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我看見天使的羽翼

      紅色的LED小人跳動著倒數的三十七秒,地面留著下完雨的痕跡。很有一種美術史教授說的後現代。

對面書店門口有一隻秋田犬,有時望向店裡,有時看著路上。被人從後撞了一下,我才回過神讓到一邊。我還是在看著那隻秋田犬。牠很可愛。大家看到的話,應該會這樣說。

      下午的天氣涼了許多,大概是秋天接近了。我靠在路邊的銀色欄杆上,把掉落眼前的瀏海撥到臉頰邊。書店門口的秋田犬打了個兩秒鐘的哈欠。書店旁有一家唱片行,一群人排著隊帶著黑色大耳機站成好幾排。店裡的音響放著排行榜前十名的歌曲。沒聽清楚放些什麼歌。一個男孩正翻看專輯包裝,看不出他是不是想買。

      書店的另一邊是家服飾店。店外沒有明顯招牌,不知道店名。好像剛開幕而已。看見三個女生在挑著粉色和白色的外套,國中生模樣的小女生。我笑了,想起以前也是在國中和一、兩個女生一起去買衣服。路樹的葉子沙沙的響,飄下幾葉黃色與綠色。那些女生消失在我視野範圍裡。

      好多人從我面前經過,擋住了我的視線。那隻秋田犬趴在店門口的人形看板前,沒有閉上眼睛。

      有一隻麻雀在地上跳著,靈活擺動牠的頭。一直跳著,然後飛走了。有時候真覺得麻雀這種動物的「鳥生」過得很愉快。每天只要飛一飛,找些東西吃,就可以過了一天。我感覺風從右手邊吹來,放在耳後的頭髮被吹開了幾縷。

      我想起家裡的那隻剛養的小狗。昨天跟媽媽通電話時,她跟我說過,可是沒記起來。只記得也是小小隻的那種。掛電話前還聽牠叫了幾聲。風停了,我把掉落頰邊的頭髮撥到耳後。心口突然一小陣的痛,雖然是一小陣,卻讓我停下思考。呼吸有些混亂,肺部緊緊催著。我的以前、現在、未來,或許就要在這一小陣又一小陣的痛中渡過。然後到達彼岸,死亡。

      很多人都在同情我,可是同情已經是我最不缺的東西了。小時候被告知心裡有這種奇怪的東西,想拿掉可是需要錢,很多很多錢。白衣男子要求爸媽先儲值,才能兌換角色解除這個彷彿無止境的任務。爸媽沒答應,因為解除任務還有成功機率的限制。我討厭這個遊戲,討厭那白色的NPC。我很討厭。

      一個年輕媽媽牽著一個小女孩經過。「早安。」小女孩露出白白的牙齒對我微笑。「早安。」我揮揮手,回報一個微笑給她。可愛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神中有疑惑,會是我的表情僵硬、笑容太冷了嗎?「妹妹妳的身體還好嗎?妳看起來不太舒服。」牽著小女孩的媽媽問我。「我沒事。」我搖搖頭,然後揮揮手。年輕媽媽也留了疑惑的眼神,然後牽著小女孩慢慢走遠。

      呼吸平穩了,心口的陣痛也好多了。為什麼我要這樣?我討厭這樣。

      晚上都會禱告,上帝聽得到的,不是嗎?我都會說很多事情,雖然一覺醒來世界還是一樣糟。我想,除了上帝,我需要一個特大號的理性的夠樂觀的不被我影響的垃圾桶。是我的要求太理想嗎?沒有人給過我答案,我討厭這樣。

      一朵雲飄去,一大片的影子滑過。從我的天空,就這樣走過。然後陽光再一次溫著大地。我感覺不到風,可是雲被吹走了。我抬起頭,望見更遠的路口有輛公車向路邊靠,有一個女人安靜的下車。腳步似乎很輕,步伐又很平穩。在紅燈的時候,從公車前走過,離去的背影慢慢縮小,消失。

      我回想著以前的自己,和現在的我。過去的東西,我沒有什麼可以真實的握著、擁著。以前和現在,掌握好久的,卻還像是些不真實的存在。像是霧,那是大片的灰白。視野所及的只是自己的身體。雙手浸入霧中,便消去了掌的影像。從疑惑的開始,到恐懼的過度,然後寧靜的持續,我開始習慣。霧沒有溫度,四周都是,灰白的環繞。

