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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號是入宿的日子。戴志,與他的名字一樣,只是一個極其平凡的男生,也想從家獨立出來,住一年宿舍,算是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C大社會工作系——這是他從來不敢夢想的學系,想不到最後竟真的進來了,而且他的成績還比收生成績的中位數略高一點。

C大是全港唯一實行書院制的學校。所謂書院制,要類比的話,大概有點似中學裡面的分社……更貼切的,應是像《哈利波特》中,將學生分派到不同的學院,當然C大的書院不見得有哈利波特裡頭那般浪漫夢幻。

C大合共有七個書院,下一年為配合新高中學制,還會追加兩個,也就是有九個之多。話雖如此,在七個書院入面,其中三個都是近年才開的,年期較久的四個舊書院較為財雄勢大。也算戴志幸運,進到其中一個舊書院,叫做U院的,就在山頂。李旭跟林春本想入N院——是某位著名文人所創立的書院,號稱文人據點,最後林春被分到去U院裡,李旭則苦著臉去了全C大最偏僻的S院。陳秋一來就選了C院,最後也如願進了去——唯一一個有宗教背景的書院,據說裡頭的學生每個學期也要參加十次週會,不過倒是全C大裡最有錢、最大的書院。

然而,到頭來,也只有戴志一人住宿。李旭一向以「在家千日好」為左右銘,而且也是為了多見王秀明而不住宿,王秀明雖也考了A   Level,夠分入C大社會學,但至少要休養一年才能升學。林春本打算住宿,可惜他跟陳秋的書院不同,不可能一起part房,就順了陳秋的意,真的租了陳秋姑母在P市(註一)的一個單位住,每月合付五百元租金,生活費方面,林春每月有點零用,不用再出去補習與學琴,家中銀根亦鬆動不少,至於陳秋更是有陳叔這條「大水喉」(註二),還用慌?   他倆每個月接些補習的part   time便夠使用了。

說來說去,還是他戴志一個孤家寡人,脫離了家庭,飛入C大裡去。老媽老爸的管教一向不嚴,他們一早就看死戴志不可能進大學,料不到他竟進了全港三大學府之一,立時眉開眼笑,戴志說什麼,他們也依了。

他一個男生,本以為要帶入宿的東西也不多,然而妹妹戴書一路為他點算,什麼杯子、煲、乾糧、即食粉麪、日用品,而且戴志也算不幸,給分到U院裡的H宿去,連桌燈與風扇也要自己帶入去,少不得的當然還有衣服與枕頭床被——這樣一算,跟搬家差不多。

對於戴志住宿的事情,妹妹戴書比爸媽更上心,戴志的物品幾乎都是戴書為他收拾的。戴書一邊為他摺疊衣服,一邊絮絮說   :「明天就入宿了,你什麼也未收拾好。要不是我偶爾有空……也沒什麼事做,才懶得理你。如果沒人替你收拾,那你打算怎樣做。」

「嘻嘻,還能怎樣做?   我戴志是頂天立地的一個男子漢,就那麼赤條條的進去!   我光棍佬一個,什麼隨身物品也不用帶,夠瀟灑!」戴志還在上網打機,瞄了戴書幾眼,不禁感嘆   :   就連他這做哥的,也覺得妹妹出落得愈發美麗。明明都是同一個媽生的,怎麼他就遺傳不了老媽子年輕時的風度呢?   戴書比他小三年,這年剛好升中五,去年終於交了個男友,問她對方是誰,她又含混其辭不肯說,戴志也就算了。

「是是,光棍佬就不用刷牙洗臉了,光棍佬不用吃飯換衣服睡覺。」戴書一雙圓似貓眼石的眼睛厲了戴志一眼,戴志直心虛,摸著後腦吃吃地笑,說   :「有阿書為我打點嘛,這是老哥的福氣。」

「誰為你打點了!   我只是一時看不過眼……我也不想某人進了宿之後,還一天到晚跑回家,嚷著『哎也,我忘了帶這個那個進宿舍』、『哎也,阿書妳有沒有看見我的什麼東西放到哪裡去』……我不是你娘親,沒義務知道你的東西放到哪裡去,也沒責任為你找東西。」

「是是是,就知道我家阿書最好,只是不知教哪個人渣給騙去了,唉……」戴志慣了戴書的辛辣言語。反正戴書嘴上說得厲害,可是現下為他摺疊衣服時,還是用一雙纖纖玉手將他的衣服一件件摺成一小方形,妥貼平放於行李箱內,務求以最省位置的方式擠下最多東西。妹子又知他饞嘴,昨天找個藉口說突然想吃餅乾,就烤了一大堆曲奇,結果自己只吃了幾塊,便將曲奇都放進一個大膠盒,讓戴志帶入宿吃。

