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01

      吶,你有聽過貘嗎?

      我有聽說過貘的故事喔。

 

      貘是依靠夢境作為糧食生存的生物。牠們的存在是為了趁人類睡醒之前把夢吃下去,人們便不會記起夢境的內容。

 

      而「夢」是閃爍著光芒的球體。對貘來說,惡夢是苦澀的黑暗,預知夢是辛辣的鮮紅,春夢是甘甜的粉紅。不同的夢境便有不同的味道及光芒。

      儘管有獨立的意識,但沒有任何器官的夢並不計算在生物之中。

 

      有一天,有隻饑餓的貘正餓著肚子,打算到外頭四處捕食。此時出現在牠面前的,是耀著炫目白光的夢境。

 

      相遇的瞬間,貘的目光早已被夢的光彩所奪去。

 

 

 

 

 

      「妳……根本無法了解別人的感受!

         絕對…像妳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那稚氣的嗓音,幾近嘶啞的吼叫著。男孩那雙滿溢憤慨的紅眸,霎時擁抱著絕望的情感,把目光投射於少女的身上。

 

      男孩的身軀在懦弱的顫抖著。

      宛如被奪去那懾人的靈魂般,少年只剩下軀殼了。

 

      男孩此時軟弱得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一樣,虛無飄渺的眼神迷惘的凝視著少女,斥責她為何奪走了他的希望。

 

      為甚麼?

      為甚麼少年要這樣看著她?

      為甚麼少年有這麼悲憤的感情?

      為甚麼,為甚麼。

 

      她不知道,她甚麼都不知道。

      男孩的情感一點都沒有傳達過來。

 

      為甚麼。

 

 

 

      「哈囉-!受大家寵愛的煥希來了!大家一定很掛念我的對吧?啊啊,我也感受到大家對我的愛了!」

 

      劃破了少年的嗓音,取而代之的是爽朗活潑的聲音。

 

      思緒頓時被拉至現實,托著腮的少女看向班房門口出現的少年。伴隨著少年的出現,牽起了班房裡熱鬧的氛圍。

 

      「喔喔,大家來看哪個傢伙來了。」

      「我們才沒有在想你呢,笨蛋。」

 

      「你們不用這麼害羞也沒關係,請大膽坦率對我的愛吧!」

      被大家紛紛圍繞的,是徐煥希。

 

      頂著一頭時髦的髮型,身上及書包總掛著一堆飾物,一看就一身不良少年的打扮。儘管這樣,他還是班級上的人氣王。

 

      他為人很輕佻隨和,走在路上都有學弟妹跟他打招呼,幾乎全校都認識他。也許正是這種性格,不只與男生聊得來,不少女生也很迷戀他。

 

      「你最好哄哄你家的寶貝,她早上回來就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對啊,平常她都不是這樣子的嘛。」

      「喂,希希,你們終於都要分手了嗎?還沒開始交往的說。」

 

      倏然,大家的視線同時轉向坐在課室最角落的少女身上,少女的目光早已漂浮到遠處去。「看吧,就是這個樣子。」

 

      「的確病得不輕。但是,」徐煥希回過頭來,皺起了眉頭,不曉得是裝可愛還是生氣的扁起了嘴巴。「寶貝只有我才能叫的啊混帳。人家跟Honey才不會分手呢,真沒禮貌。」

 

      雖然他在責備著,但聽著煥希故意扮女生的語調及表情,大家還是笑出來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啊還笑呢!討厭,不管你們了,我去找甜心了,哼!」

 

      把書包扔在少女前面的座位,煥希以抱著背椅的坐姿坐下來。「吶吶,有想我麼?Honey。」

 

      察覺到煥希坐在眼前,少女愣住了好幾秒,驟然露出發情的女生才會做的表情,還故意拔高了聲調。

      「討厭啦,Darling問得這麼直接,人家會害羞的嘛!」

 

      眼見他們的相處模式,周遭的同學們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打了個冷顫。

      「你們一定要說這種肉麻的話嗎?一大早就演這種愛情劇。」

      「嘛嘛,這才是他們啊,我們還是別礙著他們恩愛了。」

 

      他們是班上公認的班對,但他們並不是情侶。

      同級的同學自認識他們時,他們便一直以情侶自稱。只有相熟的朋友才知道,他們只是扮演關係曖昧的戀人的好朋友而已。

 

      少女留著一頭褐色偏紅的長髮,是個樣貌嬌俏的女生。               性格活潑開朗,總愛跟別人開玩笑。儘管他們就讀的是一所三流中學,她的成績都必定位於榜首。

      這樣的她不只得到導師們的喜愛,更獲得同學們的青睞。

 

      她跟煥希是皆知巷聞的天生一對。

      他們之間的友誼是無可比擬的深厚。

 

      「吶,寶貝,妳怎麼了?」

      有別於平所那誇張的語氣,煥希赫然面露一張嚴肅的表情。「臉色不太好喔。」

 

      「……沒有啊?」少女微歪著頭顱。

      「真的?」

      「真的啦。」

      「騙人。」

      「……………」少女輕嘆了口氣。

 

      「……只是,」少女的表情變得些許黯淡,她微微低著頭,修長的指尖輕按了一下鼻樑。

 

      ──────像妳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她的肩膀微微一顫。

      那聲音,好像又響在耳邊。

 

      「有點失眠而已。」

      收起一時的失神,少女抿嘴一笑。「嘛,反正這是常有的事。上次做夢都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天生的嘛,我都習慣了。」

 

