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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它的小心事】鉛筆和橡皮擦

從鉛筆記事以來,橡皮擦就已經在它身旁了。

橡皮擦總是安靜地跟著,無聲又無息,在每個春夏、每個日夜,每個鉛筆回眸的瞬間。

鉛筆滿腔熱血,想要畫出最棒的作品來,心中縈繞著幾千幾百個作畫點子,信誓旦旦地相信自己不需要其他人的意見,甚至認為那些意見只會成為絆腳石阻礙自己。

鉛筆一旦工作起來就不眠不休,根本無視周圍任何動靜。安靜的橡皮擦總是被鉛筆忽略,就算橡皮擦掉在地上、滾到角落,更曾消失過好幾天,鉛筆都察覺不到,只有在不小心畫出錯誤的痕跡時,鉛筆才會想起橡皮擦。

橡皮擦在好幾次的滾落後,外衣破損搖搖欲墜,身上也沾到了灰塵,漸漸地,橡皮擦白色漂亮的外表變成了灰撲撲的樣子,從時髦的小姑娘變成了蓬頭垢面的大嬸,站在挺拔亮眼的鉛筆旁邊,橡皮擦開始自慚形穢。

橡皮擦亦步亦趨地跟在鉛筆後頭,默默抹去那些鉛筆不喜歡的痕跡,而鉛筆眼中只有畫作,繼續頭也不抬地畫下去,從未回頭等過橡皮擦。

無法即時回應鉛筆的橡皮擦,總會被嗤笑連跟屁蟲的工作都做不好,還能有什麼用。橡皮擦想辯駁,卻看見鉛筆早已不在意地工作去了,只留下話到嘴邊的橡皮擦安靜無聲。

橡皮擦每次都是盡力地將那些痕跡擦得乾乾淨淨,就像那些錯誤從來未曾存在過一樣,就算會弄得自己傷痕累累也無所謂。只是橡皮擦不論再漂亮地完成了多艱難的任務,依舊沒有得到鉛筆的一句讚美或肯定。

當鉛筆很開心的時候,就會突然問橡皮擦自己畫得好不好,而橡皮擦總會給予微笑並加以誇讚,然後再偷偷抹掉幾個鉛筆沒注意的地方,那些橡皮擦不喜歡的部分。可能是筆觸太深了,又或許是斜了、歪了,甚至是多了,橡皮擦知道,自己不該有這些意見,它只希望鉛筆的畫作是最完美的。

當鉛筆很煩躁的時候,剛好發現橡皮擦偷偷抹掉的地方,就會藉機氣憤地怒罵,盡情發洩滿腔不悅,然後帶著滿滿的怒氣將那些地方重新補上,卻忘了橡皮擦被這樣罵也是會難過的。

鉛筆邊補畫,邊思考著被抹的地方確實沒畫好的,修補過後,好像也挺不錯的,但是它絕對不會說是橡皮擦的功勞,因為只有天才如它,才能將那些地方改得更棒,否則只會留下難看的空白而已,凡事還是只能靠自己。

當鉛筆悲傷的時候,筆芯畫出的線條忽明忽暗,與平時的風格迥異,橡皮擦只能將突兀的線條輕輕拂過,留下淺淺的痕跡,宛如記號,記錄著這一刻鉛筆的心情。沒有人在意橡皮擦可能也會失落的心情,只在意畫作上是否留下了不該有的印記。

當鉛筆茫然的時候,筆尖始終停留在同個點上,不知該如何下筆,橡皮擦就會靜靜地坐在旁邊,陪伴著一起發呆、一起思考,一起回顧那些曾經畫下的點點滴滴,還有那些曾經大膽假設過的天馬行空,然後找回當時的熱情繼續作畫。

因為只要鉛筆找回了熱情,就能接著畫下去,離成功就會更近一些。沒有人關心默默在後面付出的橡皮擦,其實也需要一點點的希望。

當鉛筆無意間發現自己不再修長,明顯短小了許多,心中突然開始恐慌起來,害怕自己餘生都無法完成一幅畫時,橡皮擦扭著自己變形又帶著髒污的身體走到鉛筆面前,想告訴鉛筆別害怕,只是它還沒開口就被鉛筆嫌惡地瞪了一眼,橡皮擦只能再度回到孤獨的角落,當個沒有聲音、只有服從的影子。沒有人發現橡皮擦逐漸變小的身軀,還有因為努力工作而遺留的滿身傷痕。

