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兩端

    「靜靜啊,你在學校有沒有被欺負啊?」

    「為什麼會被欺負?」

    「因為媽媽不是台灣人。」

    「因為媽媽的工作沒有向其他人的媽媽一樣賺的多。」

    「沒有,誰閒的沒事欺負我。」

    那時我一直不懂她的擔憂到底是從何而來,現在我想通了,那是觀念的根深蒂固,是悲劇的傳承。

    「我跟你說,你妹考上那間學校後我們會全力支持她,知道嗎?到時候你可不要眼紅。」

    「有什麼好眼紅的,那是她靠自己努力得來的,我只是希望她留在我們家附近那間學校讀,這樣就不會有人跟我搶車子了。」我蠻不在乎的說著,畢竟我的目標很簡單,只要她留在我們家附近讀書,這樣就不會有人跟我搶車子了,因為我們家的車子只能載一個人的生活用品,如果她跟我一樣都去外縣市讀書的話⋯⋯用膝蓋想都知道,我家那兩老一定會果斷放棄我,然後甩給我一句「你是姊姊」然後就讓我自己去處理了。

    老實說,就算我們讀同一個縣市的學校我也不相信他們會為了我再跑一趟,所以就更不用說不同縣市了,但我也沒有在詛咒她的意思,我們家附近的那間學校也不比她的第一志願差,因此,我並沒覺得我這樣的希冀很過分。

    不過顯然,在他們耳裡聽起來不是這樣。

    「你怎麼那麼自私,你妹妹明明可以考上更好的學校!」

    自私?

    我自私嗎?我不這麼覺得,這只是出於一個正常人會有的心態而已吧,她損失的不多,我也可以繼續維持現狀,這樣難道不好嗎?

    我低著頭不發一語地繼續滑著手機,窗外的風景一閃一閃,這段路程好像顯得特別的漫長。

    「反正我不准你這樣詛咒她,你聽到了沒?」

    「我又沒有,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實話實說而已。」

    「不管你怎麼想的,以後妹妹坐火車回家的時候你也要記得去火車站接她回來知道沒?」

    「不要。」

    「#$%@⋯⋯」

    後面她在講什麼我記得不太清楚了,手機的微光打在我麻木的臉龐上,手指無意識的往上滑:「怎麼還沒到家⋯   ⋯」

    那年我讀大二下,從各方面來看都是個可以開始準備脫離家庭的時候,從上大學開始能綁著我的應該只有父母手上的生活費,應該只有錢才對。

    高中的我選擇了一間離家最遠的學校,為的就是離開這個讓我痛苦又甜蜜的家。

    當我真正出去、真正離開時,我好像又被綁架了。

    曾經他們灌輸給我的某種東西正無時無刻束縛著我,外縣市的一切不再像在家中一樣有人可以提供我幫助,所有的一切都要扣除我的生活費,我的生活水準下降的非常快,加上住宿,沒有一個能夠讓我好好喘氣的地方,我以爲我出去後會獲得自由,但事實是我獲得了時間的自由,金錢的束縛,那就等於沒有自由。

    後來,我每隔兩個禮拜就會回家一趟,回去那個我很討厭的地方。

    為什麼要收兩胎?我曾聽過有人在討論這個問題,養一個就夠累了,為什麼還要再為自己添個負擔呢?

    為了讓第一胎不孤單。

    為了分擔第一胎的負擔,畢竟以後他們可是要養我們的。

    不過最讓我深刻的是這個答案。

    因為第一隻帳號練壞了,所以開個小帳啊。

    我跟我妹其實只差兩歲而已,所以並不存在那種隔了多年後決定重開帳號的情況,但現在無時無刻我都覺得我就說那隻被練壞的大帳。

    說起來也真的可悲,因為我一直試圖在改變他們的想法,直到現在。

     

    「我這間學校才不爛,我才不要考分科,就這間就好!」

    「你給我去我們家附近那間學校的法律系讀就好,又不是一間多好的學校你給我跑那麼遠?」

    「我不要,就說了這學校沒有不好!」

    「但也不是最好的!不是最好的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讓你去讀書,不給我在家裡附近讀,就給我出去工作,反正你讀那個爛學校那個爛系最後還是只能跟我一樣進廠上班!」

    「爸!」

    躺在沙發上沈默的爸爸並沒有往常的寬容:「去讀科大吧,如果早知道你會落的這個下場,當初就應該讓你去讀高職。」

    「對啊!」

    他到底在講什麼鬼話?她也是?現在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明明大家都講中文,但現在我一個句子都聽不懂。

    到底是誰當初剝奪我去職校體驗的機會?到底是誰當初要求我要一定要上高中?