      聽了少女的話,煥希一臉躊躇的睨了幾眼少女,不耐煩的嘟起了嘴巴。

      「真是!失眠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不是說好了嘛!我可是很有信心用我的聲音令甜心睡著的嘛,居然忘記我的話甚麼的………」

      「讓開。」

 

      一把嘹亮的嗓音傳進耳際,他們一同愕然的抬起頭來。「這裡,是我的座位。」

 

      有著高挑魁梧的身材,穿著一身打理有條的制服,戴著一副銀色的方框眼鏡。

      細長的丹鳳眼,絲絲細密的黑髮,標緻的臉龐。

      男生頂著一臉撲克臉,輕輕推了一下眼鏡。

 

      一瞬間的動作顯露出他的優雅,跟他的很配合,少女一剎看得著迷了。

 

      大概沉默了好幾秒,煥希不悅的瞥了他一眼,才打算從座位上離開。

      「我們小休再聊呢,要想我喔,Honey。」

      「誒-,我會不捨得你的,Darling。」

      他們互相把飛吻丟給了對方,彼此的眼神經過一番依依不捨的纏綿後,煥希總算願意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沉默寡言的男生一聲不吭坐到座位上,開始準備課堂用具。

      坐在後面的少女當然看不見男生的表情。她只看到梳理的細長髮絲,端正的坐姿而突顯出腰間的美感,還有潔整的白襯衣傳進鼻腔的芬芳。

 

      她感想像男生的神情,一定像平日一樣緘默而冷酷的表情,默不作聲打理好自己的事情。

 

      然而正是這份冷峻,顯露他與眾不同的氣質。

 

      這個男生,葉浩天。

      除了知道他成績名列前茅跟他距人於千里的待人態度外,少女對他的事情可謂一無所知。因為中四選科而入讀理科,從中一至中三根本不曾跟這個人同班過。

 

      他們所就讀這所三流中學,從中一至中三都是無差別分班,與成績操行等無關,所以不曾知道葉浩天這個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這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

 

      啊,在運動會跟收獎學金的時候好像是有聽過他的名字。

 

      座位是抽籤決定的。

      偏偏很不巧的坐到他的背後,加上這個是靠近窗邊的單行座位。知道旁邊沒有鄰座同學的時候,少女不禁鬱悶了好一陣子。

 

      心想藉著這個機會可以跟這個人打好關係,結果卻遇到這種狀況。

      「浩天同學,你有看昨晚的電視劇嗎?意外地很好笑喔。」

      「……………」

      「浩天同學,你知道Apple怎麼唸嗎?我不懂蘋果的英文是甚麼耶。」

      「……………」

      「變身成麵包超人吧,浩天同學!人類的未來需要你去拯救!」

      「……………」

 

      無論少女怎麼犯傻,怎麼去逗他說話,葉浩天一次也沒有回頭。

      一次也沒有。

 

      超想在他的耳邊大嚷一句:沒有人吐槽就不叫相聲啦混帳!

 

      連少女都覺得自己好像白痴。

      本來這就是沒有意義的事,差不多也該放棄了吧?

 

      少女悄悄在心底裡打了個賭。

      驀地,雙手按著書桌,少女的上半身向前傾,把唇邊貼近了葉浩天的耳廓。「吶吶,浩天同學,」然後在他的耳垂下,輕聲耳語著。

 

      那耳根一下子就染紅了。左手掩著耳邊,葉浩天猛然轉過身來。

      「……………」細看之下會察覺他的臉頰漾起了淡紅,鏡片下的黑眸難以疊信的透露驚愕的意味。

 

      那個葉浩天居然回頭了!

      那個葉浩天竟然也有人類的表情!

 

      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情。

      少女忍不住笑噴出來,發覺葉浩天的雙眉輕輕皺了一下。少女連忙掩飾她的高興,愉悅的笑了。「早安。」

 

      不過這反而令葉浩天心情變差了吧?

      少女可以看到他的眉頭鎖得更緊。冷眼瞪了少女一眼,他把頭轉向黑板的方向了。

 

      果然,惹惱他了吧?

      一直犯傻都算了,這樣叫他居然就為了打招呼,絕對生氣了這傢伙。

 

      輕嘆了口氣,少女心感無趣的扁起了嘴巴。把目光投射外頭那一片蔚藍的晴空,少女繼續托腮。

 

      不知過了多久,上課的鐘聲在走廊上迴響著。大家紛紛走回自己的座位,準備第一節課的課堂。

 

      這時,葉浩天微側著臉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早安。」

 

      只是很微弱的聲音,但是確實傳進少女的耳際裡。

      「你……剛剛,有說過些甚麼嗎?」她露出相當訝異的神色。

 

      「……………」葉浩天顯得些許躊躇,他又挑起了眉頭。過了良久,他把整張臉轉了過來,墨色的丹鳳眼筆直的瞪著少女看。

 

      「……早安,」他的嘴唇微啟著。

      接著,他道出了少女的名字。

 

      「…………童夢瑤。」

 

 

 

 

 

      九月下旬,仍帶著夏天的餘韻。

      攀爬在樹上的蟬還在鳴叫著,酷熱的天氣害襯衣都因汗水而黏在皮膚上。

 

      午休時間,大家都拚命把自己拚命擠到有空調的飯堂裡。

      在最涼快的幾張桌子,早已被中四理班的一群人霸佔了。

 

      「……酷熱天氣警告現正生效。市民應該留在室內,避免到外頭曝曬。還有呢……全日制學校應該及早停課。」

      「贊成,寶貝我們回去吧。」

      「我說你們,那個根本不好笑。」

 

      每逢到了午休時段,童夢瑤跟煥希還有班上的朋友們都會到外頭用餐。今天卻偶爾的留校用膳。

 