      一台吐著濃濃烏煙的老舊機車騎了過來,一位阿嬤騎著。我伸起手遮著煙從鼻間竄入。阿嬤身後載個小學模樣的男孩,小手緊緊的抱著阿嬤的腰,呀呀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用國語。阿嬤大聲的回應小男孩,用台語,然後在路口違規左轉。

      「我知道我是孤單的,其實我本來就很憂鬱,只是怕被太多人發現而已。」很久的以前,我在網路上這樣介紹自己。有誰會認真的看這種東西?收回視線,眼前的影像慢慢還原。一直在想事情,就讓眼睛飄向了太陽,很亮。

      我拿起隨身聽,切換資料夾播放。一個提著白色袋子的男孩經過,他是剛才在唱片行挑專輯的男孩。

      我不知道那一次算不算受傷。我確定的是,沒有幾個所謂的朋友能真實的明白我這個人。我喜歡大家在一起的感覺,可是我卻在分離之後感到強烈的反差。我不喜歡這種反差,卻又沒辦法去抵抗。我麻痺自己,用時間,用事件。將一堆事攬著,然後一點點完成。花時間把自己累垮,把反差排在最後順位。然後在行程表走完前,趕快睡覺。但是,又不一定能睡得好。

天空開始變得陰陰的,也有風。我不認為我的人生是悲觀的,我不覺得我的人生有哪些地方要改。陰陰的天,吹著開始有點涼的風。秋天,什麼樣的情緒該被歸類到這三個月裡?有人說,可以把我標記為秋天。就像臉書標記人名那樣。

「妳的秋天表情。」那個人這麼說。

      我拿出手機,從四周挑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畫面當背景。用了一個自認還不錯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樣子,在照片裡的自己。網路上好多的大頭貼都要找照片上傳,我就一張一張的找。以前跟大家的合照有好多張,可是我的表情都特別平淡。好像我只是某位路人而不經意的入照一樣。我好想開開心心的笑,而且好好的笑。最常靜靜觀望旁人的互動,然後跟著一起笑。然後覺得自己很孤獨。

      似乎有人看出來了,還跟我提過。那個人淡淡的用文字敘說,似乎知道我的孤獨,卻不曾解釋過什麼。這種有人在關心自己的感覺,是很開心的。可是,我依舊開始害怕。我怕我會付出的太多,而得不到回應,然後傷心。那個人好像在做些吸引我注意的事,我不知道我的猜測是對是錯,那個人也還是一樣的做些什麼事。

「想太多不好。」有人說,對我。

「嗯。」我說。

      那片霧,灰白的隔著我和世界。在我被孤獨牽離的時候,只能遠遠的依稀望著,那些了解我的人。或許,那些可以稱為朋友的人。試著習慣那片霧,也真的去習慣。雖然在新認識的別人面前,我是擺著漠然的臉。我只是在尋找適合表達的情緒而已。

      為什麼朋友之間會勾心鬥角?那不就是敵人了嗎?為什麼?我身邊常有這種人,就算好好對他(她),卻反被傷害。我的脾氣雖然還可以,但我總是被挑戰極限。「為什麼?」我一個人在夜裡,向上帝拋出疑問。然後那問號隨風吹回,貼在紗窗上。

      我伸手梳理了頭髮,即使它不怎麼亂。在秋天似的下午,吹著路口微涼的風,然後一個人站著發呆。沒有穿外套。我穿著灰色短袖上衣,淡藍色牛仔褲,紅配白的帆布鞋,左肩掛咖啡色大包包。好像好幾次都是這樣子出門,反正帶出來的衣服也就那幾件,也就那樣搭。

      「你想說什麼?」我開口。

      「沒什麼,真的。」那個人回答。

      剛才的風離開了好久,沒有回來。一位清潔工把對面的人行道掃乾淨了。

      「不試試看,妳又不知道結果。」那個人在鍵盤敲出。

      「試試看嗎?」我不是沒想過要試。

      「自己動手了,才會有別種結果可以想啊。」

      「什麼意思?」我真的疑惑了。可是,究竟是我不知道,還是我不願思考?

      「有點難解釋。」那個人留下幾句話,然後叫我念書,自己就下線了。

      風再一次吹過,吹亂了劉海。不想撥回去了,還要想著去理解那個人的話。

      「為什麼都可以指出一些我不曾想過的方向?」我自己問,對著空氣。我可以專心的做一件事,卻很難好好的對待一個人。

      「我很自私的。」我說。

      「誰說的?」那個人回。

      「我。」

      「才怪,妳哪裡會?」

      我對自己的評價有時會被那個人反駁。有些自己很肯定的說法,都會被說我想太多。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嗎?

