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尋謐小館

      水泥高柱林立,小小的窗透不進光,無形的威壓拴緊了生活步調,一層又一層圈住所剩無幾的藍。

      在城市裡隨處仰頭,見到的都是這般景致。

      我低下頭,本想輕輕歎口氣,誰知一個深呼吸就把自己嗆著了。

      附帶懸浮微粒的空氣,汽油還未完全燃燒的味道,給予訪客更沉浸式的體驗。

      小小吐槽幾句。順便在內心教訓為了貪圖方便,所以出門買菜不帶口罩的某人。

      拐過前方的彎道走進巷子,在雜物與遮雨棚後是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石版步道的縫隙補滿小碎石,旁邊墊高的花圃種上一排茂密的箭竹,恰好遮去外頭令人心塞的灰黑色調。

      雖然昂貴的地價留給綠意的生存空間就此一點點,但我也滿足了。

      木地板上隨意擺著幾個盆栽,吊蘭生出幾叢新芽,黃金葛軟軟的枝條攀著圍欄,流水沖轉了木輪,紅藍交錯的蓋斑鬥魚在睡蓮下嬉戲。

      我勾起嘴角,推開玻璃門,銅管敲出高低不一的清脆聲響:

      歡迎光臨,尋謐小館。

      ***

      以米色為主調的砌牆,方形木板拼接成牆墩,燈罩灑下的光是暖暖的淺黃,櫻紅、寶藍、翠綠,齊齊拉低彩度後裹上奶油質感,繽紛的沙發隔出一個個獨立的小包廂。

      挑高的設計硬是把狹小的空間營造出寬敞感,店內僅有的三兩位客人都靜靜窩在那個最舒適且屬於自己的角落。

      每次進來這裡,都會被它療癒。

      我彎了一雙眉眼,緊抿著唇,笑容依舊不自覺溢出嘴角。

      「小謐,你要提著菜站到什麼時候?」坐在圓桌旁的李大哥晃晃手中已然見底的咖啡杯,暗示我剛剛發生的事,「我已經把這本書翻到最後一頁了喔。」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悚然一驚,想起因為食材不夠而出門採購的事,「我現在馬上幫你準備!」

      「別那麼著急嘛,這樣可是會破壞這兒獨有的慢步調生活喔。」看著我匆忙跑向廚房,他無奈地笑道,「我再續一杯咖啡吧。」

      「好呀!」多謝體諒這種話或許過於客套,所以我改成一個真誠的微笑。

      「啊對了,那個義大利麵......」

      「不加橄欖。」

      我順口地接出下一句,李大哥微微一愣,隨後會心一笑。

      「小謐啊,剛剛又多加幾個菜單了,都放在這。」

      在流理台忙碌的我抬起頭,坐在吧台的徐姨把彩繪石紙鎮推向我。開放式廚房的設計,我與客人的距離不過是一座矮牆。

      「謝謝。」我接過那疊紙,與先前的加起來不過五張,還忙得過來。「徐姨今天也是一個人來嗎?還需不需要再一壺花茶?」

      「不用不用,小謐你忙,我去自助吧盛就好。」

      不遠處的沙發座上,一名七旬老人正吃力地看著報紙上的文字。

      我走近收起桌上的杯盤,「陳伯伯,老花眼睛在櫃台有喔。」

      「唉呦,這裡真好啊,竟然連眼鏡都有!」陳伯伯在口中不住誇讚,放下手中的報紙走向櫃台。

      我微微一笑,陳伯伯真可愛。他每天早上散步都會經過箭竹小徑前,每次經過都會進來尋謐小館,每次進來都會誇獎一次設計......也每次都需要別人告訴他老花眼鏡的位置。

      希望他能一直開開心心的。

      「那個......」忽然有個聲音叫住了我,「店主現在有空嗎?」

      「怎麼了嗎?」我回頭一看,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女生,看穿著打扮,應該是上班族。

      「我看外面有貼諮商服務的告示,」她說著說著便垂下下頭,「但我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到店主......所以想說來問看看。」

      「其實也不算諮商,我沒有像專業的心理師那麼厲害,只是單純聊聊天而已。」望向窗外,風景依然是那片灰藍的天空,可是搭上木質窗框,就平添了一抹古韻,「算是多給我一次了解自己的機會。或許,我給你不同的想法也說不定。」

