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它的小心事】最後的旅途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而器物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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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小紅來說吧！他是個色澤鮮紅、外表堅實、內裡寬闊的大個子，若按照「宰相肚裡能撐船」這句耳熟能詳的俗諺內容來看，大夥兒或許會期待他是一個個性寬容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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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實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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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真的是受夠了。」不知是第幾次的，小紅有些煩躁地發出如此感慨：「每一次每一次…都要將那麼多東西盡往我裡頭塞，老子的身體可不是什麼像哆啦○夢百寶袋那樣的異次元空間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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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容量大並不代表肚量大。事實上，小紅是個喜好抱怨，總是碎嘴碎個不停的大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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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埋怨使用他的那個主人，總是喜歡將他塞好、塞滿、塞爆，每回出勤一次，他總會感覺自己要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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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回當他那麼抱怨，幾乎總會有另一道聲音這麼回覆他：「哎呀，你就別再唸啦！每回都要像這樣抱著你，我也很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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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緊貼在他身上的傢伙這麼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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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搭話的那物，名叫小藍，是個身姿柔軟而修長，並且有著海水般湛藍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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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曾經見過海水極致的藍，所以能夠以此方式打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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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海，他還曾漂海過洋，走過古樸石板鋪就的京都小巷，並於某座童話般的歐洲小鎮內，看著撲簌簌的清冷雪景，於燃燒著爐火的木屋窗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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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些幾乎終其一生都偏安於屋中一隅的家居用品們不同，他曾多次踏足那些位於迢迢遠方的異國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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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個總是緊挨在他身上的藍色傢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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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我膩了，你生氣了啊？」見小紅遲遲沒有回話，小藍又補充了一句，但語氣聽上去總感覺有些不正經：「別擔心，我這回也會好好保護你，不會讓你裂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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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要你保護啦！明明我比你還要強壯多了好嗎。」回過神來，小紅連忙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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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紅色的大個兒不只嘴碎，性子還有點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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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做為關係最為親近的搭檔，小紅還是很珍惜小藍這個軟趴趴的傢伙的存在的：畢竟自己的那些碎唸，也得要有聆聽的對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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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雖然每回抱怨歸抱怨，但小藍知道，小紅也是很喜歡他們的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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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主人是一名個性活潑的人類女性，這些年來，他們仨曾一同結伴展開過許多場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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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著她從年輕到逐漸成熟，然後前些日子，她的身旁也有個人類男性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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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覺得我才是這支隊伍裡的主心骨，主人那些重要財產，可都是歸我保護的。」最後，小紅也不忘得意地這麼強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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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份工作，他還是很有榮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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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雖然每回他出門總要抱怨一路，待回到家以後，還是會迫不及待地向身旁的器物們，分享這一趟的所見所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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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你真的是超棒的好嗎，下一次也麻煩你了。」小藍再一次配合地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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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子的優點就是好哄。一般來說，這樣的誇讚，便足夠讓他高興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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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還能延續到下一次的旅程展開之時——只是此時的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那所謂的「下一次」，會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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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的出差外派結束後，小紅與小藍又一同回歸到了僻靜的屋中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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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他們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嘈雜聲響——是時常出現在他們主人身旁的那個男性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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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藍，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啊？怎麼今天感覺特別熱鬧。」小紅向身旁的伙伴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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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覺得對方比自己強壯，但不得不承認，對於人類世界的語言，對方還是有更多的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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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幾乎每回都會立刻回答他的藍色伙伴，這回卻是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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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小藍是無比慶幸，他的搭擋，是個不太聰明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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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對那些嘈雜的言語不解其意，所以小紅只會簡單地將其歸類為「熱鬧」，但小藍卻是從中聽出了更多的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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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就像有形的器物有朝一日終將損毀，無形的感情，也會發生某種無法逆轉的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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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藍知道，他主人與那男人之間的感情，已經變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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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曾經的兩人之間，也有過那些溫暖的守護及擁抱——是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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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提出的疑問遲遲等不到答覆，小紅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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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他見到那名高大的人類男性朝不遠處的他們走來，並且一把就將小藍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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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要帶我哥兒們去哪呢？」見狀，小紅有些著急地問道。然而，聽不見器物話語的人類並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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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過了多久，人類回來了，還拖來一個看上去頗為沉重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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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將小紅打開，並且將包裹塞入了其空蕩蕩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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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又來？）」小紅沒想到，自己的安生日子還沒過上多久，又得要出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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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箱生可真是忙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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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究竟把我哥兒們弄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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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令其感到有些不舒服的填塞過程結束後，還沒有等到那股熟悉的束縛感，小紅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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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回答他的是小藍——不知為何在他肚子裡的小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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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順序搞錯了吧？小紅先是這麼想。不過，也該讓爺威風一回了——但隨即便這麼轉念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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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了，我並不需要那種軟趴趴傢伙的保護好嗎。）」不過，能和對方一塊同行，他還是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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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人類帶上整裝就序的小紅，走入屋外濃厚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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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也讓小紅身上的明紅顯得沒那麼惹眼——至少人類似乎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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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曉得這回又要去哪呢。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回光是去程就好沉了啊！」路上，閒不住嘴的小紅開始和小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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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和以往不同，對方的回復明顯變得簡短且稀少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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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起初還對此感到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想明白了：約莫是因為這回難得的角色調換，正鬧彆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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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這回，換我把你給保護得好好的。」與之相對，小紅的情緒可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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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一段顛簸以後，人類最後將小紅帶到了一個偏僻雜亂的地方，並且隨即便自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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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時，粗線條的小紅，才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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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他難道不應該先帶我們去排隊嗎？我記得我還得去一個很多箱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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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此時他的周圍，明顯並不是那些和自己外型類似的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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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想著要和同類嘮嗑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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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了——你說的那些都不會有了。」半晌，小藍的聲音自他肚裡幽幽傳來，帶著某著灰暗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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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他這麼緩緩說道：「小紅，雖然有點突然，不過這大概是我倆最後一次的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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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大個子感到很驚訝，「诶！那主人她在哪呢？」最後一次的收官之旅，也得要有一個完整的收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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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總是不滿對方把自己塞好、塞滿、塞爆，但相識多年、一同走過那麼多地方，總不至於連這點情份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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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藍的聲音遲疑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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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與我們同在——良久，只聽他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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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幸與不幸，這最後一趟旅程，仍舊是我們仨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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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為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女性，死因為機械性窒息，兇器大概就是那條藍色的行李束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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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一名面容嚴肅的警官站在鏡頭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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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鬧的鏡頭們無聲記錄下了這一切。包括了那名人類說的話、那條纏繞著屍體脖頸的行李束帶，及那個盛裝著屍體的紅色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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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器物的世界無法共通，此刻人類世界裡的一場悲劇，只是鏡頭們眼中的一場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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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便小藍對人類的語言有所瞭解，大概也永遠無法明白：自己與伙伴的最後一趟旅程，為何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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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某個鏡頭窺視不到的地方，那名面容嚴肅的警官曾看著某個相貌溫和的男人的照片，有些感慨地這麼說道：「唉呀…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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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與器物的世界無法共通，只是有一個道理，大概是放諸兩處皆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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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無法用以做為評析判斷的準則——器物如此，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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