      「我說瑤瑤,有些關於葉浩天的話想告訴妳。」

      霎時,坐在旁邊的女生靠近過來,低聲在夢瑤的耳邊耳語著。「妳早上跟葉浩天說話我都看見了。」

      這女生名叫陳婉君,儘管在班上不太熟絡,但是平常都跟著夢瑤他們一起吃飯。

 

      童夢瑤提起了紙包飲品,輕咬著吸管。想起了那個無趣的男人,她頗感興趣的把耳朵遞了過去。

 

      「我曾經跟他有兩年同班,葉浩天在中學三年來一個朋友都沒有喔,誰都沒見過他跟誰會跟親近耶。再說他那種性格…大家都說根本猜不透他在想甚麼,所以大家都不敢跟他說話。

      所以,瑤瑤啊,跟他別這麼親近比較好。」

 

      「……等一下,你跟甜心在說甚麼啊?小丸子。」

      坐在對面的煥希丟下吃剩一半的湯麵,一臉不滿的嘟起了嘴巴,死瞪著他們竊竊私語的情況。「難道小丸子在討論著怎樣跟我表白?討厭啦,人家已經是有Honey的Darling了。」

 

      扶起了無奈的眼神,婉君根本不想理由煥希,又回去享用她的午餐。

      「她只是提醒我待會去小超那邊搬作業啦。」夢瑤拍了一下婉君的肩膀,彷彿在示意著「這裡交給我吧」。

 

      「搬、搬作業?……誒誒?現在就要去了嗎?」

      瞥見夢瑤放下紙包飲品站了起來,煥希略顯著急的問著。「嗯,小超說要在下節課派嘛,午休也剩不多時間了。」

 

      「討厭。不要丟下我啦,甜心!」

      向夢瑤伸出索求擁抱的雙手,煥希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著。

 

      「希希真的很愛黏著瑤瑤呢。」

      「你們給我差不多該去結婚了吧。」

      說罷,朋友鬧起了歡樂的氣氛。

 

      童夢瑤看向大家的笑容,突然想起些甚麼來。她在煥希面前彎下腰,食指指尖勾起了他的下顎,用媚惑的語氣說道。

      「乖乖在課室等我回來,好嗎?親愛的。」

 

      彼此用深情的目光交涉了好幾秒。

      煥希的臉頰漾起淡紅的紅暈。

 

      他,笑了。

      「……好吧,等妳喔,甜心。」

 

      不是平常那種惡作劇的笑容,而是更加溫暖的笑容。

 

      他們隔空親吻著,目睹這一幕的朋友赫然都變得情緒激昂。

      「啊啊──────!瑤瑤我又要我又要!」

      「哈哈,好啊!不過你們可要跟我的經理人徐煥希先生申請才行。」

 

      以開玩笑的語調,說著,夢瑤遠離朋友們的嘈雜聲,步出了飯堂。那一瞬間,悶熱的空氣襲到皮膚來,令腦袋浮現一陣的暈眩感。

 

      「……好-熱-。」

      她洩了氣的扁起嘴來,黑眸掃視了一眼游上一層金黃色的操場,真愧那些男生還能有這般活力的在打籃球啊。

 

      「要是把頭髮綁起來就好了。」

      長至及腰的長髮,在熾鴶的陽光曝曬下,顯露出髮絲映出緋紅那般綺麗。

 

      耳邊逐漸遠離學生們的喧鬧。

      童夢瑤故意往人跡罕見的後庭方向走過去,人煙稀少的後樓梯就在後庭的附近。

 

      校工室旁邊的正是樓梯間。沒有亮起燈光,樓梯顯得格外的昏暗。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想起了剛剛在飯堂裡的事情。

 

      想起了煥希的笑容。

      曾經幾度見過的笑容。

 

      每次見到的時候,有些甚麼總會從心贓爆發而出。

      羨慕。

 

      ──────我……真的,好開心。

 

      一剎,微風劃過樹上的葉子,吹動著夢瑤的髮絲,褐紅的細髮宛如烈炎般在空中翩翩起舞。

 

      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

 

      「哈哈!活該!你一輩子都是膽小鬼吧廢物!垃圾!」

      只剩下溢滿醜惡的言語。

 

      令人憎惡的嘲弄,連同追逐的足音一併消失了。熱鬧於午休間的氛圍又傳到耳際,剛才那充滿鄙夷的嘲諷好像不曾存在一樣。

 

      那是甚麼啊?

      她愕然的抬起頭來,看向沒有異樣的樓梯間,聲音是從那裡傳來的。

 

      剛剛,的確有誰在上面。

      幾個少年惡意排擠的笑容。

 

      回過神來的時候,手邊已經握上扶手,步伐已經踏上階級。

      喉嚨乾涸得快要裂開,象徵著恐懼的寒流流過背脊直叫人打冷顫。

 

      心贓忐忑的跳動著。

      她嚥了嚥唾液,就像惡魔的引誘般的好奇心正驅使腳步小心翼翼的前進。

 

      「………!」

      映進眼簾的光景令夢現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怎麼了?那種可怕的表情。」

      身上出現多處被歐打以致的疼傷,少年穿著衣衫不整的制服。那骯髒的身軀,猶如孩童玩膩後被丟棄的玩偶般被棄置在樓梯的角落中。

 

      少年的臉色異常蒼白。

      那被奪走了神緒的雙瞳,察覺到夢瑤的存在,把焦點投往她的身上。那空洞無神的黑眸如水晶般通透無暇,幾乎吞噬她所有的目光,連同思緒亦任由他所俘虜。

 