  太荒謬了,他們現在是在為當初自己的決定來指責只能依照他們安排的我嗎?

    真的,要不是現在不合時宜,我真的要笑出聲了。

    這到底是誰的錯啊?

    要不是現在會無條件支持我的人已經入土了,我壓根不會來求這兩人來幫我簽名。

    後續就是一連串的家庭戰爭,最後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我也如願上了那間學校。

    如果你問我我每兩個禮拜回家要幹嘛?我可以清楚的告訴你,回來為期兩天的假期,一天拖地,一天洗衣服。

    「靜靜啊,我覺得你在外面待過後一整個都不一樣了,變懂事了呢!」

    我輕輕的勾起嘴角:「是嗎。」

    因為我認命了。

    我不能嬌蠻任性,我不能奮起反抗不公,因為架在我脖子上的生活費只能讓我委屈求全,因為我根本不能靠自己在那個高消費的城市活下來,我就是如此得無能,所以我只能當家裡的乖乖木偶,面帶微笑,隨著絲線舞動。

    「姊姊,我覺得你脾氣變好了,你沒有以前那麼愛對我生氣了。」

    我看著面前只到我肩膀的女孩,她柔順的頭髮梳成一絲不苟的馬尾,臉頰上爬上獨屬于這個年紀的青春痘,其實我並沒有那麼討厭我這個妹妹,儘管永遠是我站在她前面保護她,儘管我變得片體鱗傷她仍在一旁沈默的看著,但我依舊不討厭她,她身上有我守護的天真,有我保衛的曾經。

    「你也覺得我很爛嗎?」

    我望著她手上那厚厚一疊書,又往上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判讀真偽。

  「沒有。」

   

    「最好是。」

    我打算戳破她的謊言。

    她搬著那厚厚的講義在我旁邊坐下,隨意翻開了一頁:「我沒有覺得你很爛。」

    「說謊。」

    她透過鏡片看著我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我低頭看著曾經我也熟悉的三角函數說著:「如果你不覺得我爛,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

    「我不會靠姊姊,因為她以後一定會喝西北風,到時候我還要養她。」

    「我只是開玩笑的。」

    「你知道可怕的是什麼嗎?你居然被她們同化了。你居然也覺得我會窮死,我會需要你。」

      她的手指扭在一起,我淡淡的看著:「你以前不會這樣的,你還記得嗎,以前媽媽有跟我們說『她怕她不是台灣人會害我們被排擠、她怕她轉不了那麼多錢會害我們被其他同學嘲笑』,我以前一直不理解她怎麼會有這種擔憂,後來我懂了。」

    我移開目光繼續說著。

    「因為她覺得自己很糟糕、很爛」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

    「在她眼裡人有分三六九等,但在幼時的我們眼裡人人平等;如今,他們講這種可怕的觀念灌輸給你,讓它發芽成長,然後就出現了三株同時攻擊我的花。」

    她看著我哭了,有什麼好哭的,要哭的人應該是我吧?

    「我真的沒有覺得我們兩個不一樣。」

    「你當然不會覺得不一樣。」

    一直待在天秤重的那端的人,怎麼會在意另一端無足輕重的重量呢?

    我偶爾會想,我放上了溫馴、乖巧、懂事得籌碼,卻仍比不上對面放上的『好學校』,所以我放棄了,我經常回來維持家庭關係,試圖達到平衡,也許我經常回家不是因為沒有錢,而是因為不甘心。

    我認命了。

    膝上的牛仔褲下起了雨。

    「儘管你們都覺得我不怎麼樣,但⋯⋯」

    我看了一眼在樓梯上的媽媽。

    「以後你只會讀書的人,但我會是寫書的人。」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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