷底,感覺自己像個餵球機器,不過是讓打者提升自己成績的存在。

而克里斯早已平步青雲。

他成為隊上最被倚重的先發投手,只要有他上場,隊友們通常是充滿笑容的,只因為沒有必須不停追分的壓力,大家都能好好的享受球賽。

而我則不一樣。

只要我一登板,隊友們總是不願意給我好臉色看,我徬徨,挫折,且無助。

我望著投手丘,那世界上最寂寞的存在。

儘管克里斯告訴我,要我放輕鬆,好好的投球,一定可以成功。

我卻做不到,對我來說,他說的一切都像是在炫耀,炫耀自己的成功與天賦,而我只能活在他的陰影底下。

而梅爾察覺了我的異狀。

梅爾是隊上的投手教練,平時不喜歡和選手溝通,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菜鳥。

「你們是職業球員,要是連自己的狀況和需求都摸不清楚,那何不直接買機票回家?」他說

所以,當他站在我的面前,狠狠地朝我的腹部送進一拳時,我除了疼痛,還有滿滿的疑惑。

「你可以下來了,不要汙辱了這片神聖的土地。」

那是第一次,我被投手教練給換下來,而不是總教練。

不過,那也是最後一次。

3

從那次之後,梅爾要我每一天都提早到球場,除了接受他斯巴達式的體能訓練,還有對我的投球機制做修正。

我的上肩式投法已經整個走樣,不僅沒有辦法控球,連變化球的位移也弱的可以。

梅爾要我稍稍把手臂放低,以四分之三投法來投球,既不會更動的太大,變化球也能有比較好的位移與控制效果。

起初,我半信半疑,當時的我太固執,總覺得梅爾是在刻意刁難。

但認真嘗試過後,卻發現原有的問題一掃而空,我可以精準地控制球的位置,下沉球也擁有更好的尾勁,整個人像是重獲新生了一般。

我很感謝梅爾,他卻只是酷酷的要我好好投球。

或許,他擁有和我一樣的固執,只是更不喜歡表達而已。

2001年,我破繭重生,那個球季,我投出了比隊上所有先發投手都還要好的成績,可惜的是,球隊依然沒有進到季後賽。

而梅爾,也在那年球季之後,決定從教練這個職務退休。

原本,隊上的人想幫梅爾舉辦一個歡送會,但梅爾婉拒了,一如往常的,他就是不喜歡和隊上的人互動。

他只是給我了一封信,然後打包自己的行李,飛回加州度過晚年。

當我拆開那封信時,我在心裡抱怨他話少,但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

「孩子,你有的是潛力,別浪費了自己,更別對不起自己。

我可不想看見第二個我。」

後來,我查了查資料,梅爾是選秀第一輪前十順位的超級新星。

但因為傷病,他的職業生涯,只有短短三年。

4

之後,我跟克里斯一同扛起了整支隊伍,我們是當時全聯盟打者最不願意見到的先發投手。

2002年,藍鳥隊是當時最被看好可以拿下冠軍的隊伍,因為我們有當時全聯盟最好的先發投手陣容。遇上我們的每一支隊伍,無不小心翼翼。

只是,我們還是讓球迷失望了。

在最後的兩個月,克里斯在一次練習過程中,不小心投斷了自己的右手韌帶。

這對當時的我們是極大的衝擊,我們是支要問鼎季後賽,甚至是冠軍的隊伍,卻損失了最重要的先發投手。

那一天,我陪著他進醫院,直到深夜。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充滿絕望的氣息,臉上滿是不甘心的淚水。

我卻沒有對他說"交給我吧"的勇氣。

是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戰友。

在我離開醫院時,我是這麼對他說的。

「我等你回來。」

他笑得燦爛,給我一個充滿信心的大拇指,在我轉過身踏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那是我們兩個最後一天穿上同一隊的球衣。

那一年,我們終究沒有打進季後賽。

克里斯也被宣布要動韌帶重建手術,至少一整年都不能投球。

而藍鳥球團在得知這個消息的兩個月後,將克里斯交易到了聖路易紅雀隊。

我們終究不能一同舉起冠軍盃。

5

之後,隨著隊上較年長的先發投手相繼退休,球團要我扛下第一號先發的重任。

我沒有拒絕的餘地。

在我看來,這位置一直都是屬於克里斯的,我深知職業棒球的現實,但我還是想等克里斯回到藍鳥隊。

我變得難以和自己的隊友相處,在球場上,我只是冷靜地把眼前的打者一個一個請回休息區,下了球場,陪伴我的,只有我的釣竿和沉默。

我仍然懷念和克里斯在小聯盟打拚時,一起釣魚的日子。

2003年,我拿下了勝投王,和代表投手最高榮譽的賽揚獎,但我絲毫沒有開心的感覺。

「如果克里斯還在藍鳥隊,那會怎麼樣呢?」在我接受頒獎時,我這樣問自己。

2005年,隊友們習慣了我的沉默,棒球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工作罷了。

我喪失了激情與熱情,但我依然要面對我眼前的對手。

沒有人理解我的想法,也沒有人知道我先發完之後,在球場的停車場裡喝醉過多少次。

直到某一天,我看見了一張蒼老且嚴肅的臉,對著我走了過來。

是梅爾。

「孩子,你成功了。」他說,依然是那樣沙啞的聲音。

「是阿,我是藍鳥隊的王牌選手,精準的投球機器。」

「不,在我眼裡,你不過是個工作狂而已。」梅爾嘆了口氣「你的投球,根本看不見靈魂。」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

我不知道我哪裡還需要加強,對我來說,聯盟裡已經沒有我無法解決的打者了,我就是王牌,無庸置疑的王牌!

