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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它的小心事】物質不滅

在老爺爺的家裡,輪椅是新來的。

輪椅一身閃耀著金屬光澤,然而,和預期中該受到的寵愛不同,沒有人坐在輪椅身上。

老爺爺此時此刻坐著的,是那張由檜木製成的搖椅。

「你以為你了不起啊?大叔!」

因為搖椅在這個家已經待了半甲子,輪椅總是毫不客氣叫它大叔,像個不良少年似的。

「如果沒有你,爺爺就會坐在我身上,我也不用被擠在這個角落!」

客廳被堆成山的雜物侵佔,硬擠出來的空間就像是為了搖椅的存在一樣,輪椅只能被折疊起來收在一旁。

「是、是⋯⋯」搖椅一笑置之,它理所當然不會跟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小伙計較,畢竟斑駁脆裂的木頭已經是年歲的具象化。「你以後會有機會的。」

正如同搖椅所言,因為老爺爺一個人獨居,在年邁的膝蓋快速退化之下,後來不得不依賴起輪椅來。

對此,輪椅非常驕傲,只不過,它仍心有不甘——因為跟冷冰冰的金屬比起來,木製的搖椅暖呼呼的。

金屬比熱小,夏熱冬冷,木頭比熱大,夏涼冬暖,當寒冬來襲時,輪椅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一截。

「難怪爺爺喜歡坐在你身上⋯⋯」

聽聞那抱怨的咕噥,搖椅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輪椅天真,笑輪椅還不知道自己的優點在哪。

畢竟,相較於已經腐朽發霉的木頭,金屬仍閃耀銀白的光芒。

兩椅對比之下,就宛若皺紋橫生跟細皮嫩肉的差距。

然而,就算搖椅深知自己的壽命,氧化終究是不可逆的,底部原本就已經開裂的連接桿隨著時間日益脆化,最終再也承受不住重量,應聲斷裂。

啪——

無預警的重心偏移,老爺爺衰老的身軀反應不及,整個人隨著傾倒的搖椅跌在地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啊!」

輪椅更是被嚇了一大跳,隨即破口大罵:「大叔!你在幹什——」

然而,當輪椅看向搖椅,它的話語被截斷在半空中。

因為搖椅也不顧自己斷了條腿,所有的惶恐源自於倒在地上哀嚎的老爺爺。

「我⋯⋯怎、怎麼辦?」

這是輪椅第一次見搖椅失了分寸。

「怎麼辦?我、我害爺爺他⋯⋯」

「不⋯⋯」面對搖椅的求救,輪椅停頓半晌才揚起聲調。「不用緊張!等一下就會有人來幫爺爺的!」

可是,不同於輪椅的希望,就算它再怎麼大喊,半日過去,依舊沒人救援老爺爺。

畢竟,人類是聽不到它們說話的。

所幸,鄰居察覺老爺爺細微的求救聲,人們破門而入,合力把人扛到輪椅上,要將老爺爺送醫。

「哈、哈哈!」

當老爺爺坐上輪椅後,輪椅試圖提高音量,語尾卻仍顯得生硬。

「我就說我會把爺爺搶過來吧!」

然而,搖椅依舊沒有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沉默。

「喂!大叔!」

搖椅始終一言不發。

「你、你幹嘛啊?」

不論輪椅怎麼追問,搖椅都沒有反應,斷裂的左腳讓它的身軀傾斜,一向的游刃有餘此刻蕩然無存。

「可惡⋯⋯」

輪椅眼看自己就要被推出家門,它最後忍不住大聲吼了起來。

「大叔!你給我等著!我絕對會把爺爺健健康康載回來!」

搖椅一怔,愣愣望向輪椅,載著老爺爺的背影映入眼簾,那少年的嗓音變得高亢。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留下這一句話,輪椅載著老爺爺離開了家。