好不容易,畫終於完成了。

鉛筆已經短到寫不出來,只能落在一個裝滿雜物的小盒子裡,它宛如一個成功的長者,和小輩們分享著自己的心路歷程,驕傲地說著自己好歹有幅成名畫作,就算現在無法工作了,卻也不枉此生。

不過所有人都忘了,那個總是跟在身旁的橡皮擦,早已不知在何時不見蹤影,只有那堆髒兮兮的碎屑靜悄悄地在垃圾桶裡,再也不會有人注意。

台上的人正在介紹著鉛筆的得意之作:

這幅畫只使用了一枝鉛筆和一塊橡皮擦完成的。

請仔細看著這些筆觸,有些非常深刻,下筆渾厚有力,猶如濃烈熾熱的感情燃燒過的痕跡;有些非常輕柔,筆觸細膩溫和,就像是靜謐無聲的海洋包容世間萬物的喧鬧;有些是畫上之後又用橡皮擦擦拭過,似有若無的畫痕,就像是戀人相依撫平心中相阻的溝壑洪流;還有勻過的地方,筆觸被摩擦霧化,彷彿有人用無私的愛掩蓋了曾經的過錯試圖粉飾太平。

如果單只有一支鉛筆,是無法做到這些層次的,唯有搭配一塊合適的橡皮擦,才能豐富整個畫面。

看,這裡就是用橡皮擦輕拂過的證據,那裡應該是橡皮擦的外包裝掃過的線條,還有這邊,在鋒芒畢露的筆觸下,隱隱約約藏著幾道畫錯的痕跡,雖然被擦得很乾淨,卻留下更有意境的想像空間……

這些巧思配合得恰到好處,讓這幅畫呈現出最美的一面…

鉛筆聽著解說,心中震撼無比,為什麼它不知畫中原來藏了這麼多秘密?

回想起整個作畫過程,鉛筆只顧著努力地畫,有靈感時便不眠不休一直畫,沒靈感時只能放空發呆也不願移動半步,橡皮擦卻在後頭忙碌不已,不停地為它修改。

橡皮擦修補的地方,就是那些被讚美的地方,諷刺的是,鉛筆卻從未正視過橡皮擦的付出,只是一味地指謫它只會添亂,還毫無道理地遷怒狂罵它,甚至因為橡皮擦的低頭不反抗,讓鉛筆以為橡皮擦已經默認了自己的錯誤。

鉛筆撐起短小的身軀,想要尋找橡皮擦的蹤影,卻始終遍尋不著。

「不過是橡皮擦而已,不見就不見了,再換一塊就是。」

不是的,不是的。

只有鉛筆心裡知道,誰都不能代替,而它的橡皮擦在完成使命的那一刻,就悄悄地走出它的世界了。

垃圾桶裡,倒進一堆又一堆的碎屑,等到桶子裝滿時,再被倒進更遠、更大的垃圾桶裡,等到它們被送進焚化爐,最終灰飛煙滅……

鉛筆終於懂了,那個沒說出口,埋藏最深的秘密。

這幅畫代表的不僅僅是鉛筆成功的一生,更是橡皮擦遺留下來的情書。

一封雖然無聲,卻能讓心顫抖不已的情書,裡面偷偷寫著,鉛筆是如何站在被愛的肩膀上無所畏懼地揮灑熱情,如何躲在溫暖的臂彎裡肆無忌憚地汲取安慰,如何在寬厚的胸襟裡毫無顧忌地放肆撒潑,直到所有能給的愛消耗殆盡,終至竭盡全身消逝無蹤。

這封情書,很輕,輕到讓鉛筆無法感受如此沉重的愛;也很重,重到讓鉛筆無法承受哪怕半分的遺憾……

回作家的PO

回應(1)


嗚嗚嗚...好感動的陪伴
雖然人真的都等到失去才知道它的珍貴
但對橡皮擦來說,也許當下的每個陪伴都彌足珍貴且不可取代
好好看
謝謝招待
 
2024-09-20 02:02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