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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欺騙的能力？簡單來說，你有沒有欺騙別人的能力？我想絕大多數的人（其實應該說是所有人）都擁有這樣的能力。但你有欺騙自己的能力嗎？如果可以，先學會把自己騙得淋漓盡致、騙得義無反顧，騙得連自己都開始有了信仰，那麼你一定可以開始寫作。先學會欺騙自己，那麼才開始欺騙讀者，你就懂得如何折磨讀者了。
小說是一個龐大的國度，裡面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們，做著光怪陸離的事。他們有著形形色色的樣貌，說著甚至是不同國家的語言，但很湊巧，在你創造的這個國度裡面，你有辦法讓他們結合在一起，並且，欺騙你的讀者，這一切都是真的。即使你是非虛擬寫作、紀實寫作。小說是個緩慢的進程，所以你要具備比別人更多的耐心，但是在佈局的過程又要引人入勝，不會流於日記一般絮絮叨叨。這個虛擬的世界是多采多姿的，也可能是悲傷壓抑的，怎麼讓讀者進入其中，那可是要憑著真本事的。
所有的技藝不外乎如是：你必須先領略這個技藝的大概樣貌，如同你見識過木工師傅如何切割木材、丈量材積，接著你會觀察他如何釘坎、如何結構。但你眼睛看見了，恭喜你有一雙發現的眼睛，你的身體沒有去記憶它，它就僅止於一種平淡的畫面。你揣摩之後，切割木材或許會割斷你的手指（太血淋淋了吧），釘坎之時或者會將你的拇指釘入作品的一部分（依然如此血淋淋），這時候你會慌張，你會難過會痛苦，甚至決定放棄這條路。
容許我再次恭喜你，你確實在這條路上，而且邁開腳步了。此後你開始希望學習這方面的知識以及姿勢以及怎麽滋事，你想看更多木工師傅施工的過程，看他們的作品希望習得隻字片語，甚至畫虎不成反類犬都好，你要看要學要偷。接著你鼓起勇氣，親自詢問木工師傅，你知道的，老師傅都會藏私，他告訴你一些皮毛，你就會埋頭亂竄，繼續血淋淋。把一件又一件的血衣換掉，你逐漸看見這個技藝的真貌，你慢慢覺得自己的作品有點樣子了。
任何一種技藝，如同我這個洗車工一樣，都仰賴每日不懈怠的身體勞動，你的經驗以及技巧，也是在這種反覆不斷地挫折與失敗中茁壯。我第一次洗車，缺漏的地方太多了，如果是客人，可能會開車撞我。但我持續洗、每天洗，直至今日，我成為全台灣最帥氣的洗車工（與本文毫無關聯）。不斷地重複之後，每次都下定決心將它完成，那麼你就開始慢慢學會了，怎麼在字裡行間欺騙所有人，包括自己，讓這一切虛擬成真。
前些年我作品較少，但我一年會閱讀超過一千萬字的小說，多半都是中國網路小說，修仙的、都市的、奇幻的、懸疑的。我看著爽，看久了也解析了他們的套路，然後嘗試自己去跟隨他們一同欺騙讀者，這過程不僅血淋淋，還汗涔涔，但是極度愉悅。因為每一部小說必須是一個謎，不管身為作者的你最終解謎與否，你必須讓它是個謎，因為充滿了疑惑，充滿了衝突，於是你有繼續欺騙下去的理由。怎麼騙才能讓讀者欲罷不能？這個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之後你也許會知道，也許一知半解，但我終於會告訴你的。
洗車時我必須面對身體上的勞累，精神上的疲倦，但我仍舊必須堅持一百次又一百次地蹲下又站起，寫作也一樣。你不斷寫入、持續刪除，不管誰說你的文字有誰的影子，你持續著走。你的木材切歪了，你找個方法讓木材切正。如同你的主角面目不清晰，你試著不要囉哩吧唆形容他，而是用側寫、用對話來形塑你的角色，木材沒釘好，你換個角度，慢慢地你學到了，又會發現自己會的還是太少。然後你就明白了創作。
這過程你見過多少木材、多少木工成品呢？你得好好計算。每一個在你眼裡出現過的，都將會給你回報。夥伴們，動手吧。如果你上課拿給我看的作品還是只有五千個字，隔年還是五千個字，那麼永遠沒有成品。如果你始終害怕切割的血淋淋、害怕一天站站蹲蹲五百次，那麼你永遠也不會成為師傅。
技藝要成為你的記憶，需要一連串孤獨而又燦爛的爆炸，你必須勇敢面對自己血淋淋的內在以及外在，那麼寫作幾乎會是你一輩子最愉快最享受的一個軌跡。那是通往虛擬成真的軌跡，那個虛擬的世界裡面你不會是你的神（神經病比較有可能），但是你可以讓人以為那個世界那裡的人，都是千真萬確。
南派三叔寫了粽子當作殭屍，於是這個世界所有人都以為殭屍的行話是粽子，五百年後大家都管殭屍叫做粽子了，這豈不是浪漫到天邊的事？會不會一千年後，這個說法更強大了，端午節咱們吃「殭屍」，就代表吃粽子，兩相取代各自發揮意義上的光芒？
小說有著種種可能，因為想像力、因為那些糾纏不清的關係，這個社會有了更豐富的面貌。你若妄圖成為小說創作的一員，仔細看了這篇文章。你必須有發現的眼睛，你必須去模仿揣摩，必須去偷師練習，然後你在故事裡面無恥地騙人，以假亂真，裡面的人活靈活現如同身邊的歐巴桑或者便利商店的帥哥，然後一次又一次砍掉重練，砍掉重練。
小說就這麼誕生，你變成了說故事的人，如同我，夜晚說床邊故事「三隻小豬」也可以變成金融風暴的引申，所有具象的物件都可以變成抽象的意涵，把你的作品擺上檯面。
啊！多麽棒的一場騙局。
我們回頭一起看，沈浸在這場騙局當中，度過魔幻又燦爛的幾個小時，這就是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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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文學作家 敷米漿 本名姜泰宇，筆名敷米漿，輔仁大學日文系畢業，大眾文學作家。從大學即開始創作。曾獲得金石堂年度暢銷男作家，入選誠品書店最愛一百小說。著作十餘本小說。 曾任《愛小說》雜誌總編輯，短篇作品《榻榻米的夏天》改編為公視電視電影《夏天的向日葵》。作品《洗車人家》入圍第二十二屆台北文學獎年金類。現為專業洗車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