      仔細打量了一眼少年,那只是一個普通的男生。

      沒有任何一處吸引人的地方,除了那墨色的雙眸。

 

      「……妳也是,來嘲笑我的吧?」

      唇嘴洩出冷峻的嗓音,他從喉嚨間發出咯咯的笑聲。

      格外悲哀的笑聲,宛如芒針般直刺入夢瑤的心贓。

 

      「你……沒事吧?」

      驚愕還沒回復過來,夢瑤略顯呆滯的反覆凝視著少年的身影,揣測著曾經在少年身上發生的事情。

 

      目睹夢瑤一臉驚慌的臉,嘴巴的弧度拉得更大。

      跟這副身勢不相稱的笑顏。

 

      「妳……是在同情我嗎?」

      少年冷哼了一聲,他的眼簾悄悄垂了下來。看了一眼這副不堪的身勢,又抬頭瞥見夢瑤。那猶如玻璃碎片的瞳孔中,映出了夢瑤的身影。

 

      「不需要同情我……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了。」

      他的眼神變得黯淡起來,儘管他看著夢瑤,視線卻看著更遙遠的過往。「自從那件事……我就無法忘記。」

 

      「喂……你這樣,要去保健室吧?」

      少年到底想說甚麼呢。

 

      嘴邊咬牙切齒,他的說話加重了力氣。

      少年皺著眉頭,漸漸的站了起來。

 

      「不管我吃飯、學習、睡覺也好,不管我做甚麼,」

      他的腳步搖搖欲墜,彷彿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妳的名字、妳的容顏、妳的說話,還有妳對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曾忘記過啊!!」

 

      童夢瑤實在聽不懂少年的說話。

      明明是看著她,但他到底在跟誰說話,他是把她跟哪個誰混淆了嗎?

      少年所說的「妳」,到底是誰。

 

      「你……冷靜一點吧。或許你把我認錯是別人也說不定………」

      「我才沒有認錯!」少年頓時一聲怒吼,嚇得夢瑤不禁為之一顫。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夢瑤。

      不知甚麼時候,垂放在身旁的手膽怯的顫抖著。

 

      少年赫然變成別人的一樣,神情都變了。

      變得越發的憤怒。

 

      簡直被恨意沖昏了頭腦一樣,那雙憤慨的雙目驟然被染上了鮮紅色的火焰,黑瞳都化成了沾滿鮮血的紅眸。

 

      徹底的絕望。

      悲憤的情感。

      而且很脆弱。

      少年的情感毫無保留的傳達過來。

 

      「令我變成這樣的人,是妳啊!童夢瑤!!」

 

      少年變得越發的激動,夢瑤便感到切實的違和感。

      那種無比的空虛感。

 

      沒錯,是妳!

      那是因為妳破壞了這一切啊!童夢瑤!!

 

      耳際聽見自己的名字,好像被人摑了一個耳光。

      夢瑤瞪著少年那雙堅決的紅眸,那是溢滿絕望的瞳孔。

 

      少年的雙眉向眉心拉攏,憤怒的情感頓然消失了,只剩下了哀傷。

      他看起來無比的脆弱,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為甚麼,少年要露出這張臉。

      ……她不知道。

      她怎麼想也不明白。

 

      但是,不論這雙紅眸,憤怒的情感,痛苦的表情,

      以及此時此刻感受到的,不知所措的徬徨。

      都很熟悉。

 

      ──────像妳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即使告訴妳,妳也不會有半點愧疚吧?不可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因為,妳是童夢瑤啊。」

 

      少年的話語跟腦海中迴響的聲音重疊了。

      當少年的手伸過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失衡了。

 

      一陣暈眩感衝上腦袋來,夢瑤的視覺都顛覆了。不曉得發生甚麼事,只感到身軀往後傾倒下去。

      目光依然徘徊於那雙紅眸上。

 

      「……喂。」

      一張熟悉的臉龐闖入了夢瑤的視線。

      手邊被抓住,腰間被扶穩,夢瑤一臉錯愕的凝視著那張臉龐。「……妳,沒事吧?」

 

      鏡片下那雙冷漠的眼神,夢瑤愣住了好幾秒才認得出來。「啊……啊?」

      是葉浩天。「啊……謝、謝謝。」

 

      羞澀的站好,夢瑤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從樓梯上掉下去。

 

      眼角偷睨了一眼站在在身旁的葉浩天。想到自己剛才那笨拙的模樣被看到了,夢瑤不禁不知所措了起來。

 

      「這、這個是……餘興節目。」

      「…………」他沒有笑。

 

      算了,本來就沒指望他會有甚麼反應,只是對於這微妙的氛圍不曉得怎樣應付而已。

 

      環視了一眼周遭,剛才那個瘦弱的少年已經不見了蹤影了。

      是去了保健室了嗎?

 

      「吶吶,浩天同學,」目光從樓梯間的角落撇開,夢瑤抬頭看著浩天的臉龐。「你有見到剛才待在這裡的男生嗎?啊,就是身上有很多瘀傷的那位。」

 

      才剛吐出口,夢瑤便感到些許後悔。葉浩天疑惑的挑起了眉頭。

      「除了妳之外,我沒見到任何人。」

 

      怎麼回事?那個人見到浩天同學便逃了嗎?

 

      ─────是妳啊!童夢瑤!!

