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所念之人

       

        風肆無忌憚的吹著,吹亂我的頭髮,睜不開眼睛,我在哪裡,我在做什麼,我是誰,我吶喊著、嘶吼著,耳邊只有呼嘯的風聲,惡劣的嘲笑著我的迷茫與憤怒,突然,風停下了。光著腳踩在寒涼的光滑石面並不好受,我想從石頭上離開,卻發現看不見地面,我呆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望著底下看不見東西的深淵,我害怕了,突然腳下一滑,感受心臟的瘋狂跳動,我掉入了深淵。

      再次睜開眼,寒涼的空氣凍得我一激靈,但手上卻是柔軟溫暖的觸感,我在奔跑。

      一個男孩牽著我的手在雪地裡跌跌撞撞地奔跑著,突然一陣風吹來,把我的毛線帽吹跑了,我停下來,一低頭,短小可愛的四肢穿著厚重的衣物,而我第一個念頭是我居然還能跑得動。

      男孩懊惱地看著被吹跑的帽子,嘴裡嘟囔著:

      「都是我的錯,不該拉著你跑的,走,念念,我帶你去撿回來!」

      說著自顧自地拉著我又跑起來,直到在一棵被雪覆蓋的樹下,粉色的毛線帽靜靜地落在雪地上,男孩瞇起眼睛笑著,撿起有些被雪浸濕的帽子,但我沒有接過去,而是盯著那棵樹。

      金燦燦的寶石懸掛枝頭,他指著那令人移不開眼的燦爛:

      「那是甜檸檬。」

      接著手腳俐落地爬上樹,當他跳下來時,我靠近他,拍掉他肩上未融的雪白,撲面而來冬日檸檬的澄澈清爽的氣息,既嬌俏又任性的甜美,他鼻子凍得通紅,身上有陽光跟棉花糖的甜蜜柔和,他傻傻地把果實塞進我懷裡,明黃色的粗糙果實在這個冬天像冰塊一樣,被手掌心的溫度化得有些濕意,男孩緊張地絞著手

      「你......喜歡嗎?」

      我揚起嘴角,但當再次抬起頭,我已然回到那光滑堅硬的岩石上,那些香氣與觸感如此真實,就好像曾經歷過的美好一般。

      或許,我能在這裡找回自己。

      我這樣想,便又義無反顧的往深淵躍下。

      吵雜的聲音傳入耳中,伴著刺眼的白光,眼前是一座座的畫架,松節油和丙烯顏料的濃厚刺鼻讓我不禁皺眉,身上的白襯衫沾上色彩的男孩站起身,打開了窗子,溫暖的春風驅散了那令人頭暈的化學味。

      拿著畫筆的少年傾身靠近我,乾淨的聲音就像山間清涼的小溪:

      「你還好嗎?不舒服嗎?」

      我抬起頭,他的眼睛明亮如星辰,映照出我略顯稚嫩的臉龐,我抬手摸了摸臉,搖了搖頭

      「我沒事。」

      他綻出爽朗的笑容,用畫筆敲了一下我的畫架:「快畫,別再想讓我幫你畫了。」

      視線回到眼前的畫布,畫中嬌小的花朵低垂著頭,嬌豔欲滴的藍色吸引了少年的視線

      「又畫花?那麼喜歡這個花啊。」

      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到我旁邊,我們肩併著肩,他身上傳來的皂香和一股莫名的花香令人心安,但我怎麼也沒法辨認那股香氣:

      「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好香。」

      他疑惑的皺眉,抬起手臂聞了聞袖子,鼻尖沾上一抹金黃:

      「藍風鈴啊?你不是最喜歡這個了嗎?」

      「我嗎?」

      「對啊,你連畫都是這個花,怎麼還認不出來了,你是鼻子不靈了嗎?」

      我抬手抹掉他鼻尖的顏料,正要反駁,卻見他忽然低下頭,不自然地捏著自己的耳垂,他的耳朵就跟傍晚的夕陽一樣紅得耀眼,緊接著又倏地站起來:

      「沈知念,快畫,老師要來了。」

      而當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時,卻發現畫布上的花消失了,只留下空白的畫布,再一眨眼,腳下冰涼的光滑感令我打了個寒顫。

      我又回來了。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不再是深淵之上的一顆岩石,它延伸出一條筆直的路,路的盡頭是一扇白色的門,我緩步走向前,握住門把,轉開門。

      悠揚的鋼琴伴隨著溫柔的女聲迴盪在昏暗的房間,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靠在吧台或是小沙發椅上。

      「小姐來杯什麼?」

      「龍舌蘭日出,謝謝。」

      我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好像說過很多次似的。人們的低語和音樂的緩慢節奏創造出令人愉悅的環境,可惜我並沒有來過這裡的記憶,我抬手輕撐下巴看著調酒師,看著他攪拌杯子,白色的霜蹣跚地爬上杯壁,橙色的晚霞被倒進杯子裡,調酒師熟練的切開柳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明艷,放上一小株薄荷葉,它被推到了我面前。