      她怔怔地望著我,像一瞬間失了神。可能也是被窗外的風景吸引了吧。

      「對了,小姐是新客人吧。冒昧詢問一下您貴姓?」我朝她眨了眨眼。

      「啊,」她愣了一下才回覆我,「敝姓秦。」

      「那請秦小姐稍候,我先去處理這些碗盤一下。」我指了指手中的托盤。

      「店主先忙沒關係!」

      對她抱歉一笑,我轉身走向流理台。

      「店主稍等一下!」

      她突然又叫住我。

      「還有什麼事嗎?」

      「其實......你可以叫我小秦沒關係。」她露出靦腆的笑容,「聽店裡的顧客都叫店主小謐,我也可以嗎?」

      「當然啦,小秦。」

      ***

      我將青綠雲紋玻璃杯推向秦小姐,淡紫色的茶湯晃出一圈圈漣漪。

      「薰衣草茶,可以接受嗎?」

      「謝謝你。」她抿起唇,「小謐。」

      握拳擋在嘴前,恰好遮去那一笑,「你想和我聊些什麼?」

      「我最近在工作上總是常常出錯。」低聲的訴說像是呢喃,「像是開會的資料臨時少一份、團定的午餐收完錢到繳交時卻出現誤差、總機傳達的事忘記通知老闆......我到底怎麼了?」

      「會不會,」我攪著杯中的咖啡,「是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精神上的。」

      「我連精神緊繃都會出錯了,更何況放鬆!」

      我一愣,看著她突然的激動情緒,偏頭再攪兩下咖啡,「可是......一直緊繃著,久了就會鬆弛,屆時的狀況可能比放鬆更糟糕。像是一個彈簧一直維持在拉長的狀態,它會彈性疲乏,往後就只剩變形後的模樣。」

      「這我知道。」她垂下眼,「我也想過在家試試放鬆的方法,像精油冥想那些都有嘗試過,但,都沒什麼效果。」

      「嗯......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想。我們能先聊聊別的嗎?」

      看向秦小姐,我眼眸閃閃發亮,隨著動作攪拌棒被豎直,幾滴褐色液體落在我手上。我似乎忘記了那東西沾著咖啡。

      「例如......你會不會蠻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

      「有點。」她眨了眨眼,有點驚訝,「你怎麼知道?」

      「大概能看得出來。」我將攪拌棒放回咖啡中,躺上沙發靠墊,「能和我說說你還記得的例子嗎?」

      「其實我以前不會那麼緊繃。」她思索著,「因為原本待的公司倒閉了,所以我才來應徵現在的公司,規模蠻大的。但是他們步調就很快,要求也比較高。」

      「我已經很努力做得很好,但還是會被挑出毛病、還是會有人再旁邊說閒話......可是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沉吟片刻,「到目前為止,我覺得你的困擾大致可分為兩個面向:一是別人與環境的壓力,二是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那先說說我自己。我曾經也很在意別人的批評,像是有人說這間店賺不到錢、出餐速度很慢、老闆常常消失、服務品質不好、什麼聊天只是打著正經名號的攬客噱頭......因為這些事情吧,我也想過要照著他們的意見改變,但是越改越累,改了依舊有批評。」

      「那段日子,我就覺得精力好像被抽乾一樣。」微微一笑,神情悵惘,「我這麼問自己:我當初為什麼要開這家店?」

      聲音收在一個問句,我頓了頓,抬眸看向秦小姐,「我想要打造我喜歡的地方。讓每個疲憊的心靈,都有一隅休憩之所。」

      眼中那個漂泊不定的旅人,終於找到指引歸航的明燈。

      「從那之後,我的目標就是打造我喜歡的地方。一步一步朝著它前進,成功就給自己小獎勵,失敗就告訴自己要改進。優與劣、成與敗、鼓勵與批評,都是我自己給予。」

      「像是你覺得你已經很努力了,那就嘉獎一下自己。你可以試試看這個方法,你的成就由你自己來定義。」

      秦小姐點了點頭。

      「同時也可以先加上另一個東西作為輔助。因為一開始就把所有的精神支持都綁到自己身上會有點困難。」我摩挲著下顎,「你可以找你要好或者跟你性格比較相似的朋友,約定好每過一段時間,就找出一個對方做得不錯的地方,給予回饋。或許是鼓勵,或許是改進。也能在心情不好時依靠他一下。」

