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聽海

      處理完父親的後事,我來到記憶中的海邊。

      走進兩旁長滿野草的小徑,微風帶著海的味道拂過雙頰,仿佛在促使我前進。

      大概有二十幾年了,從父親因工作而行動不便起,我就從未來過這裡。

      還記得,以前我們一家五口常常來這裡玩,抓魚的抓魚,玩水的玩水,好不快樂。

      而如今一切都變了調。

      走出小徑,映入眼簾的景色不像記憶中那般美好,海色黯淡無光、岸上滿是垃圾,完全毫無生命力可言。

      我有些遲疑,隨後便繼續邁出步伐。踏進由各類石頭推積而成的岩岸,然而上頭不單單只有石頭,還有一些保麗龍和魚膘。

      我環顧四周,注意到右方有一處濱刺麥叢生的地方,它們正緊緊地把玻璃瓶抱在懷中,宛如寶物一般珍惜。

      我想伸手把玻璃瓶抽出來,沒想到卻被濱刺麥所刺,彷彿在告訴我這是屬於它的東西,我碰不得。

      「不,這不是你的東西。」

      「既然都丟給我們了,那就是我們的東西!」

      雖然它這麼說但我明白,它其實是在怨恨我們,把不要的東西硬塞給它。

      我能理解它的心情。就跟弟妹們以我是長女為由,要我留在老家照顧父親一樣。

      為人子女,照顧父母親本是應該的,因此我毫無怨言,可也許是長年以來只有我在付出,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明明爸爸媽媽是我們的,而不是「長女」一個人的。

      我犧牲了許多,優渥的薪水、放鬆的時間,以及羅曼蒂克的愛情,而這些犧牲不只被弟妹們視為理所當然,連父母親也是,就只因為我是「長女」。

      我放柔了嗓,要它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忽然間,枝條間空出一點縫隙,讓我得以將它拿出來。

      一一將藏於濱刺麥間的保麗龍和塑膠袋取出後,我被某樣東西絆倒,一時失了重心,所幸及時穩住腳步。

      我低下頭看著那條差點害我跌倒的漁網,彎下身想把它拿起來,可沒想到它沉得很,有一部份被埋在土裡了。

      撥開周圍的土,我將藏於底下的網子挖了一點出來,然後再站穩腳步使勁拔。

      可它似乎待在這邊待慣了,緊緊抓著身旁的沙土不願離開。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當初你們讓我住在這,現在又要我搬走?」

      我沒有回應,靜靜地與它僵持了一段時間,它所抓得沙土終於禁不起拉扯而鬆開,這才把它從底下拖出來,地面頓時多了一個空洞,裡頭不斷散發著海腐味。

      我皺眉,將漁網和那些垃圾塞進撿來的垃圾袋中,往沙灘前進。

      昨日,母親向我們子女宣布,要將房子與土地留給在外經商的弟弟。

      我知道,我們家一直以來都十分重男輕女;也知道,弟弟私底下跟母親說家產要留給事業有成的子孫,這樣祖先才會開心;甚至知道,弟弟私底下向母親挑撥,說父親過世是因為我疏於照顧,還說女人以後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不用留房子給我們。

      「阿姊,你不是很嚮往愛情?現在能找個人嫁一嫁了。」

      昔日我那可愛的弟弟,早已消失無蹤。

      記憶裡,麥色的沙灘能溫和地包覆赤腳,而現在顯然不允許這麼做。放眼望去,平坦的沙岸遍佈著一塊塊碎玻璃,要是一不小心踩到可就嚴重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沙灘上,把藏於沙粒中的玻璃以及零落的塑膠瓶蓋撿起來。

      神奇的是,有個瓶蓋忽然動了下。原來是裡頭躲著一隻寄居蟹,牠十分慌張地揮舞大螯,像是在求我別帶走牠的家。

      我皺眉,問牠為什麼不住在貝殼裡。

      「我找不到貝殼,所以只好住在這,如果連這些都被撿走的話,我真的沒家了。」

      我輕輕地放下牠,在收到牠的道謝後轉身離去。

      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迴盪,固執的弟弟不聽我的勸告,偷偷地把沙灘上的貝殼帶回家。

      當時我以為他還小不懂事,可或許,他從沒變過。

      小時候奪走寄居蟹的家,長大後回來奪走我的家。

      驀然間,又一陣海風吹來,滿是海腐味。

      我被它熏得皺起眉頭。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是長年居於這裡的漁網嗎?還是......

      此時我忽然注意到腳邊有一塊海螺,童心未泯地把它拿起來靠在耳邊。

      聽說只要這樣做,就能聽到海的聲音──

      「是人心腐爛的味道。」

      我垂下手,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回作家的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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