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福爾摩斯檔案簿：Rache

珍妮佛從床上翻身起來，大半夜的，月光從掩實的厚重窗簾僅鑽進一根針的寬度，如同一道細長的刀痕，劃過她和希德的小腿，灑在房間門上。她看了下時間，這個時候她應該走了，否則就趕不上到卡地夫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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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她可以不用走得這麼匆忙，從倫敦到卡地夫只要兩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可是睡在希德身畔，她總會想起那個本該陪伴在他們身邊的孩子，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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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起身換下睡衣，而衣料摩擦的聲音驚醒希德，他從床上瞇起眼端詳她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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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拜託，別鬧了……妳可以等到早上再搭車去開會沒關係，法國佬根本不在意妳遲到的那點時間。」希德把頭埋進被窩裡咕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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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斜瞥他一眼，對著鏡子泰然自若戴上首飾，口吻有些冷淡，「繼續睡吧。反正我不在的這兩天，你想睡多久都可以，沒人會規定你該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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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德沉默不語，那是他一貫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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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知道自己在對他洩憤，努力將冷漠及失望全都發洩他身上，可是珍妮佛知道誰都沒有錯，那是他們的選擇，選擇不讓瑞秋活下來繼續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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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一語不發戴上結婚戒指，這是她給希德的僅剩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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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卡地夫的時候正好是清晨，白日裡因為颳起傾盆大雨，天色顯得尤為黯淡。珍妮佛看了被風吹得傾斜的雨勢，即使會議場所離車站只有十分鐘距離，這種雨撐傘也無濟於事，她決定招輛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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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在大街上攔了一輛車，豎起衣領攏緊領口朝車子小跑步過去。途中行李箱的輪子卡到石塊，將地上污水濺到她新買的絲襪上。珍妮佛稍停，乾脆提起箱子鑽進車裡，車裡的冷氣冷得令她以為自己進了靈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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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去哪兒，女士？」開車的司機是個長相溫和的老先生，他的眼神清澈，透露著一股冷靜，她相當熟悉，因為她時常以這種面貌面對公眾，甚至是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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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向他說了地址，想想晚上應該和陶德見個面，結束會議後繞去和他見個面，或許共度春宵不失為一個紓壓的好方法。她發了封簡訊給陶德邀他一起晚餐，發送以後，她的手指無意識來回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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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的司機這時向她搭話，「今天的天氣並不怎麼好，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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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回過神，「喔，對。卡地夫這陣子常下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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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這雨已經下了好幾天了。對像妳這樣穿著講究的女士來說，這天氣一定相當不方便，不小心就會毀了妳在鏡子搭配一陣子的心血。」司機從後照鏡與她對視，還是那樣冷靜的目光，令珍妮佛感到不太舒服。「這對要去約會的妳應該相當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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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要去參加會議。」她勉強微笑，向他展示左手，「而且我結婚了，所以約會對我來說是很久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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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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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說了句「沒關係」，向後一躺，手指梳過一頭麥金色長髮，並且留意到司機貼上冷氣孔上的照片，上頭兩個孩子笑得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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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一陣恐慌，只轉頭盯著窗外出神，一股厭惡感冉冉升起令她作嘔。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延續這段苟延殘喘的婚姻，瑞秋去世快五年了，她每次只要看見希德的臉，就會那天想起開口請醫生拔掉維生系統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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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做出決定的，是希德和珍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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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共同謀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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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希德試圖以愛彌補這項缺憾，珍妮佛也明白與其令疾病纏身的小瑞秋日後活得沒有尊嚴，這麼做對她來說會更好。但每天午夜夢迴，珍妮佛總會夢到瑞秋開懷大笑的樣子，露出一口小小的乳牙，臉蛋透出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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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紅潤隨即轉至乾癟的鐵青，那張快活的小臉眼神迅速黯淡，成為目光空洞的人偶，帶著控訴瞪視珍妮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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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瑞秋：妳恨媽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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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只是冷冷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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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苟延殘喘的不只有她的婚姻，還有她，瑞秋的離開在她身體掘出一個巨大的空洞，希德的愛無法填塞，他的愛歉疚佔了絕大部分，那不足以稱做一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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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要的是巨大的，能夠淹沒她的，足以毀滅她的，令她永遠不再飢餓的情感。於是她開始偷情，甚至要求粗暴的性愛。她在被進入的一瞬間，感到不虞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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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她又轉起戒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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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有孩子嗎？」