      「至於公司給你的環境壓力,可以透過以上兩項轉移注意力以達到減緩,然後視可承受度調整。有一點壓力是好事,畢竟適度壓力可以幫助成長,而你也要繼續待在那個公司。」

      「這些是我列出的方案。你可以選著用,看看哪個有效。」我抿一口咖啡,「對了,跟你分享個東西,你聽過吸引力法則嗎?」

      她搖了搖頭。

      「簡單來說,就是人的意念是有能量的。你想什麼,就會吸引來什麼,正向思維會吸引正向思維,生活就會有越來越多正向能量,反之亦然。」

      我壓低聲音,悄悄比個讚,「我試過,蠻有用的!」

      她眼眸迸出亮光,像是發現新大陸。

      「謝謝你!願意陪我聊這麼多!你的意見真的很有幫助!」

      對上她感激的眼神,我頓時有些難為情,「沒有這麼誇張啦,這只是我的一些經驗分享。而且有沒有用要看實際效果,不是現在說了就算。」

      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又給她太負面的想法,「但是你也要相信自己,你是可以做得到的!」

      「嗯!」她點頭如搗蒜。

      「姐姐!」隔簾唰地一聲被拉開,戴著棒球帽的男孩怒氣衝衝地站在那兒,「我又輸了!」

      我歛起眼神剜向他,「阿遠,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能就這樣直接跑進來。」

      阿遠被我一兇瞬間噤聲,隨後小小聲地抱怨,「可是、可是他們很卑鄙!」

      「啊,小謐有客人嗎?」秦小姐從沙發站起身,拿上隨身包包,「那我先走了。」

      「他不是......」

      「真的很感謝你!」她朝我深深一鞠躬,爾後快步離開。

      「阿遠。」我冷聲叫他的名字,但他在看到秦小姐離開後,完全無視我的怒氣,小跑步把手機舉到我面前。

      螢幕裡回放的畫面中,阿遠的虛擬角色正好從牆垣後走出,一顆手榴彈不偏不倚砸在他頭上,而好死不死,它又在那瞬間爆炸。

      「對手......算好的啊?」這樣的話那人還真厲害,我佩服。

      「不是!」阿遠鼓著腮幫子,「手榴彈從扔出到爆炸的時間是四秒,然後那個人丟超遠的,它落地時剛好過完四秒就爆炸。」

      「喔......」所以他走出來就剛好被炸死了?「那你衰啊。」

      「姐姐!」阿遠氣沖沖地跳腳。

      我推開張牙舞爪想朝我撲來的小老虎,「你可以拿槍去蹲在人家復活點前面啊。」我手指滑著地圖,「等到他十秒的無敵時間過了之後,就可以拿狙擊槍把他秒了。」

      阿遠的眼睛登地發亮。

      「我記得好像連殺多少就有自動機關槍。」手指敲著茶几,「你也可以把它架在復活點前面,就不用自己蹲了。」

      語畢,我轉頭看向阿遠,他笑彎的眼睛頓時瞇起,「姐姐,你好壞喔。」

      我微微一笑,傾身向前,「如果你想繼續憋屈著,你可以選擇善良。」

      阿遠愣在那。一句揶揄,並沒有讓他佔上風。

      「阿遠,要吃飯了!」

      我探頭一看,徐姨站在門口大喊。

      「你看,你媽媽都來喊你了,快回家。」我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看著他的表情,想說的話彷彿全被我封在喉嚨裡,「姐姐,如果方法行不通我要來找你算帳喔!」

      「行行行,你高興就好。」我揮手向他們道別。

      館內客人早已離去,偌大的空間只剩輕柔的樂音飄蕩。微醺夕暉灑滿窗,替溫馨的裝潢染上了幾分橘紅的醉意。

      掐指一算,今天應該到那個書架了。

      偏頭望向紅櫸木書架和堆在地上的兩三只大紙箱,嘴角勾起淺淺的笑。不知是工作量增加的無奈,還是尋謐小館增添新書的欣喜。

      ***

      跨坐在梯子頂端的我忽然發現不對勁,左瞧右瞧後得出一個結論:

      這座書架是歪的。

      奇怪?剛買回來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啊......我爬下梯子,繞一圈後發現是底部邊角的卡榫錯位了,然後書的重量往下一壓,它就偏得更嚴重了。

      我看著已經放好八成的書,決定先嘗試用推的:稍微抬起一側再往後用力敲,看能不能把它弄回原先的位置。

      「呼......」一抹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敲回去了。」但手有點痛就是了。

      仰起頭的瞬間,我的笑容又消失了。

      它怎麼還是歪的!

