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盡頭

      「這是……哪裡?」

      我睜開了眼,四周一片漆黑。

      深厚的夜色像是一朵綻放的黑色鬱金香,曼珠沙華連綿著夜色,直達天際。

      轉過身,一面鑲滿碎鑽的金框鏡子立在身後,有些突兀卻好像本應如此。

      華麗而繁瑣的浮雕攀附在鏡邊,乍現的刺眼金光亮晃了雙眸,像是凝固千年的淚水,閃爍著琉璃般的光澤。

      信步上前,鏡子裡倒映出來一片銀白,還未看清,就如初春的融雪般消失殆盡。

      我有些不解,卻依然佇立在鏡子前。

      畫面一轉,鏡子映照出了不同的景象。

      一名懷孕的女人挺著大肚子,神情錯愕的望著臥室裡的兩人。

      「那個……」男人慌亂的說道,卻被一旁的小三拉住。

      小三面容姣好,眉心一點紅痣宛若桃花般艷麗,挑釁的望著女人。

      「聽我解釋……」

      「碰!」回答男人的,是女人決絕的關門聲。

      「這是……醫院?」

      時光飛逝,女人臨盆了。

      護理師抱著小孩:「恭喜,是一對雙胞胎姊妹!」

      女人聞言露出笑容,然而那一抹笑卻在看見雙胞胎姊妹中一個的臉上時瞬間消失。

      那是,一顆眉心痣。

      女人的臉瞬間變的如厲鬼一般恐怖,搶過嬰兒就往地上一摔!

      「不……不……」

      我的手掌貼上了鏡面,用手指奮力的刮著,隨後又攥緊拳頭,用力一槌。

      鏡子紋絲不動。

      嗚咽聲自喉嚨發出,我知道我無能為力。

      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徒勞。

      鏡中的景象又變了,我自鏡子裡看見了一個面色慘白的小女孩。

      我死死的盯著那名小女孩,在瞥見眉間的一點紅痣後,驀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活下來了……」

      小女孩緊緊抱著一隻娃娃。

      另一名綁著雙馬尾的女孩跑過來與她搶奪。

      「嘶啦。」娃娃被撕成了兩半。

      小女孩的面容頓時一僵。

      娃娃原來微笑的嘴巴扭曲成怪異的弧度,瞧上去竟有幾分毛骨悚然。

        見沒搶到手還弄壞了,雙馬尾女孩撇了撇嘴,眉宇間盛氣凌人的姿態表露無遺,很快地垂下眼簾隱去表情後─「媽媽!」她裝無辜的大聲叫嚷,眼中的霧氣若隱若現,將楚楚可憐的形象塑造的無懈可擊─「姊姊撕壞了我的娃娃!」

      不可置信浮現在小女孩的臉上,一頭凌亂的長髮與被扯歪的裙子使她看起來異常狼狽。

      「那是我的!才不是─」她慌張地喊著。

      「碰!」

      緊掩著的房門被人一把推開,妹妹順勢哭了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我的娃娃!」

      女人衝上前將女孩擁入懷,溫柔的安撫了幾句後才背過身,對長女沉聲說道:   「手伸出來。」

      「那是我的!」小女孩尖聲叫著,急著辯解:「是妹妹突然跑過來─」

      「閉嘴!」媽媽喝斥:「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

      在女人冷冷的瞪視下,小女孩微微一縮,即使心中懼怕,還是只能伸出了掌心,視死如歸的把心一橫,將眼睛閉上。

      「啪!」

      清脆聲響起,手心紅的幾欲滴血,我卻清楚地明白,真正淌血的地方─

      是心。

      「在這裡罰站,等我回來才能休息。」

      拋下命令後,媽媽便帶著妹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淚水溢出了眼眶,小女孩卻咬緊牙根,一聲不吭的負手立在牆邊,試圖用固執來證明自己沒有錯。

      她面無表情,眼睛裡一片荒蕪,整個人沉寂地就好像死水一樣,沒有一絲波瀾,也沒有任何希望。

      「孩子,錯的不是妳。」

      待我回過神來,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鏡中世界。

      「是妳的母親,是妳的妹妹,是她們讓妳失望了。」

      我在小女孩的面前緩緩蹲下,與她的視線平行。

      「不要哭……」顫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沿著邊緣,很慢很慢的想要用指腹拭去淚痕,嗓子也染上了哭音:「如果妳哭了的話,我也會哭的。」

      她漆黑的眼瞳裡沒有映出我的倒影,只有空洞的黑暗。

      她看不見我。

      我伸出手臂把她圍住,感受著懷中的小女孩一顫一顫地啜泣著,雙手不自覺的加重了力道。

      為什麼?明明我也是……也是媽媽的孩子啊。

      我彷彿可以聽見她心裡的疑問。

      「怎麼可以,如此殘忍……」

      句句入心,字字誅心。

      「明明……明明就不是她的錯……」

      眨眼,淚滴墜落。

      突然,懷裡一空,眼前的景色也全然變了樣。

      不再是只有牆壁而沒有溫度的房間,而是熙熙攘攘的大馬路,充斥著車子的引擎聲與人群的歡鬧喧囂。

      我又看見了。

      小女孩抓著一顆粉色氣球又蹦又跳,媽媽則牽著妹妹的手走在後頭。

      在過馬路時,妹妹的鞋子被她甩掉了,媽媽帶妹妹回去撿。

      「妳先過去。」她如此對小女孩道。

      「好!」

      小女孩回以一張大大的笑臉。

      艱難地擠過人群到達對面後,她回過頭,卻見到媽媽和妹妹被人潮湮沒了身影。

      她等她們過來找她,她等著。

      等到人群散盡,等到紅燈亮起。

      她沒有等到那兩人。

      她慌了,恐懼攫住她的心臟,一點一點的收緊。

      小綠人又跑進視野的範圍,於是她奔回對面的人行道,枯黃的樹葉悄悄吻落在她的髮絲上,她繞過無數樹幹,看了又看,找了又找,再跑回原本待著的地方碰碰運氣。

      怎麼會沒有呢?怎麼會呢?