半月過去,深鎖的大門重新有了動靜,老舊鐵門發出刺耳的磨擦聲,朝陽從門縫灑進屋內。

搖椅恍惚,因為無人乘坐的關係,它好幾週都沒能活動身子,察覺聲響之後,搖椅在一片朦朧之中看見金屬獨有的銀白光芒。

那一霎,宛若英雄歸來。

「大叔,好久不見啊。」

輪椅載著康復的老爺爺回來了。

一回到家中,家人們協助老爺爺起身,將他從輪椅換到了搖椅上。

由於住院期間,老爺爺一直嚷嚷著要坐家裡的搖椅,家人們見老爺爺如此珍愛,遂將搖椅拿去送修。

搖椅左半部斷裂的部分換了新的連接桿,接縫的地方用兩片金屬固定,上頭插著幾根釘子。

搖椅本以為輪椅會為了老爺爺爭寵,結果出乎意料的,輪椅反倒是比較在意它修好的腳。

「醜死了。」

見輪椅如此厭惡,搖椅覺得荒唐。

「說什麼呢。」我沒被丟掉就不錯了。搖椅笑笑,沒把話說出口。

不過,輪椅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它來回掃視搖椅那支新的左腳,最後嘖了聲。

「要用金屬的話,就不能用我身上的嗎⋯⋯」

輪椅咕噥,自以為沒人聽見,殊不知固體傳聲,搖椅聽得清清楚楚。

搖椅笑了,噗哧一聲。

「幹嘛?」輪椅警戒起來。

「沒事。」

「不要自以為是啊!我只是先把爺爺還你,你⋯⋯你小心一點,最好不要再被我搶走了啊!」

那一天,搖椅難得笑了很久。

不久之後,老爺爺的家人們回北部工作,老爺爺又回到了獨居的狀態。

「又剩一個人了⋯⋯」老爺爺獨自一人坐在搖椅上,晃呀晃,癟嘴子溢出細碎的言語,像寂寞的碎片零零散散。

輪椅聽聞,馬上大吼:「爺爺,你說什麼呢!還有我們陪你啊!」

「好了,就別做這種浪費力氣的事情了吧。」搖椅見狀,忍不住勸道。

畢竟,人類怎麼可能聽到它們說話呢?

然而,輪椅被這麼一勸,更是不服氣,轉而對搖椅咆哮:「爺爺一定聽得到好不好?我說,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們會永遠在⋯⋯」

正當輪椅還在大聲嚷嚷時,老爺爺低喃的聲音突然穿越了兩椅之間。

「不過,至少有你們陪著我⋯⋯」

一瞬間,搖椅跟輪椅都噤了聲。

「對⋯⋯」輪椅認為自己的話被聽到了,聲音由弱轉強,它開心大叫。「對,有我們!爺爺有我們!」

然而,不論輪椅再怎麼喊,老爺爺都沒有再回應任何一個字,但或許是被情緒渲染,搖椅也跟著喊了起來,明明它都一把年紀了。

雖然老爺爺從搖椅上跌下來只有骨裂,但他待在搖椅上的時間變長。

宛若是時光垂憐而放慢腳步,老爺爺將一整天虛度在搖椅上,搖椅的擺晃變得微弱。

最後,搖椅失去它生來的功用,不再搖動了。

老爺爺去世了。

那一天,不論輪椅跟搖椅怎麼喊叫,卻只能放任老爺爺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僵硬,最後開始散發出臭味。

後來,警察把老爺爺帶走,家人們紛紛從外地趕來處理後事。他們看著老爺爺臨終坐著的那張搖椅,開始討論起來。

「這留著好嗎?」

「嗯⋯⋯感覺不太好⋯⋯」

輪椅眼睜睜看著搖椅被抬起來,輪椅猛搖頭,但沒有任何人聽見它說的話,更遑論是要去阻止了。

因為輪椅只是一個物品,無法自主移動的物品。

「幹嘛這種表情?你之前不是嫌空間小嗎?」

搖椅一如既往笑言,但輪椅卻不像以前急著反駁,它完全不生氣,又或者是說生不了氣。

「別哭了。」

因為輪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最後,搖椅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一開始先是搖椅,後來是其他堆放在旁的雜物,被侵佔的空間逐漸釋放,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盡情伸展的空間,輪椅的金屬光澤卻變得黯淡,手把跟輪子觸到水的地方已經生鏽。

「這輪椅感覺還可以用?」

「不,還是一起處理掉吧。」

最後,輪椅也被帶離了老爺爺的家。

怪手作動的巨大聲響,處處堆成山的垃圾堆,輪椅被丟到了垃圾場。

處在一堆破銅爛鐵之中,輪椅被擠壓、扭曲,在彌留之際,它在一片惡臭裡嗅到一股清香——

是那熟悉不已的檜木香氣。

輪椅感覺得出來,搖椅的一切正包覆著它,就算變成碎塊,就算變成灰燼,就算一切終將回歸構成物質最基本的原子——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原子不滅,它們永遠存在——相聚只不過是換了個形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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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刀
但是確實是永遠都在一起了
再也不分開QQQQ
2024-10-15 09:12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