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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溪流尤其湍急,混著陰沉沉的天,莫名令人感到不祥。

竹萬是一個新來的小弟子,負責洗衣服等打雜工作,等他將洗好的衣服收拾了,天也黑了。他急急忙忙往回趕。

路上被絆了一下,衣服散了一地。他顧不上撿,蹲身查看自己的膝蓋。膝蓋破了,摩擦衣物很疼,但捲著褲腿又太涼,萬一被看到了還會被數落。他沒法,急著趕路,囫圇將衣服撿了,努力往回趕。

樹林後,一個黑影看了很久,直到竹萬的背影消失。

不出所料地被罵了一頓,讓他明天將衣裳重新洗過,扣了他的晚餐。

竹萬沉默蔫巴地回了寢房大通舖,不管不顧地趴了上去。

資歷較老的師兄見了他,問了一句。竹萬不說話,師兄倒也好脾氣的不惱,上下打量了兩眼,出了門,再回來時拿了藥和一顆饅頭,並囑咐他將食物藏好了。

竹萬回過神,想感謝師兄,卻說不出口。沒事,你吃吧,師兄說。

那時候竹萬覺得師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沒什麼資質,始終是外門弟子;師兄頗得重用,學了些法術,師弟妹們羨慕得不得了。師兄只謙虛地擺擺手,說只是點皮毛。

再大一點,師兄穿著質料舒適輕薄的衣服,挺拔的身姿翩翩,人倒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而他仍穿著粗布衣,只是長高了點,也黝黑了點。

他沒嫉妒過師兄,他知道師兄值得,可是有人不這麼想。新來的弟子天分很高,被破格收入長老門下,看上去趾高氣昂,很是富貴的模樣。有人說,他確實是某富貴人家的少爺。竹萬想,師兄會怎麼看呢?

他不知道師兄怎麼看,但他先知道了那個富貴弟子在背後編排師兄,說師兄上次去某高門布道,被那家的女主人看上,想收作入幕之賓。竹萬想,他怎麼敢。

謠言總是傳得很快,但聽說長老那邊並沒有處罰,只是警告了幾句。富貴子弟好好的。

師兄,你生氣嗎,竹萬這麼問過。而師兄笑著搖頭揭過。

後來門內大比,竹萬折了骨頭,師兄來探望,問好點沒,帶了藥給他。竹萬一骨碌地爬起來,問師兄你贏了嗎。師兄搖搖頭,說我給你擦藥吧。

師兄確實沒贏,榜上公告了。竹萬心想,怎麼會呢?

歲月如梭,師兄成了掌門,但富貴子弟在外風光無限。師兄說,他是後盾。竹萬搖搖頭。他現在不用洗衣掃地了,偶爾領帶一下新弟子,整理整理一些文書雜物,比從前鬆快許多。師兄有時來看他,問他膝蓋還痛不痛。竹萬搖搖頭,早就不痛了。

那師兄你呢,他問。

師兄搖搖頭說,我就守著這裡。

那個富貴子弟被抬回來的時候,竹萬在人群邊上望了眼,白色的衣衫紅了一片,看不出具體傷勢。晚間師兄來找他,說人無礙了,看上去很是疲憊。竹萬看了看師兄,問查出是誰幹的嗎?師兄欲言又止,像是想告訴他,又諱莫如深,最終只擺擺手,說人回來就好,總歸門裡還有些藥。

竹萬溜去看了眼,那富貴弟子躺在床上,倒是沒了平時的盛氣凌人。他看著看著,想到師兄的話,握了握拳,悄無聲息地走了。

竹萬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背後的樹沙沙作響。這裡平時不會有人來,嫌這裡看上去陰氣重。他無聊地戳著蚯蚓,花被碾在地上。他總覺得胸口悶。

翌日師兄來找他,說要帶他出去一趟。他們去了個酒樓,底下人來人往,很是熱鬧。上面冷冷清清,小菜沒被動過。兩人一杯茶一杯茶地飲著,師兄說他要出去一趟。

師兄要走,為什麼,竹萬問。找味藥,師兄搖搖頭,像是不願多談。但還是告訴了他。竹萬猜想,或許師兄預期行程不順利,藥很難採。

師兄終於回來了,形容略顯狼狽,看起來蒼老了幾歲。他叮囑幾味藥師盡快將丹藥煉成,速速更衣洗漱一番,先去見了竹萬。

師兄,你瘦了,他說。師兄搖搖頭,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富貴子弟威風凜凜地又拿起劍已是三年後,師兄看起來又更蒼老了些。他打算傳位給弟子,師兄說。竹萬笑了笑,他會同意嗎,他隨口問道。師兄搖搖頭,他會同意的。

就這樣,師兄手把手帶起弟子,富貴子弟依然每天早起練劍。師兄來的時候,像是與人動過手,竹萬隨口一問,師兄說與富貴子弟對練確實頗有收穫。竹萬點點頭。

然後竹萬聽說掌門師兄與那富貴子弟吵起來,還差點打了一架。竹萬搖搖頭,說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晚間師兄來他房裡,他給師兄換藥,他問為什麼不……他沒說下去,師兄搖搖頭,他也就不再說什麼。

後來富貴子弟中了毒,門裡的藥師皆一臉凝重。

我有辦法。晚間師兄找他的時候,竹萬這麼說。師兄皺皺眉,不語。

竹萬去外面找藥,師兄不放心,派了個人給他,是個啞奴。

竹萬騎著馬,曬得更黑了。他頂著草笠,堅毅的目光偶爾也會引得姑娘駐足。他不與理會,將馬交給啞僕就入內詢問。

他用了半年,飛了三隻白鴿,收了兩個字。回去的時候,他沒有先說。

師兄白髮蒼蒼,說是騙給新來的後進弟子看的模樣,顯得老成而仙風道骨。竹萬把過他的脈,確實沒什麼問題。

竹萬把藥交給他的時候,師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尤其諱莫複雜。

富貴弟子醫好了,繼續遊歷各地,繼續行俠仗義、打抱不平,門裡弟子一批接一批,倒是有些興盛貌。可是我累了,師兄說,莫名有些風中殘燭之感,竹萬看著他。

其實小弟子培育好了,即將接任掌門。富貴弟子答應了,卻一拖再拖。竹萬皺眉,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師兄還要留他嗎?師兄被他的問話一驚,問他何故作此語,他說這是隨便問問,嚇到師兄真不好意思,師兄笑著搖頭。

富貴子弟還是回來了,觀看了那名小弟子的繼任大典,而他成了執劍長老。

竹萬遠遠旁觀,問師兄可輕鬆了?師兄搖搖頭笑著說你呀。

此後仗劍江湖,再也不用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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