      「請慢用。」

      撩起礙事的長髮,唇輕觸了杯緣,龍舌蘭的辛辣與酸甜的糖漿混合橙汁刺激著我的味蕾,我想,真是熟悉的味道。手裡輕晃著杯子,在我準備多貪一口酒的時候,餘光瞥見白襯衫的一角,他細碎的瀏海遮住眉毛,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先生來杯什麼?」

      「莫札特,奶油巧克力。」

      他指節輕敲桌面,微低的嗓音搭配的卻是小孩子般嗜甜的口味。

      「怎麼喝?」

      「牛奶吧。」

      我側頭盯著他,揚起眉毛,我聽得出來,他很緊張。而我心臟跳動的節奏告訴我,我認識他。

      也或許不只是認識,到目前為止,已經見證了我可能認識的兩個人,我很好奇,第三個人是什麼樣子。

      「巧克力?好喝嗎?」

      我注意到自己的語氣含笑,我好像在期待著什麼,他侷促的轉動手上的戒指,拿起被放在他面前的飲料,甜膩的鮮奶油與巧克力相結合,絕對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搭配,他緊張地喝了一口,舔掉唇角的奶油,我歪了下頭,也喝了一口我的。兩個人就跟比賽似得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直到他的臉和耳朵開始發紅。

      「你為什麼沒事?」

      「我沒像你那麼渴。」

      我朝他晃了晃手裡剩下大半的液體,放下酒杯,我離開高腳椅,靠近他,近到失去了安全距離,近到我聞到他身上的甜香與溫暖,近到聽到他的心跳。

      我沒聽過那麼快的心跳。

      我低垂著頭,一隻手臂環繞他的脖頸,黑髮落在眼前人的臉上,手指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隨著下顎線流暢的線條落到下巴,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迷濛,令人醉心於那多情的墨色中,我微微俯下身,直到感受到他嘴唇的溫熱。

      我想我愛著他。

      「知念......。」

      「閉嘴。」

      隨著吻的深入,我嚐到了巧克力的濃厚甜味,混著酒氣與柳橙纏綿。熱烈的仲夏,冰塊的敲擊,我們品嚐彼此身上的香氣,無聲的訴說愛意。

      一個踉蹌,我失去了支撐,纏綿的場景從眼前消失,但原本該回到岩石上的我這次踩在潔白的磁磚上,我四處張望,試圖找出自己身在哪裡,淡雅溫馨的佈置,花瓶插著花,鋼琴擺在角落,黑色的表面如鏡子般透亮,當我我轉過身,看著抱著花的女人、單膝跪地的男人。

      我發現這次「我」不再是我「我」,而是我看著自己,經歷了本因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眼前的人像快轉一樣,經歷了感動溫暖的求婚,舉行了神聖美麗的婚禮,同居、佈置,他們相知、相擁、相愛,直到一聲巨大的碰撞聲與汽車轟鳴聲打破了這份幸福。

      我走進了一間醫院,儀器滴答的聲音、人群的談論與爭執、家屬掩面悲傷地哭泣,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令我深深的皺起眉頭,莫名絕望的味道,令人想流淚的衝動,我走過一間一間的病房,到最後一間時,我壓下有些剝落的門把,門發出噫呀的聲音,憔悴的男人趴在白色的病床邊,手中緊握著一隻手,那隻手的主人面容模糊不清,但看得出蒼白得沒有生息,連著的管子在努力為她注入生的力量。

      我走到男人身邊蹲下,他嘴裡喃喃著:

      「念念......。」

      內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刺鼻的酒精味混雜絲絲不知從何而來小蒼蘭的清香,努力鑽入我的鼻腔,而那淡的幾乎沒有的香味卻讓我想起了,那瓶香水,這個男人。

      他是我的愛人、我的丈夫、我發誓要愛一輩子的人。

      那人的臉逐漸清晰,那是我,是了無生機的我,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那個冬日的檸檬;想起了那個初春的藍風鈴;想起了那個仲夏微醺的吻,那些都是我,也都是他。在那些場景裡根本沒有三個人,他們是一個人。

      是甜美、嬌俏,是抹開白霜往外探望的窗,稍顯稚嫩,尚在摸索,一段美好的際遇,兒時的小情人,隆冬的潔白典雅。

      是青澀少年的念念不忘,永遠停在最美好片段的青春時期,不斷被反覆懷念的,年少時的祕密傾慕,白茂的風華轉瞬。

      是濃烈艷麗,是至死不渝瘋狂的愛,好像生命中只剩下愛眼前人的使命,許下的諾言總是如此輕率但真摯,是第一個吻,仲夏的炙熱耀眼。

      是清新溫柔,並不出挑,卻在你的生命中扮演不平凡的角色,是細水長流,不轟轟烈烈,卻刻骨銘心,是一生愛侶,昭節的和風。

      我重新經歷了自己一生最重要的際遇,我想,我知道我是誰了。我閉上眼睛,感受那溫和的香氣,啊,溫柔得那麼令人,有活下去的勇氣。

      白色的小花綻放在外頭的花圃,一雙清亮的眼眸緩緩睜開。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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