      而且明顯往前傾斜......

      霎時間,我意識到不對,立馬往後退,但事情卻比我預想還要早一步發生。

      「小心!」

      整個書架轟然倒塌。

      書本與塵埃一齊落定,我拿下護在頭頂的手,卻沒有什麼被砸到的痛感。

      剛剛好像有個聲音......方抬頭,一張眉目清秀的面容赫然闖入我的視線。

      「你沒事吧?」他開口了。

      明明素未謀面,卻衝出來替陌生的我擋下危險。

      眼神飄忽著,我不知所措,腦中的詞庫亂成一團......

      「對不起。」

      他看向我的神情愣住了,「啊?」

      「你......」終於,一句正常的話被組織完畢,「你還好嗎?」

      「還行......嘶!」他抽回手,卻不小心碰到傷口,痛得倒吸一口氣。

      「我先幫你處理傷口!」我從他身下鑽出來,捧著他從裂口不斷滲出血珠的手臂跑向吧台。

     

      水聲淅瀝,入窗的晚霞卻不昏暗,淺金的光暈更添明媚的色彩。

      「會痛嗎?」生理食鹽水沖去傷口表面的灰塵與血痕,棉花棒輕輕抹著周圍。

      「......有點冰。」

      「等一下要消毒,可能會比較痛。」扭開優碘的蓋子,紅褐色的液體沾上棉棒,碰上傷口的瞬間,我感覺到他手臂的緊繃,「你是劃到梯子嗎?」

      他聽聞後不禁一笑,「我怎麼可能知道?」

      我微蹙眉,「那保險起見,還是去打破傷風針。」再來回擦幾次確認完全消毒後才貼上紗布,「我只是初步包紮,傷口回去後還是要再處理。」

      少年舉起手臂瞧了瞧,「謝謝你啊。」

      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模樣,愧疚再次湧上。

      「對不起。」垂下頭,我輕輕咬著唇,「我會賠你醫療費的,還有破傷風針的錢。」

      「唉不用啦,我只是想進來吃點東西。」輕鬆的語調中,對我執著的無奈若隱若現。接著他左右張望,「有什麼推薦的嗎?」

      我眨了眨眼,「可是,這裡已經打烊了。」

      「啊?」他嘴和眼一起張大,「那門怎麼還開著?」

      「嗯?」我愣了一秒,嘆口氣,「徐姨又忘記關門了。」

      他喃喃重複了徐姨兩字,「客人嗎?」

      「也算鄰居。」隨後,我堆起歉意的笑顏,「我烤箱裡還有一份焗烤海鮮燉飯,你不嫌棄的話,就當我請你。」

      他突然睜圓了眼睛,黑眸清澈潤澤,「真的嗎?」繼而輕哼兩聲,「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墨藍的夜色籠罩四方,頭頂的吊燈落下一片光明。

      「你的手藝真不賴!」

      他抬起埋在美食裡的頭,抽空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才剛要向他道謝,他下一句話堵了我的嘴,「但你也別一直盯著我,好尷尬。」