      他,嚷出她的名字了。

 

      腦海浮現了少年的身影,那瘦弱的身軀,那痛苦的表情。

      少年是認識她的,但夢瑤壓根兒不知道他根本是誰,至少也不可能是同級生吧。

 

      ……還是別太多事比較好。

      對,全部忘記吧。

 

      「……浩天同學,剛才是去圖書館自修嗎?」

      察覺浩天走上樓梯的身影,夢瑤在浩天的背後跟隨過去。視線剛開瞥見浩天垂在身旁的手,上面還握著問題集跟筆記本。

 

      「…………」

      大概不想讓夢瑤發現吧,浩天把書本都放在身前,盡量放到夢瑤看不見的範圍內。她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夾在筆記本的紙頁間的書籤露出的黃色絲帶。

 

      以輕快的腳步走到浩天的面前,截停了浩天的步伐。微微彎下腰,夢瑤露出了燦爛的笑臉。「真努力呢,浩天同學。」

 

      厭惡的緊皺著眉頭,浩天的無名指輕輕的推了一下鏡框。是對她截停自己還是對她的臉靠太近而皺眉了,不管是哪一個都讓這個人感到不悅吧。

 

      假裝沒察覺到他的不快,夢瑤勾起了嘴角,輕快的走上幾步踏上了走廊的平台,然後回頭看著浩天。

 

      「我要去教員室拿習作了。等下課室見喔,浩天同學。」

      笑著的向浩天揮了揮手,夢瑤帶著愉悅的心情向走廊走了過去。

      平台只剩下葉浩天佇立在原地。

 

      鏡片下的丹鳳眼冷漠的凝視著夢瑤離開時的背影,直至那個身影從視線消失了。

      眉頭緊緊深鎖著,手邊更用力的抓住筆記本。

 

      「……嘖。算甚麼啊,那女人。」

      以沒有任人聽見的聲音,在唇邊呢喃。

 

      葉浩天挺直了胸膛,以端莊的步姿朝夢瑤離開時的反方向遘了出去。

 

 

 

 

 

      「呃……於是這份是小組專題研習。

         下學期結束前,要交上來喔。在十一月結束之前,組長就把組員名單交上了吧。

         以上。時間也差不多吧……那麼解散。」

 

      佇立在教室的正中央是中四甲班理班的正班導,任教生物科及宗教科。

      原名李智超,綽號小超,三十來歲獨身。經常被同學們因為沒有女朋友一事而被捉弄,尤其是童夢瑤跟徐煥希。

 

      剛迎來了一天中最後一節的宗教科。

      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距離下課時間還有十分鐘。心想把習作交待好的小超,正收拾好教師桌的東西。

 

      「小超,偷懶也適可以止喔。你就這麼捨得丟下你"可愛"的學生不管嗎?這不是一個好老師的榜樣喔小超。說來明明沒有女朋友,這麼趕著下課也沒事做吧。」

      坐在教師桌前的徐煥希一臉笑逐顏開的說著挑畔的說話,還刻意在可愛一詞上加了重音。

 

      小超的雙手頓時停下了教材。

      「……徐。煥。希!對老師要專敬點!當心我在你的成績單上寫下壞評語!」

      本來一心扮演好嚴肅教師這個角色的小超,自從遇上煥希這學生性格就會崩潰。

 

      童夢瑤還很記得開學日那天。

      「咳咳,於是這兩年我都是你們的班導。我只任教中四以上,但是大家也認識我吧。」小超一臉凶惡的走進教室時,班上的同學都忌他三分。

 

      大概他對於這個形象感到十分滿意,他一直擺著一副撲克臉,一直都不笑。

      「小超,假髮掉下來了喔。」

      只有徐煥希這麼不怕死的虛張聲勢的說了這番話。

 

      「誒誒誒不會吧!?掉下來了嗎咦咦!?」

      他超著急的往窗邊玻璃的倒影看,大家都愣了一秒。「我、我才沒有戴假髮喔!這是真髮啦!」這件事至今都在同學間悄悄流傳著。

 

      自從那天後,同學們毫不忌諱師生間的隔閡。

      「啊,小超早安!」

      「喔喔,小超你來啦。」

      「要叫老師啦!」

 

      儘管與學生們親密的交流是好事,但小超始終還是不喜歡這個綽號。

 

      「啊,那邊,童夢瑤,怎麼了?」

      金絲眼鏡下的雙眸略過坐在角落舉手的女生。

      「小超,我們一組吧,專題研習就拜託你了!」

      「啊啊啊……請認真對待功課啊你們這群小鬼!」

 

      眼見小超將要發惱了,班上的同學們忍不住笑起來了。

      「你們真是…已經不少了喔?已經中四了還不好好學習,還是末代會考生呢。說真的你們學習怎麼樣真的與我無關,成績變成怎樣都是你們的,這就得要看看你們將來想走怎樣的路了喔。」

 

      只有三十來歲的小超,總是用著老掉牙的語氣告誡他們關於會考跟將來的事情。

      一個多月前還享受著暑假的同學們,怎麼可能會明白老師們的苦心。畢竟這是間三流中學,跟一流的英中實在沒法比,學習氣氛不論何時都更鬆散。

 

      叮噹!在班導那尤長的教訓下,近來了下課時間。跟同學們道別了後,小超衝忙的步出了教室,同學們紛紛離開課室。

 

      小超是認識了女朋友嗎?