那時她淡淡地說   :「烤了點曲奇,一時失手烤得太多。本來也打算丟進垃圾桶或者拿去餵狗,但突然省起你這個人肉垃圾桶。這盒曲奇給你,你要吃就吃,不愛吃就算。」

那嫣紅圓潤的小嘴總是吐出句句冷如冰刺的話語。但戴志不在乎。他知道什麼人待他好,有時好人不見得都是溫言軟語,壞人也不見得惡形惡相,假若善惡是如此容易區分,世界上不會有「睇錯人」(註三)這句話。

戴志翌日就拖著一個單人行李箱、提著一個大圓筒袋,背著行山用的背囊入宿,那架勢就算不似移民,也似出國。

U院在山頂,所以要坐校巴上去。說起來,C大亦是唯一一間建在山上的大學,由山腳至山頂都是C大的領域,有次戴志跟林春他們來開放日,還見到對面山頭掛了一面黃旗,寫著「工程學院」,大家也嚇得張口結舌   :   C大真是好大——這句話是所有freshmen的口頭禪。

下了校巴,才發現U院雖建在山頂,卻是一片平地,遙望遠方便見到N院的水塔,說是有君子塔之名,U院的水塔則叫淑女塔云云,好笑。戴志想,什麼君子淑女,給他建個小丑塔就差不多。

用不著問人,光看指示牌便順利去到H宿了。U院一共有四個宿   :   就數S宿最活躍,其次是T宿,H宿已經很「摺」(註四),但B宿才是最內向。以戴志的性格是應該去S宿的,但他難得混到上大學,也著實想努力一番,不想玩太瘋,當然也會酌量玩玩,以符合世人對於「青春」的定義——人不風流枉少年嘛。他從來不缺風流的膽量。

H宿十分奇怪,由U院入去就已經是十樓——即是頂層。那是因為C大的樓全部依山勢而建,因此你由平地入去某一座樓,也許是三樓、頂層或地下,由同一座樓的底層上到頂層,可以讓你由山腳上到山腰。

戴志去十樓報到,一列大學生坐在桌前為宿生辦登記手續,不外乎為宿生輸入個人資料、分配門匙等等。一個大男生看了看戴志的資料,說   :「哦,住八樓……811。有緣,我也是住八樓的。你長得挺俊的,黑黑實實,又夠高大,日後在女生之間一定吃得開!   我是宿生會的,有空到我房打撲克吧,我叫Timothy!   你的名字挺有氣勢的,戴志……大志嗎?」

「什麼氣勢不氣勢,這俗名,一看就知老豆老母幫我改名時多沒誠意!   每個大學生都有一個像樣的英文名,我倒沒有。人人都叫我DC而已。」戴志一向不愛搞英文名那套,一想到別人叫他George、Tommy什麼的,就要起雞皮疙瘩了,所以只取英文名字的頭一個字母作英文名。

Timothy笑著把鑰匙拋給戴志,說   :「好一個DC,夠爽快。你roommate比你早拎鑰匙,所以你那串是『811B』。」

「謝了啦,遲點見。」戴志拋拋鑰匙,拖著行李箱,背上背囊與圓筒袋,便升降機也不搭,直接行兩層樓梯落八樓。

到了811門前,他門也不敲就進去了,門沒鎖,這代表同房的已經進來了。然而一入去,卻仍是空房子一間,就是左邊床上放了兩個大背包,地下有一雙破破爛爛的球鞋,看來對方一放下行李就不知道跑去哪了。算了,來日方長,早晚也會見面。

戴志第一個動作就是先鋪床、放枕頭,然後重重摔上床。床是小了點,誰叫他長得高,床墊也薄了點,然而這種沒有任何人監視、自由自在的感覺,並不是用金錢可以買來的。

正這樣想著,便有人敲門,戴志懶得起身,說   :「誰?   入來啦,門沒鎖。」

靜了一會兒,對方拉下門把推門而入。

註一   :   P市,真有其市,就是最鄰近C大的新市鎮,不過我故意隱其真名。

註二   :   大水喉,喻指陳秋家裡有錢,關於誰是陳秋、林春、李旭、王秀明,如有興趣請參見前作《春秋》,但基本上就算閣下沒看過《春秋》,也不影響閣下看《大志》此故事。

註三   :   睇錯人,其中「睇」即指「看」。

註四   :   摺,意指摺疊,比喻一些極內向的人或組織皆可,算是大學生常用語之一,一般稱「摺埋」、「好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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