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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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M岛上的天气难得的好。蓝天白云，空气湿热，到处都飘着成熟的诱人的水果香味。我那时才记起来，到八月份了，李子，杏子，都该熟了。我们居然也可以在M岛偷李子来当下午茶的点心，我想都没想过，在M岛还能有这种轻松惬意的感觉，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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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M岛也快一年了，兵役马上就服满了。我们下个月就可以离开了，关于这一点，我始终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我居然能离开？能离开这个地方？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我会死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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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按例定的规矩，有过一次比赛。从附近的一些地方，选拔出来的即将兵役期满的新兵们，会进行一次总结汇报性质的技能竞赛，比如射击的项目。当然了，比赛总归是有胜利者的，无论如何，这个第一名是回去可能拿出来炫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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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真不希望那个胜利者是我，这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一直想藏起来，把自己给深深地藏起来，藏到一个不知名的黑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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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这群傻乎乎的同伴中间，我实在是——连想藏拙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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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自从来到M岛之后，压抑在我心底的某些东西，某些不知道是属于自我还是本能的东西，在渐渐地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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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或者，究竟哪一个我，才是真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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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别偷了，快下来，当心被班长抓到！”徐嘉颖站在树下，正慌里慌张地左看右看，一张没啥形状、又像方形又像圆形的脸，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杨峻秀正爬在树丫上，一手拿着一个脸盆，另一手不停地在摘树上结着的红红的李子，一把一把地往脸盆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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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让我再摘一点！不然不够吃啦！你们每个人吃东西都如狼似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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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秀终于把那个脸盆摘满了，他一手紧紧地抱着装满李子的脸盆，从树上“哧溜”一声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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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迷彩军服，被“哧”地一声，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杨峻秀“哇”地一声叫，哭丧着脸说：“哎呀，这下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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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什么惨，走啦，还等着你呢。”徐嘉颖接过脸盆就跑。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面，坐着一群人，生了一堆火在烤红薯，烤得香气四溢，能让人流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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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来了！李子来了！”徐嘉颖捧着脸盆，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了。“看看，这可有够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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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秀哭丧着脸，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杨峻秀名字好听，但人长得不怎么样，又黑又精瘦，扁平的一张脸，五官都挤在一起，再加上哭丧着脸，就更不好看了。“就为了偷这个，我的衣服……我就这一套啊，没带换洗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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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看了一眼他衣服上撕开的那条长口。“真是的，补补不就好了，念叨什么呀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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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天的竞赛里面，他们六个人是优胜者。他们的士官长告诉他们，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比赛，会有明天进行，还相当神秘地不告诉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性质的比赛，只是放了他们一天假，让他们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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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对任何竞赛都不感兴趣，但是在这个M岛天天吃很不怎么样的大锅饭，吃得嘴里都发淡，他也真不介意有点李子和烤红薯来换换口味，虽说李子是杨峻秀和徐嘉颖去偷的，红薯也是万里偷偷溜到田地里去挖来的。他们的驻地，是相对独立的，M岛有居民，但都在山的另一面，离他们挺远，万里为了偷这堆红薯，跑了很长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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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琛，有件事想问你哦。人人都说，M岛上有种很特别的植物叫石蒜，开花的时候颜色像血一样。”万里脸上带着迷惑，他的眼睛很小，但是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相当锐利。“可我刚才去偷红薯的时候，一路上都在留意，也没有看到有这种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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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是啊，是有这花的。可是，那花要到秋天的时候，才会开得那么艳，现在……现在都没开花，灰扑扑的颜色，你当然不会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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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哦。”万里叹了口气，说，“我从来对花花草草都不感兴趣，这些年啊，都没有见过什么花花草草。我来之前，都听别人说这里有种血一样的花，我还很想看看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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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想了想说：“我们要呆到九月底才走，如果气候合适，你应该能看到石蒜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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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话的同时，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他心底偷偷地说：那又怎么样呢？石蒜开了花，又怎么样呢？那漫山遍野的血色石蒜，从来都是死人的象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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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恩和施城翻动着火里烤着的红薯，翻了好几下，罗恩小心地拿起一个，撕开皮，尝了一口说：“熟了，可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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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他的眼光，却停留在罗恩跟施城的脸上。这两个人身高相仿，长相都很平常，属于完全不会吸引别人眼光的类型，他们两个，似乎关系也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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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吃了就快点回去吧。”李松心三口两口地把一个大红薯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他长了个特大的鹰钩鼻，脸却挺小，那鼻子感觉都快占了他脸的三分之一。“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他们都说明天的竞赛特别难呢，说上几届都几乎没有人完成的。如果我们完成了，呵呵，回去的时候可以好好炫耀一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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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知道炫耀。”万里很不屑地说，“你能不能完成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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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心哼了一声，那鼻音简直是盛气凌人的。“我不能，那就没人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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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笑了，说：“你厉害，行了吧？好了，赶快吃光，我们回去休息吧，天都黑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结束了这个比赛，我们就可以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啦！对了，”他转向周围的几个人，“你们是直接回家，还是要先回你们服役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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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问题很平常，几个人却都有一瞬间的怔忡。徐嘉颖打了个哈哈说：“肯定要回我们的驻地啊，哈哈，那是肯定的，哪有直接回家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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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秀嘴里咬着一个李子，喃喃地说：“家……多么怀念的一个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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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心也跟着哈哈笑，说道：“是啊，凡是来这种海岛服役的人，都会想家想得发疯的，天天做梦都会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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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峻秀转向洛苇琛，问道：“阿琛，你有兄弟姐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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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苇琛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黑夜和淡淡的星光下，有点淡淡的哀伤和回忆。“有的，有一个弟弟。可是……我也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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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好奇地问：“他去哪里了呢？是不是跟你一样，也去服兵役了？分在了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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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不知道。”洛苇琛低低地说，也不在意身旁几个人诧异和不解的目光，“他……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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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小陆，不管我多么努力，我也找不到你。我本能地觉得，你还在，就在我周围，在阴影里注视着我。可是，我却永远触不到你。那种痛苦的无力感，一直苦苦纠缠着我，纠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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