      這般的思付著,童夢瑤一邊整理好抽屜裡的課本,跟身旁的同學們道別,剛好見到徐煥希走近過來。「吶吶,甜心,一起回去了嗎?」

 

      「啊,在等一下喔。」

      把功課室在背包內,在整理課本的期間,黑眸悄悄的抬頭睨了一眼前方。

      背起背包的葉浩天走出了課室。

      「嗯,我們一起走吧。」

 

      抬頭回了煥希一句,夢瑤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們在放學時間都會一起回家,經常是三五成群走在路上,偶爾也會只剩下他們兩個一起。

      儘管他們的家距離不遠,但走在回家的路上,至少能一起走到一半,然後各自回家。

 

      他們並肩步出了教室,正打算走到前樓梯去。

      「……徐煥希。」沒走多久,一把高調的女聲叫停了他們,他們同時回過頭看。

 

      一位眼熟的女生正站在眼前。

      及肩的烏黑短髮,圓滾滾的黑眸,標緻的可愛臉龐,矮小嬌悄的身形。

      面露高傲的表情,手邊做著抱胸姿勢,僅到大腿的制服裙輕輕的搖曳著。

 

      女生的挑起了眉頭,走到了徐煥希的面前。

      「我有話要跟你說,給我過來。」用著命令式的口吻,女生冷冷的說著。

 

      煥希跟夢瑤相視了一眼,又看向這女生。

      「哎呀哎呀,我親愛的小姐,儘管我也想跟妳共聚天倫,但是這邊的寶貝等著我喔。」煥希這麼說著,女生帶刺的視線向這邊瞥了一眼。

 

      這傢伙居然打算拿我當藉口啊?

      「是很重要的話。」當作沒聽到煥希的說話,女生撇開了眼神,帶著銳利的目光直瞪著煥希看。

 

      凝視著女生好一會兒,聽見這傲慢的語氣,童夢瑤只能記起她是乙班文班的女生,名字叫甚麼完全記不起來。

      僅僅記得她似乎是千金小姐,所以患有公主病,同學們都不喜歡跟她待在一起。

 

      印象中她跟煥希都不怎麼談過天,這次怎麼突然找煥希呢?

      童夢瑤很快了解這女生的意圖。

      「啊,希希你去也沒關係,我等你吧。」

 

      「誒?」沒想到夢瑤沒有挽留自己,煥希一臉錯愕的瞪著夢瑤看。

      「說不定會說很久的。」女生冷冷的視線往這邊看過來。

      唔,這是叫我讓步嗎?

 

      「瑤瑤我………」

      「沒關係,有事就去吧,我一個人先走了。」

      聽見夢瑤已經先說了道別的話,煥希只能躊躇的回道。「那……明天見。」他轉過頭去,默默的跟隨女生的背後走。

 

      有多久沒試過這樣獨自回家呢。

      帶著輕盈的步伐,夢瑤走上回家的路。

 

      他們的學校位於半山上。

      自從跟煥希認識後,總是兩個人一起走上斜坡的路回家。漸漸在校內跟別人混熟了,一起回家的人也多了不少。

 

      一步出校門就見到直達家附近的巴士,走到對面馬路就是一流的英文中學。除此以外只有屋邨跟幾家餐廳而已。

      不是為了省車費,只是想跟朋友待在一起而不約而同的回家而已。

 

      「誒?」一個熟悉的身影映進夢瑤的眼底下。

      「……是葉浩天啊。」全身散發著知識分子的同學正默默的佇立在馬路另一端的巴上站上。

 

      他是坐車派啊。

      與其他等車的學生不同,葉浩天獨自站立在巴士站前。他的目光無神的瞪著柏油路面,他在人群中變得突兀的存在。

      是因為他是班上的同學嗎?

 

      童夢瑤撇開了視線,穿過兩旁只有木林一片的道路,越過人跡旱至的停車場,走過了長長的斜坡,她打算抄近路回家。

      「在那之前………」她走進了便利店。

 

      從便利店走出來的時候,夢瑤的手上多了一個塑膠袋。

      手邊握著塑膠袋,夢瑤偏離原本的大路,拐彎走進了市場與百貨公司間的小巷走進去。

 

      喵喵。

      在那僻靜的小巷裡,幾頭小貓倏然在夢瑤面前冒現出來。

 

      在小貓們前蹲了下來,夢瑤從塑膠袋中把麵包取了出來。解開了包裝,夢瑤把麵包撕成條狀餵到小貓的嘴裡。

 

      貓咪們有白色的、褐色的還有黑色的,小貓吃得津津有味的在地上打滾著。

      「是嗎,很好吃嗎?」好像了解貓咪們表達感激的意思,夢瑤勾起了淡淡的笑容──────一剎,臉龐上失去了笑意。

 

      「……我,到底在幹甚麼呢。」

      眼廉半垂了下來,目光失意的目瞪著柏油路面。

 

      赫然,穿著潔整黑色皮鞋的腿闖進了夢瑤的視野。愕然的抬起頭來,意料之外的人映進眼底下。

 

      為甚麼他會在這裡出現?

      半啟的嘴唇顯得欲言又止,想吐出心中的疑問卻遲遲未能開口,因為她能看見對方的表情也在說出這句說話。

 

      「……哎呀哎呀,原來是浩天同學啊。嚇我一跳,還以為是誰呢。」

      面露燦爛的笑容,夢瑤輕按著膝蓋站了起來。「啊,我在餵小貓咪呢。要一起嗎?」

 

      「……不用。」葉浩天面無表情,修長的指尖輕輕推了一下眼鏡。

 

      黑眸瞥了一眼浩天,又落到貓咪們吃東西的姿態上。「這些小貓都是流浪貓呢,一直只能偷吃市場賣的東西。被抓到就得被打,好可憐喔。」

 

      霎時,葉浩天道出難以置信的說話。

      「這次是小貓嗎。……真可悲。」

 

      寒流從脊末湧上而來,直叫身軀打冷顫葉浩天的話語宛如銳利的芒針般,直刺入心臟的深處。

      傳至心扉的恐懼感。

 

      好難受、好可怕、為甚麼。

      怎麼了。

 

      儘管感到畏懼,夢瑤卻無法表露任何表情,只能一臉訝異的直瞪著葉浩天的臉龐。

      忍受不了這過於靜謐的氛圍,葉浩天皺起了雙眉,從夢瑤的身旁踏了出去。

 

      他要走了。怎麼辦,他要走了。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走,得趕快抓住他才行。

 

      思緒變得一片紊亂,別說抓住他,夢現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她整個身體都僵住了,怎麼樣都無法動彈。

 

      不能讓他走───────誒,為甚麼?

