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 天堂 收件人: 劉哥哥

這是一份飄在風中的遺憾、一段來不及抓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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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課，已是晚上10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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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慣例地，我們三個女生得偷偷地走過黑漆漆的訓導室和教務處的走廊，到男生大樓的三年十四班，去找我們的護花使者，劉哥哥，也就是小毛的表哥。我和小毛同班，所以小毛絕對是個女生，因為那時還是處於男女分班分棟的年代，劉哥哥又和我們同一屆，他和他們班的一個好兄弟永年，從國二開始就負責〝順路〞陪我們三個女生走路回家，年少輕狂的我們，下了課後總是和在一起，像一家人，也像一個地下組織，學校認為我們是問題學生，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實在有辱校風。就算學校知道小毛和劉哥哥是表兄妹，而且目前兩家人住在一起，他們還是把我們列入黑名單，要不是我們都在所謂的前段升學班，搞不好都被記了好幾個沒來由的小過或警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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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都不影響我們如同兄弟姐妹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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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道道地地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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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功在一起，打鬧在一起，匪類在一起，翹課在一起，只有抽煙除外，因為我被嗆過一次差點咳死，所以一直到上大學前都不曾碰過煙這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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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看男生總用一種很享受的表情吞雲吐霧，好奇心使然，我說，「借我抽一口」。「拿去呀…」永年很瀟灑地把點燃的煙遞給我，「吸大口一點啦」，我很膽小地躲在暗處，真的笨笨地聽了永年的話，吸了好大一口，然後吞下去，正要開口問「然後呢」，我已經咳到快不能呼吸，眼淚鼻涕到處竄流。「死永年，你不要跑…咳咳….你完蛋…了…」四周的同伴笑到眼淚跟我一起狂飆，沒有一個人有空來幫我拍背或什麼的，因為那場面實在是很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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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這東西在我第一次接觸它時，就把我嚇得後退三…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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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形影不離的歲月持續了兩年，國中畢業後大家分道揚彪，我唸了北一女，羊ㄇㄟ則念了私立女子高中，小毛和永年分數很接近，兩個決定去念同一所五專，劉哥哥因為是純種原住民，加分後上了建中補校，但他沒有努力地撐完那三年，高中念了N年與N個學校才畢業   (N代表多少我也搞不清楚)，然後輾轉考上了台灣科大企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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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我們，除了我和小毛因住得近的關係，三天兩頭就有機會碰面，其他人就幾乎沒聯絡了。劉哥哥後來搬回台東老家，等他回台北念大學時，我人已經在美國唸研究所了，一直到我2000年回台灣，才偶爾見過幾次面。我以為，他可以平平靜靜地過他這輩子了，因為會計事務所的工作loading會讓他喘不過氣地快速學習成長、成熟，然後成家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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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衷心地這麼祈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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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嗎?   我不太記得了。他來找我，說話喝酒聊回憶，他那天出奇地喝得不多，因為胃痛，但為了要配合我這個心情低落的傢伙，他只好陪我喝了些啤酒，還殺去唱了KTV，之後回到我的住處，喝掛了的我直接呼呼大睡，完全不知道躺在身邊的他有多麼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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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後他已離去，我試著打電話寫email找尋他，遍尋不著，心裡有些急了，問小毛知不知道他的行蹤，一樣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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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個禮拜有吧，他終於接了電話，說自己生了病，早上才去做了胃鏡檢查，醫生要他住院，我說想去看他，他連醫院名稱都不願告訴我，他用很壞的口氣逼退了我的關心。我瞭解他的臭脾氣，所以沒再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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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從小毛那邊得知，原來，劉哥哥已被發現得了癌症，是在照胃鏡時發現胃壁外面的淋巴腺出現癌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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腺體癌症，就我所知，擴散得極快，但劉哥知道我這人心腸軟，知道這事後一定會寢食難安，所以他用看似殘忍的方式讓我不敢再與他聯絡，自己默默地承受著病痛的折磨。知我者劉哥也，我不怨他不恨他，只氣他為什麼到生死關頭還要隱瞞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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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失聯了多久我不記得，我只知道他不要我插手他生病的事，所以用各種理由拒絕我的關心，甚至說他女朋友會照料他的一切，請我不要再打電話給他，否則女友會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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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他的話，所以我靜默了，也天真地以為會沒事的，畢竟他才30出頭，化療一定可以治癒他的。一直到小毛打電話告訴我，他已經是癌症末期，目前人已回台東治療，我才知道事情不如我想像般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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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更心酸的是，他還跟小毛說，這輩子能和喜歡的人喝最後一次酒、唱最後一次KTV，其實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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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後來讓他回家了，因為所有的治療已不具任何意義。我二話不說買了機票坐著我最害怕的小飛機到台東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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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上一次看到他，還是那樣的高大英挺有朝氣，眼前的他，剃光了頭髮，身材莫名地變了形，手腳都瘦了，但肚子卻出奇的大，躺在病床上的他看到我的出現，急於要下床跟我說話。我忍著眼淚跟他話家常，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那樣、當作我們都還是當年叛逆的少年一樣，我和小毛陪他說說笑笑、陪他抽煙。我已經不再會被煙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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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暗地裡跟我說，他常問起我，但問他希不希望我去看他時，他還是一樣固執地說不必了。她還說，我是劉哥哥真正的初戀，或是暗戀的對象，我說不可能，因為他還故意介紹永年給我，要永年追我，小毛說那是因為他太喜歡我，所以反而膽怯了，只好叫自己的死黨追我，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我們一起出去玩，就不會有任何害羞或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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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天飛機來回，心情很低落，但也因為見著了他，所以終於可以稍微收拾起從未停止過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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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星期，手機響起，是小毛的電話號碼，我的心一沉，不用接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一接起來就聽見小毛啜泣哽咽的聲音說劉哥哥當天走了。我沒有落淚，但也說不出話，電話兩端安靜了好一會兒，我對小毛說，別難過，至少他免除了身體上的病痛，與其看他和癌症對抗，我寧可他早些脫離痛苦，到天堂去，當一個快樂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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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相繼幾個親人的離開，讓我變得堅強，但是，一個相識相知相惜20年的同窗好友，在正值人生的黃金時期就離開了我們，老實說，除了傷心難過，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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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茫然經常帶領著我，回到20年前的時光流裡，沉浸在那段年少不知愁的快樂時光中。微涼的晚風，彷彿正吹彿著穿著國中制服、勾肩搭背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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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哥哥，我真的很想你，希望你在天堂過得平靜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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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一直在等你追我，可是卻始終等不到，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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