「老頭!你有種再說一次試看看!」我一把推倒梅爾,他悶哼一聲,然後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小鬼...咳...你...根本就不配...咳咳...不配打棒球!」

「難道...難道你沒有更大的目標了嗎...咳咳...難道你忘了...你忘了克里斯‧卡本特了嗎?」

「你到底明不明白...當初你在醫院裡...咳咳...對他說的,他全都記得...而你還在這裡因為他的離去而失落,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梅爾大聲的說,他漸漸地不咳了,卻大力的喘著氣。

我沉默了,我的確是專心在自己的投球工作,根本沒有注意生活中發生了什麼事。

「那傢伙可是拿下了賽揚獎來回應你,而你還在這裡喝得爛醉,像你這樣的人,我當初真看錯你了!」他激動地說。

是阿,克里斯沒有消失,他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努力著,而我...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我看著梅爾,沒有說話。

「孩子,聽我說,總有一天,你們會在球場上碰頭的。」我聽著,不自覺流下淚來「到時候,你們再用投球,好好的回應對方吧。」

說完,梅爾轉身離開,沒有回過頭。

我呆站在原地,望著梅爾的背影,然後大哭了起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梅爾。

在兩年後的夏天,從球隊的布告欄上,我才看見,梅爾在兩周前離開人世的消息。

6

而明天,世界大賽的第七戰,我要第三次和克里斯對決。

前兩次交手,我們沒有分出高下,一場是藍鳥隊擊出了再見安打,另一場紅雀隊則在八局下半順利地攻下了超前分。

而我們早在第七局便退場休息,皆無關勝負。

老實說,能和自己的老朋友、好敵手對決,是世上最令人興奮的事。

在我想著的同時,我接到了克里斯的電話。

「老朋友,明天,可要好好地分個高下阿。」

「那是當然,我不會放水的,絕對會讓藍鳥隊拿下冠軍。」

「真是敢說阿,哈哈哈!不過,在自己的退休戰,可以對上你,我的生涯也值得了。」他說

我愣住了,退休......?

「唉,老朋友,你知道的,我的肩膀狀況一直不是很樂觀,而且我也想多陪陪家人了...」

是阿...我不是不明白,他的肩膀,實在是快撐不下去了...

只是...

「克里斯‧卡本特。」

「哇嗚,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全名耶,怎麼回事啊?」

「明天,我會賭上一切,只為了拿下冠軍。」我說

這大概是我生平最嚴肅的語氣。

「對不起了,羅伊‧哈樂戴...這冠軍盃,注定屬於聖路易紅雀。」他說,一樣的,用了我聽見他說過最嚴肅的語氣。

我慢慢地掛上電話。

「歡迎收看美國職棒大聯盟,多倫多藍鳥對上聖路易紅雀,世界大賽第七戰的現場直播....」

「兩隊的先發投手,多倫多藍鳥隊的羅伊‧哈樂戴將對上聖路易紅雀隊的克里斯‧卡本特,這兩位在同一支球隊體系出發的好友兼敵手,在前兩次對決可說是互不相讓,最終也都無關勝敗,究竟這第七場比賽,本年度的最後一戰,誰將帶領球隊拿下最終的勝利呢,就在今晚的布希球場見分曉...」

一局上半結束了,我們沒有在卡本特手中敲出安打,三名打者都被卡本特給三振。

我站上投手丘,嘆了口氣,然後舉高雙手。

克里斯,這場球,獻給你和梅爾。

手臂一揮,一道白線射出,伸卡球以一種柔美的姿態,在內角好球帶最極致的位置精準的墜落。

「Strike!」

7

我看著時鐘,指針不停旋轉著,我自己也不明白,我這麼發著呆有多久時間。

時間帶走了什麼,我不明白,我只記得,我曾輝煌過。

突然的,我聽見越野車的聲音,一道我最最熟悉的身影,從車上慢慢走了下來

「喂,坐在那裏發呆幹什麼啊?今天天氣這麼好,走吧!我們去釣魚!今天一定要釣一條大條的上來!」

他總是那個樣子,充滿朝氣,閃閃發光。

我們真的很久沒有一起去釣魚了。

拿著釣竿,我戴上漁夫帽,悠悠哉哉的,準備上車。

無意間,我看見了那張積了塵的聯盟冠軍錦旗,靜靜的掛在牆上。

同時,我相信它也明白,我臉上的笑,充滿熱情與滿足。

我相信它明白,對吧,梅爾?

「謹獻給我最尊敬的兩位投手—

Roy   Halladay與Chris   Carpenter」

(美國職棒大聯盟共分美國聯盟和國家聯盟兩聯盟,季後賽為各聯盟決出聯盟冠軍後,進行”世界大賽”來決定哪一隊為年度總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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