 

      異樣的影像從腦海中浮現。

      男孩要從她身邊走開了,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是哀傷嗎?

      是憤怒嗎?

      是悔疚嗎?

      大概都有吧。

 

      男孩的話語一遍又一遍的響在耳邊,她仍未能明白箇中所透露的情感。

      為甚麼他要這麼悲傷的說著這番話呢?

 

      ──────像妳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她只感到徬徨。

      但當男孩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恐懼與空虛感同時襲來。

 

      不要走,請不要走。

      心中只剩下這句話,只有這件事她必須要做。

      但她已經失去留住男孩的資格了。

 

      當時的情景與現在的她重畳了。

      為甚麼要挽留他呢?抓住他以後,要做甚麼?

      這些她都沒想到。壓根兒不曉得自己想怎樣了。

 

      男孩已經不在這裡了。

      葉浩天也不是他。

 

      待身體可以回過頭來,葉浩天的身影在黑眸中已經消失了。

      人煙稀少的小巷只剩下童夢瑤。

 

 

 

 

 

      夜闌人靜。

      規律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上台階。

      這片漆黑中,這片靜謐中,只有她向上走。

 

      腳步停下來,耳邊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手邊抓住那帶著鐵銹的鋼門門把,她推開了通往頂樓的門扉。

 

      一陣微風迎面而來,劃過她的長髮。門後是空曠的頂樓,她踏過水泥地板,抬頭仰望著一片清澈的夜空。

 

      沒有星際。沒有烏雲。沒有月亮。沒有雜音。

      很安靜。

 

      「……怎樣?這裡,很舒服吧。」

      一把嘹亮的聲音傳進耳際,她順勢的看過去,少年背向自己靠著圍牆旁。

      少年轉過頭來瞥見她,臉龐上掛著天真的笑容。「這裡是我的天堂喔……沒有任何人的天堂。」

 

      她認得他。曾經在學校的樓梯間遇見的少年。

      他看起來比之前變得更瘦削了,手臂跟臉上也貼滿了膠布。

 

      跟先前遇見時不同的是,少年給她異常熟悉的感覺。

      她總算記起來了,她是認識這個人的,打從很久以前便認識了。

 

      為甚麼,會忘記的呢?

 

      「在認識童夢瑤之前,這裡曾經是這麼美好的地方啊。」

      少年的表情變得黯淡起來。聽少年這麼一說,她更確信他們是認識的。

 

      「在這裡……只有一個人,不寂寞麼?」

      她的腳步開始走近少年的身旁。

 

      「寂寞?……啊,嗯,是寂寞。」

      少年坐在地上,背靠著圍牆,嘴邊不斷重複著這個單詞。「是很寂寞……不過當時,妳在我身旁。」像是看著無法接觸的過往,少年懷念的看著她的容顏。

 

      「……但是,妳把一切都破壞了。童夢瑤。」

      少年的聲音變得顫抖,他的表情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她坐在少年的身旁,手邊不由得撫著少年的頭顱。

 

      少年錯愕的看著她,不曉得為甚麼手自己動起來了,她連忙把手縮起來。

      「抱、抱歉……我,傷害你了吧?」

      「……………」少年甚麼也沒有說,只是抬頭深呼吸了口氣。

 

      「……妳把我忘記了。」

      他看向這寧靜的夜空,鮮紅的眸子宛如純潔無暇的寶石般閃閃發亮。「……從那件事後,我是這麼痛苦一直想著妳的事情,妳卻把我的一切給遺忘了。」

 

      沒有這麼一回事!

      她很想這麼說,但她完全記不起他們之間的過往。

      「──────………呃?」她嘗試道出少年的名字,卻卡在喉嚨間遲遲不能說出來。

 

      為甚麼?她知道的,她應該是知道的。

      但她說不出來。

      從兒時的記憶搜索一下,關於少年的一切幾乎完全記不起來。

 

      「………『貘』。」

      她抬起頭來,凝視著少年的側臉。「在妳記起之前,叫我『貘』吧。妳還記得嗎,貘的故事。」

 

      「貘………」

      她一次又一次的,呢喃著這個名字。

 

      「………童夢瑤,我討厭妳。」

 

 

 

 

 

      「早安喲,浩天同學。」

      清晨。童夢瑤難得的早就回到學校,班房只有廖廖無幾的同學待著,首先進入眼廉的是葉浩天的身影。

 

      又是一身清爽潔整的打扮,葉浩天待在自己的座位上,鏡片下的黑眸一直掃視著筆記裡的字裡行間。晨曦的光線透過玻璃窗,灑在他的白襯衣上。

      既寂寥中帶幾分孤獨,這就是葉浩天給人的感覺。

 

      「……………」不如之前那般回應夢瑤。

      他的黑眸瞥見站在身旁的夢瑤,馬上又回到課本上。

 

      自從上次放學後,葉浩天就完全對夢瑤不理不睬。童夢瑤像是習慣了般,每天都會向他打招呼,知道浩天會抬頭睨她一眼當作聽見,她也覺得這算不錯了。

 

      這個人到底在想甚麼呢?