      紅了眼眶,強壓下湧現的淚意,小女孩繼續堅持的尋找著。

      我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女孩的媽媽似乎拋下她了……

      「別再找了……妳會受傷的……拜託別再找了啊!」

      於是我對她喊道,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即便知道她聽不見,卻還是喊到聲嘶力竭,說到喉嚨只剩苦澀。

      拖著痠痛疲憊的腳,她終究還是看見了。

      香味四溢的蛋糕店,她們坐在裡面為妹妹慶生,臉上都洋溢著幸福。

      生日快樂。

      她看見媽媽對妹妹說。

      那樣的幸福,那樣的美滿,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我忍不住為小女孩心碎,只見她睜大了眼,認真的數了數蛋糕上的蠟燭。

      六根,不多不少剛剛好。

      妳記得今天妹妹生日,卻忘了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從女孩的臉上讀出了這段話。

      妳記得妹妹今年六歲,卻忘了我今年也是六歲。

      她終究還是哭出了聲,往大馬路上奔去。

      「轟!」

      一輛闖紅燈的黑色轎車朝她衝去,她急忙避開,幸而沒有撞到。

      「啪!」

      氣球卻破了。

      車子的主人自車內跑出,想要確認女孩的情況。

      「小妹妹,妳沒事吧?」男人問。

      「氣球破掉了。」她揚起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囁嚅著唇,茫然地重複著,彷彿只會說這麼一句話:「氣球破掉了。氣球破掉了。氣球……破掉了……破掉了。」

      男人愣住了,目光從女孩的身上移到破掉的氣球殘片,又移到眉心的紅痣。

      「那是媽媽給的……氣球……是媽媽……」

      就算是妹妹不要的,她也依舊珍惜,現在卻破了。

      「喂!等等!」

      無視男人的話語,女孩拉著綁繩和氣球殘骸,跑回蛋糕店的那扇玻璃窗前。

      裡面的人開心的笑著。

      她卻摸著冰冷的玻璃潸然淚下。

      豆大的淚珠從眼裡滾落。

      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哭了。

      我張開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不了聲。

      小笨蛋,那只是顆氣球,妳哭什麼?

      只是顆……妳妹妹不要的氣球。

      我很想這麼說,奈何聲帶不肯。

      「為什麼……為什麼?」

      哽咽的哭聲,無力地在我耳邊落下。

      「就因為我長得像爸爸的出軌對象,而妹妹不是嗎?」

      「就因為我眉心有一點紅痣,就因為這樣……」

      我看著眼前的女孩,那一刻,聽見了心底細微的破裂聲,腦海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破土而出。

      似乎很久以前,也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似乎很久以前,我也曾經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而哭泣。

      面前的女孩,與記憶中的女孩重合,交疊成了一個全新的自己。

      而那個女孩,就是我。

      我踉蹌著退後,努力的消化著重拾的記憶。

      怎麼會呢,怎麼會忘了呢?

      街上的喧囂,路上的車水馬龍,一切的一切,從來都與我無關。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那樣的悲傷,如此沉重,如此哀愁。強行加在身上的標籤形成枷鎖,束縛著我的人生。

      我承受不住了。

      轉頭就跑,奮力的邁開步伐,試圖跑出這個世界。

      「到哪裡都好,只要不是這裡,只要沒有她們……」

      再抬眼,哪裡還有半分街道的影子,有的只是漫天紛飛的大雪,以及身後的足跡。

      我抬起沉甸甸的雙腿,倔強的走著,不肯停。

      走著,走著。

      一步又一步。

      過了很久很久,望著看不見盡頭的前方,我終究還是走不動了。

      「走啊!怎麼不動了?」

      我瞪視著自己的雙腳。

      最終還是敗給了體力,膝蓋一彎,我跌坐在了雪地上。

      「冷……好冷啊……救救我!」

      回答的是刺骨朔風。

      「媽媽!媽媽!」我嚎啕大哭。

      慢慢的,慢慢的。

      我被皚皚白雪覆蓋在地底,再也動不了。

      媽媽……媽媽……

      在意識消逝前,我依然在心裡吶喊著,淚水不禁潰堤。

      我聲嘶力竭地喊著、叫著,叫到喉嚨都啞了。

      她怎麼沒聽到呢?

      痛苦將我一點一點地吞噬。

      她沒有來。

      也不會來了。

      我緩緩的闔上眼。

      太累了……太累了……

      現在,我也該休息了。

      意識逐漸下沉,除了解脫和輕鬆外,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就彷彿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隔絕了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繫。

      心底深處的一團小小火苗,終於搖擺兩下,熄滅,變成一片黑暗。

      從此站在深淵,煢煢孑立,看不到一絲光明。

      -

      在反鎖著的房間地板上,兩具屍骨緊緊地靠在一起,較小的那具手中還抱著一個已經被壓壞的蛋糕。

        「滴答,滴答。」

        液體從女孩的嘴角滑落,與地上紛落的血跡交織成了腥紅色的花,妖豔而絢麗。

      一旁的書桌上散落著藥片,如果湊近點看,可以發現是治療精神疾病的。

        女孩唇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笑意,總是迷濛的眼睛此時黑得宛如無邊的夜色,彷彿能穿透一切,似邪似魅,然而更多的是徹骨的寒。

      眉心的一點紅痣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輝。

      -

      道路盡頭,是黑暗。

      記憶盡頭,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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