      「妳的想法偶爾會很負面。」那個人很久以前這樣說。

      我調整包包的位置,然後抿起嘴唇。那個人知道很多事吧?網路上會看到那個人的,用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有個可以說心事又不必講太明的人,好還是不好?我想應該是好的。

現在是紅燈,小紅人正靜靜的站著。也許我是可以開心的,有時候和那個人聊完會有這樣的感覺。

      「開心就好,別想太多。」

      「嗯。」

      大概真的可以開心吧。我伸手撥開劉海,然後走下斑馬線。

      其實我應該要看一下路口,才走出去的。

      然後呢?在斑馬線上會遇見怎樣的陌生人?如果找那個人來,可能會有一大串的詩情畫意。我聽見了熟悉卻刺耳的聲音,不是耳機裡的音樂。眼角閃爍了幾次強烈的白光,那聲音沒有停過。我轉頭看見一台休旅車駛了過來,駕駛座上是一個女人,表情是參雜了驚訝和憤怒。休旅車的車頭燈又閃了一陣白光。

      「我們的相似點?有嗎?」我問著。

      「有啊。不過,是我的過去和你的現在。」那個人回答。

      「我們的思緒藏在陰暗的角落,然後在安靜的心情中,看著遠方陽光下的眾人。」那個人又說。

      那個人留下了一段空白,我突然覺得心被什麼緊緊握住。

      「你繼續說,我在看。」我緩緩打出字,發送。

      「陰暗的角落總是能讓自己靜靜穩穩的站著,可以不受陽光的照耀。然後在自己不想被受影響的心情裡頭,忘記什麼叫做陽光。」

      「我們開始不敢跨出這塊被自己佔有的陰影。怕失去,也怕被傷害。」

      「怕被傷害嗎?」我打斷那個人的話。

      「嗯。」那個人回應的很簡單,卻不再說什麼。

      我和那個人之間出現了一段奇異的空白。像是在黃昏的沙灘上,我沒有思緒的注視著那個人沉思卻淡露微笑的側臉。

      「你明明就說你以前就是這樣,為什麼你現在還笑得出來?」我發覺自己的情緒有些不耐。

      然後我愣住了,我竟然對著螢幕在抱怨。

      「風很輕微的撫去陰影處的未乾水漬,然後慢慢的想起最鮮艷的回憶……」那個人打出這一段話,加上一小段刪節號。然後我的眼前出現朦朧的感覺。

      「起床了,妳快遲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聽見枕頭的手機鬧鈴剛好停止,意識漸漸回到眼前。我在學校宿舍,躺在自己的床上,蓋著從家裡帶來的被子。然後感覺到有人在搖我。

      「還有十分鐘上課,起來吧。妳的手機叫第二次了。」我的室友說著,她正坐在電腦前看著我。

      「嗯。」我點點頭,起身。

      我的MSN很少登出,我的電腦總是開機。有時候真的會茫然的坐在電腦前點著滑鼠。然後很突然的發現自己並沒有思考任何問題,可是心裡有股感覺好像叫等待。

      「你說,你認為我在等待?」我問,那個人正坐在我面前。現在正上著系上的必修課。

      「不然?」那個人回頭。

      「那我在等待什麼?」我問。

      「一個別人給不出的機會。」那個人露出奇怪的笑容。

      「因為需要的人是妳,也只有妳能給出這種機會。」那個人轉過頭補充。

      「我要怎麼給自己機會?」我拿筆敲著前面座位的椅背。

      「怎麼給自己?付出吧。」那個人傳來一張紙條。

      紅色的LED小人跳動著倒數的三十秒,柏油路被太陽曬得一點水都沒有。我想起早上醒來前做的夢。雖然街景完全不同,卻沒什麼是陌生的。我試著感覺那種熟悉的地方,然後明顯的一無所獲。我穿著黑色的外套站在這裡,真覺得自己有點問題。迎面吹來的風也熱得讓我思緒開始不耐。我把掉落眼前的瀏海撥到耳後。傍晚陽光的角度很刺眼。我不確定這會不會和那場夢一樣。我走在騎樓下的陰影閃躲烈陽。

      為什麼會有那種夢?就算是夢,又為什麼這麼真實?這或許不是我該思考的項目之一,可是我就是不想去想別的東西。「我想要忙到沒有時間的生活。」就算手上沒事做,我似乎也不曾讓腦袋停下思考,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我聽見耳邊有尖銳的聲響。嗯,這不就跟那場夢一樣了,不是嗎?