      她總算曉得為甚麼大家都是這麼說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三節課,終算迎來了小休了。

      「那個……瑤瑤,陪我去圖書館可以嗎?」

      「……啊?圖書館?」

 

      難得聽完令人疲憊的講課,正想伏在書桌上小睡一回的夢瑤,黑眸正透過眼角的餘光看向俯瞰自己的婉君。

 

      「嗯,妳不也要還書嗎?之前用作讀書報告的書………」

      「啊……啊啊啊!對喔!」

      想起被隨意丟在背包角落的那本書,猶如有重物在上空砸到頭顱一樣,夢瑤赫然抬起頭來。

 

      學校圖書館位於校舍二樓,四年甲班的課室在三樓後樓梯旁。單是想到要動起來,夢瑤便感到些許鬱悶了。

 

      抱起懷中的書本,夢瑤跟隨著婉君的身影走著。走到二樓的走廊,走在前頭的婉君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圖書館入口的玻璃門。

 

      館內只有好幾個學生待著,有的在書架上翻書,有的坐在書桌旁看參考書或是在做習作。

 

      「那麼,我先回去喔,瑤瑤。」

      像是有急事般,婉君把書還好了就馬上走出了圖書館。還以為她會與自己一起回課室,只剩下自己的夢瑤實在不習慣應付館內那靜謐的氛圍。

 

      站在櫃台前的夢瑤,正等待著圖書委員前來,眼眸沒趣的環視著館內的一切。

      「啊。」站在隱蔽的書架後的那個身影,一瞬奪去了夢瑤的目光。

      ──────是葉浩天。

 

      「請問,這是要還的書嗎?」

      「啊、嗯。」跟走近櫃台的圖書委員說了一聲後,夢瑤馬上離開了櫃台。

 

      正悄悄的走到那葉浩天所翻閱的書架的另一端,他的雙目完全沉醉於書中的字裡行間。視線略過了書架上的書本,夢瑤偷看著他手上那充滿粉紅色彩的封面。

 

      哇…哇哇哇!

      這、這是……會考歷屆試題啊!

 

      小超幾番提醒他們做二十年份的會考試題,夢瑤班上根本沒有人個人理會他的說話。想著會考距離他們還早,大概沒有人開始動手做試題吧。

 

      現在這個人是這麼努力的研究這邪惡的物質啊!

 

      怯懦的嚥了嚥唾液,夢瑤趁對方還沒察覺自己的存在前,靜悄悄的蹺到他的身後。偷偷的從他的身後伸出了雙手,掩著他的雙眼。「吶吶,猜猜我是誰-。」

 

      視野霎時一片漆黑,葉浩天似乎很震驚般,身體頓然一顫,雙眉不由得深鎖著。

      「……………」他甚麼也沒說,似乎打算讓夢瑤自動把手縮回去。「嘿嘿,不說答案的話我是不會放開手的喔。」

 

      葉浩天的雙眉皺得更緊了。「……童夢瑤。」

      微啟的嘴唇,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帶著愉悅的笑容,夢瑤放下了雙手。「正解!很高興喔,浩天同學能記得我的名字耶。」葉浩天回過頭來的冷瞪,完全被夢瑤裝作看不見。

 

      眉頭深鎖的浩天輕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試題合上正打算往書架上放──────

      「浩天同學已經在做會考試題了麼?厲害!好努力喔!」童夢瑤手搭在浩天的手臂上,伸出小小的頭顱越過他的肩膀。

 

      那瞬間,彼此的臉頰幾乎都要碰到了。

 

      砰砰!

      握在手上的試題掉落在地上,與地面發出碰撞的聲響。

      「同學,沒事吧?」圖書委員從遠處說了一聲,葉浩天卻沒清楚聽見。「同學?」

 

      「啊、是,沒事的。」

      葉浩天收起了慌張,然後回視著落在地面的試題。但他並沒有伸出手去撿起它。

 

      睜大的黑眸目睹著露出那種神色的浩天,幾乎忘記了眨動。

      軟軟的雙唇欲言又止的微動著。

 

      書掉落的剎那,他推開了她。

 

      她完全不能理解。

      葉浩天生氣的原因。

 

      彷彿忍受不了彼此之間的靜謐,墨色的丹鳳眼移向了夢瑤的臉龐,他們的視線交上了。

 

      平常只會露出冷漠表情的葉浩天,像是把一切隔絕自己之外,雙目永遠只會看得見自己的孤高存在。

      然而,現在的他,太明顯了。

      黑瞳映出了夢瑤,眉頭緊鎖,手邊不自覺握起了掌頭。

      那是憤慨,那是不安,那是動搖。

 

      這真是,她所知道的葉浩天的嗎。

      不是的、不是的,她想看到的並不是這樣的葉浩天。

      別人應該是……葉浩天應該是………

 

      童夢瑤的腳步稍微向後退卻了。

      接著,葉浩天的雙手架在夢瑤脖子旁,把她推向了書架。

 

      耳邊彷彿能清晰聽見心臟的跳動。

      可以感受到,葉浩天湊近過來的喘息。

      「……別這樣叫我。」

 

      勾起了嘴角,黑眸帶著自信直瞪著那雙丹鳳眼。「哎呀,直接叫浩天我也是無所謂的哦。啊,還是說浩天同學想我叫你天天嗎?」

      她可沒有看漏葉浩天的眉頭又被挑起了。

 

      墨色的丹鳳眼半瞇起來,他的言語帶著毒瘤傳進她的耳際。

      「……我討厭妳,童夢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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