      「......抱歉,習慣了。」我轉過身去斟了杯茶,望著落地窗外的點點燈火,啜飲幾口,「畢竟觀察別人表情,是最快知曉他們對餐點的評價的方法。」

      幾聲傳來的輕哼,似表示了解。

      「不是都打烊了嗎?怎麼還有餐點?」好像我不看著他,他便能自然地與我聊天。

      「這本來是當晚餐的。」

      那廂頓時寂了聲。

      我回頭看去,他咀嚼的動作凝固在臉上,「......對不起。」

      「沒事啦。」我擺擺手,「因為食材剛好多一份,想說扔掉可惜。現在時間還早,我等一下上樓再煮就好了。」

      「所以你住樓上啊。」

      我點頭,「嗯,方便。」

      「對了,你這間店叫什麼?我去留個好評。」

      「尋謐小館。」我微微一笑,「但在Google地圖上應該找不到,網頁大概只剩部落客的評價。」

      「為什麼啊?」他挑眉,拿出手機翻看著。爾後,張嘴深吸一口氣,「還蠻......兩極的。」

      他自言自語著,念著論壇的評論,「老闆自以為是、我行我素,出餐速度慢......菜很難吃?」

      「出餐速度慢,這我承認。但菜難吃......恕我無法苟同。」我冷眼白了那不存在的奧客。

      「哈哈,認同。」他暢快笑了幾聲,「但我覺得你個性蠻好相處的,他們為什麼這麼說?」

      我聳聳肩,「可能是我不怎麼搭理他們的評論吧。」抬眼看向他,目光裡是不曾動搖的信念,「我只做我喜歡的事。」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瞇起眼,「你在認同什麼?」

      「哦......」他拖著尾音,眼神瞟向一旁的置物架,「我覺得你說的很好。」

      抿一口茶,我似笑非笑望向他,「是嗎?」

      「真的!」那真摯的眼神,就差沒有對天發誓了。

      「行吧,我信你。」莫名的,我覺得逗逗眼前這人還蠻好玩的。

      「其實......」把手肘撐上桌,他輕輕一哂,垂下眼簾,「我也很希望能像你一樣,無所顧忌地追求自己的夢想。」

      我靜靜地望著他半晌,隨後把頭轉回落地窗的方向。

      「如果,」小小的杯盞在我手中輕晃,「你能確定自己餓不死就去追吧。」

      他聽聞後噗哧一笑,「也是,命最重要。」

      「那我以後還能來這裡蹭飯嗎?」

      「我是很歡迎啦。不過,」笑意凝滯在嘴角,緩緩回歸平衡線,「應該沒機會了。」

      他愣了下,繼而打趣地笑道,「你幹嘛這樣詛咒自己的店?」

      「沒有詛咒,這是必然的結果。」

      他皺著眉頭,眼神在明瞭與不解的邊緣打轉。

      我輕笑出聲,展露最自然的笑靨,執起茶盞,「敬我們最後的晚餐,不醉不歸。」

      那雙眉眼笑成彎月,最終在了然於心的那側站定。他拿起檸檬水與我碰杯,「不醉不歸。」

      深夜的風帶著絲絲涼意,吹響了橫樑上的風鈴,清脆的聲音落入潺潺水聲與夏夜蟬鳴,在落幕前夕,奏響了最華麗而絢爛的樂章。

      ***

      我戀戀不捨地抽離筆尖,圓潤的墨跡在紙面停留須臾,頃刻間就被纖維的細縫吸吮殆盡。

      翻到稿紙的正面,視線落在題目上:我想開一間00店。題目的格子依然空著,還未被文字填入。

      我看著那兩個斗大的圓圈,思考究竟該放什麼詞。

      療癒?恬靜?悠然?閑靜?

      形容詞一個個竄入腦海,又一個個被我剔除。黑筆在我手中旋轉......

      對!

      沙沙幾聲,空白的首行終於填入文字:我想開一間我喜歡的店。

      很白話,但讓內容完美地扣題。我思忖地點著頭,看著自己那像極小說的文體,閉上眼嘆口氣。

      肯定要被扣分。

      不過沒關係,我寫出了我喜歡的東西。

      那是靈魂的歸宿。

      彎起嘴角,翻回稿紙背面,手指撫摩力透紙背的壓痕,渴望再多沉湎一下那夜的歡愉。

      「叮鈴鈴!」急促的鈴聲響起,昭示考試時間的結束。

      數著朝我走來的腳步聲,心如擂鼓,像是倒數中的秒針,手指卻不願離開紙面。

      唰地一聲,桌面的作文紙被抽走,靈魂也彷彿被人硬生生扯下一塊,心口空落落地。它不會回來了,它會永遠留在大考中心。

      沒有疼痛、沒有哭喊,就眼睜睜望著它與其他稿紙疊在一塊。哀悼無聲低吟,在窟窿中迴盪。

      我乏力地趴上桌,旋轉九十度的視線裡,監考老師漸行漸遠,那行雲流水的背影,動作不帶一絲猶豫。

      腦海中循環播放剛才驚悚的響鈴,透過桌子的共振,我清晰地聽見鼓噪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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