      眼前的世界在無覺中失聲,像是聲音被淡出一樣。畫面突然減慢了撥放的速度,像是誰無意間按到撥放器一樣。這一瞬間,我只能些微感覺到眼前的視野在移動。看見了,我看見左手邊一輛小貨車駛來。駕駛座是一個男人,一臉的驚恐和不知所措。而副駕駛座上有一個女人,不忍寫滿了臉。我的思緒卻已飛到了好遠好遠。

      他們或許會為了籌醫藥費而要更忙碌的工作,或許會為了籌喪葬費而心情低落的指責對方,或許會為了打官司而勞燕分飛。

      我的情感似乎在此時喪失了。又或許,早就不存在。那我該繼續往前走?我在這個世界已經累積了很多的疑惑,不想再擁有了。我真的不想了,我是認真的。

      「妳在發呆嗎?」我被一股強力給拉走了。耳邊的刺耳啦叭聲爆出,世界恢復了正常。周圍的一切似乎根本沒什麼變化,好像剛才只是白日夢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妳沒事吧?」一個女人跑到我身邊,語氣顯得非常焦急。我看向那個女人,她是剛才坐在貨車副駕駛座的女人,眼神充滿了許多擔憂的情緒。

      我還活著。

      「對不起,我朋友恍神了,沒注意到。」我身旁有個聲音在道歉。我認出那是琳的聲音。

      「沒關係啦,大家沒事就好。」一個男人說著,他大概就是駕駛座上的男人。

      在琳和那兩人對話的時候,我回憶著剛才,我到底做了什麼。

      所有聲音消失了,所有畫面緩慢撥放著。我的思緒飛到了那兩人的以後。擔憂著他們要面對的各種事。然後發現,這些事的前提居然是「我死了」。當我發覺到這一點時,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似乎連自己都知道會是如此。

      「天使有很多的模樣,不是傳說,是永遠存在的。」不知道在哪看見的一句。在這個時候的我的眼前,閃現。我看著琳,看著走遠的男人和女人。我感覺到了一陣夾帶著光的風,撫進了我所在的那片陰暗。如果那個人來,或許會有更貼切的句子。

      「曉昕,你剛才在想什麼啊?差點就要出車禍了。」琳很緊張的樣子。

我看著琳,我知道我現在笑了。不是因為琳,是因為自己。我想,這一次應該是我自己笑的最真心的一次。

      「沒什麼啦,不小心恍神了。」我搖搖頭,不想破壞現在的心情,然後愉快的看著夕陽。

是上帝聽見了嗎?我不知道。但,這樣溫暖感覺的光,又會是什麼?

      「在嗎?」我敲著鍵盤。

      「在,怎麼了?」那個人回。

      「什麼是天使?」我問。

      「天使?」那個人說。

      「嗯。」

      「天使會在妳身邊陪著妳。什麼時候會離開?誰也不知道。天使會在妳心裡留下很多很美好的回憶。就算天使離開了,妳回想到的也只會是那些美好的事情。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那個人一段一段的打出來,然後在最後丟了一個笑臉。

      「天使離開後才會被知道是天使嗎?」我問。

      「大部分的人是這樣。或者應該是說,有些人離開了,卻沒有被知道。」那個人說,「好好體會當下的愉悅,每個人都會是妳的天使。」

      「喔。」這樣的回應會不會很怪?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會想問這個?」那個人問。

      我慢慢的將下午那段經歷說給那個人聽。可是那個人卻出奇的安靜,沒有插任何的話。

      「等我一下。」很簡單,那個人看完後的第一句話。

      「上帝給了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如果從你的角度來想的話。」那個人說。

      「什麼意思?」我似乎習慣了讓那個人給我答案。

      「妳改變了妳啊,不是嗎?雖然不能說很多,但至少有改變的感覺。」

      「你覺得我有變?」改變嗎?對於自己的個性,我總有不怎麼肯定的堅決。

      「嗯。」

      「一下子而已吧。」我的心裡總是在抗拒著什麼。

      「看妳吧。不過我相信妳,只要妳持續著真心的笑容。」他相信我。

      「我試試看。」這句話感覺好敷衍。

      「那就先這樣囉,加油吧。我要忙了,掰。」那個人下線了。

      「嗯,明天上課見了。」我對著螢幕輕輕的說。

      宿舍的窗戶微開,我伸手把頭髮理直,慢慢的鍵入心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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