司機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輕鬆的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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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對於這司機的眼力吃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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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她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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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兩個，一男一女，大的那個如今要上高中了……可惜，我很快就沒辦法再見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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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覺得車裡越來越冷，大概因為外套溼透的關係，她想開口請司機將空調調小，但她發現窗外的風景愈漸荒涼，雜草的高度幾乎可以淹過車子。她立刻察覺到不對勁，儘管身體開始因為恐懼而將寒冷的感覺放大，開始微微顫抖，她仍是壓抑這股生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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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我想你似乎開錯路了。這裡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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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相信這是正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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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鏡子接觸到司機沉靜含笑的眼神，珍妮佛便明白這處地方可能是她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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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很快就停在一棟看似荒廢的屋子前，司機轉頭過來要她下車。珍妮佛凝視他，試圖與他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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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麼做並不明智……」她將手滑入大衣口袋，摸索著手機，但智慧型手機什麼都好，壞就壞在它沒有突出的鍵盤供她嘗試撥打999，而一瞬間它就成為愚蠢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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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仍是含著微笑，充滿寵溺似的看著她試圖掙扎，接著他掏出一把槍指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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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妳聽話。」他的手向她攤開，「為了使我們的對談不受干擾，我恐怕要請妳交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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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握緊手機，瞪著黝黑的槍口，費了極大力氣才不使整張臉顫抖，緩慢將手機交到司機手上。他甚至還道謝了。她雙手舉高走進屋子，久經失修的關係，爬樓梯時，階梯發出隨時都將崩壞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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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個房間後，司機笑說，「現在，我們來玩一個機率遊戲。」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小巧的瓶子擺在地板上，裡頭各裝有一個膠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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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頭其中一個能讓妳平安活下來，另外一個吃了則是會讓妳提早離開人世，而哪個是幸運的瓶子，只有我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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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腦袋盤旋好幾個想法，包括衝上前去奪下他的槍，但她明白她不會這麼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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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妳必須從這兩個瓶子選擇一個吞下去，不管妳選了哪一個，我都會吞下另外一枚膠囊……五十五十的機率。妳死，或是我活，賭賭看吧。」司機一腳把其中一個瓶子踢向她，瓶子滾到她薔薇色的高跟鞋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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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緊咬住嘴唇，「我有另外一個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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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聽見她的話笑得更開懷了，那慈祥的眉目像是葬禮上會看到的牧師，充滿慈悲，但此刻這種慈悲只剩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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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可以選擇零。」司機晃晃手上的槍，笑得平靜，「不過事實上，我們從出生那一刻就別無選擇。接著我們得面對無時無刻存在的機率……妳做了這個決定不是正確，就是錯誤，難以模棱兩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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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在他眼裡看不見悲憫，她知道自己成了甕中之鱉。她吸口氣，「但為什麼會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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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聳個肩，「但應該可以說是命運，妳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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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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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點個頭，將槍口對準她，「我也是，但它就是喜歡不請自來……現在，五十五十，或者是零。妳可以試看看命運會不會被妳矇蔽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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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人被逼到絕境腦袋反而會變得澄淨。珍妮佛發現自己腿不再抖了，她慢慢蹲下身撿起瓶子，看向前方裝載另外一顆膠囊的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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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固執的喃喃，「這跟它一點關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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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選了另外一顆，司機笑了笑，拾起她捨棄的瓶子。打開瓶蓋的時候，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瑞秋。想到她，珍妮佛原本想質問這男人為什麼要擅自決定她生死的衝動，剎那間消弭。珍妮佛吞下膠囊，看著司機也吞下另外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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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痛苦席捲她所有知覺，珍妮佛知道瑞秋沒有原諒她。她倒在地上，能感到絞痛從胃裡逐漸攀爬上，歪斜的視野裡看見司機離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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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她看見小瑞秋站在那裡冷冷俯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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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費力的喘息，以指甲一筆一劃，刻下那個她思念好幾年的名字。但時間並沒有給她機會，僅差一個字母，那純潔的象徵變成連說出來都彷彿充滿惡意，要竭力吐出的「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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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想念媽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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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佛的肺再也吸不進一吋氧氣，她想，她知道瑞秋的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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