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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番外三——收拾(下)

林春輕輕一笑,說   :「也許很多事都是『整定』,也就是命運。你父母的相遇,糾纏,再到毀滅……可有看過衛斯理的《尋夢》?   女主角的前世是一個妓女,她殺了一個極愛她的小伙子。到了今世,她和這個小伙子的轉生相愛,結婚。小伙子漸漸記起前世的事,後來在他要殺死女主角時,卻意外反被女主角殺死,在死前一刻,小伙子看見前世的前世,方知自己欠了女主角的債很多,還一世也還不清,還要多還一世。假如把你父母的恩怨看成報應與還債,不知道你會否看開一點?」

「呵,還債……也有可能,但我依然無法不憎恨那個人。說起來,想不到你還會看衛斯理系列。你這條書蟲不是只會蛀文學書嗎?」

「偶爾也要換換口味。」

與其說他們整理東西,倒不如說是尋寶。陳秋偶爾翻來一大綑作業,都是陳心中學時代的功課,幾乎保存了他七年來的中英作文。

林春訝異地在那堆文章中找到三篇不應該出現的作文,他不禁拔高聲線   :「為什麼我、你和戴志所寫的那篇《空心人》會在這堆作文中出現的?」

沒錯,陳秋匆匆一看,果然看見三篇以「空心人」為題的作文。《空心人》是他們中六時作的文章,文學科的短篇小說功課。由於作文題目大致年年相同,故他們雖並非跟陳心同屆,但做過同一篇作文題目也不足為奇。

「我記得了!   『博士』(註一)說你跟戴志偉的小說都寫得很好,便讓全班人傳閱,下課時恰好兩篇文都傳到我那裡,我又未看完,便帶回家看。當時還跟你們說了聲,記得嗎?」

林春迷惘地想了想,緩聲說   :「你這麼說,我倒想起。難怪前幾天在家整理作文時,找了一整天也找不到這篇《空心人》。你真是丟三落四,又會將我們的文章都夾在陳心的老作文裡頭。」

陳秋只好吃吃傻笑。林春白他一眼,竟甚有興致地讀起他們四人的作文,一臉津津有味的。陳秋也就擠到他旁邊陪他看文章。

四篇文章以十分為滿分,陳秋得了8分,林春跟戴志偉是8.5分。他們看文的次序以分數決定,由低至高地看下去。

「這種情節也虧你想得出來   :   科學家以自己的部分基因創造了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卻漸漸愛上這個自己一手創造、既是實驗品亦是女兒的『人類』。最後,科學家在倫理與道德力量的拉扯下,殺死了這個女人,自己也成為新一個『空心人』。中段,科學家還與女人發生關係……若佈局整齊點、文字用得更精巧,你這篇文章應是上等之作。」林春如此品評陳秋的文章。

陳秋更是得意非凡,笑著說   :「你也知道我少看書,文言文的底子也不紮實,只能寫出大體通順的文字。『博士』當時也有讚過我這篇文章,他問了我一個有趣的問題   :   為什麼我安排科學家與女人發生關係?   我說,科學家與女人做愛,象徵人的慾望大於理智。就是在歷史上,大概理性活躍的年代必定大大短於獸慾活躍的年代。人一旦披上了文明與理性的外衣,很多時都會忘本   :   不記得自己本來只是一隻衣不蔽體的野獸,而自以為自己是如同創世者一般偉大的存在。因此,科學家與女人做愛,正正就是往那些衛道者、道德家臉上狠狠扇一巴掌。」

「你一向喜歡踐踏人的理性、道德。但是,社會上若是沒了這些東西,世界就會玩完。」林春淡然地說。

「你要知道,我雖然諷刺道德,亦不愛護這東西,卻從來沒說過要消滅道德。只是,人作出選擇時,要先以自保為主。滿足自己的需要、利益,才有餘力顧及他人。無論是多麼親密的關係,人在生死存亡之際,很難不先保衛個體的利益。這是一種本能。並不是說無人願意為他人犧牲,但這種人嘛,一百個之中還不知有沒有兩個。」

「你說得人自私自利,但結尾處,科學家殺死女人後而成為空心人,這又代表什麼?   科學家出於愧疚而丟失自己的心?   是對殺人的愧疚,或是對自己的女人有愧?」

陳秋斂起笑容,執起林春一只手,五指卡入他的指隙,相扣,天衣無縫地契合,他說   :「你錯了。科學家並不是在殺死女人之後才成為空心人的,他一開始就是。在殺人之後,他表現出空洞的神態,似乎將整個人的靈魂抽空,這並非出於愧疚,而是利益   :   全然利己的心態。一個完美的人應當擁有感情,喜怒哀樂。

「但科學家一向沒有感情。可是,為了表現自己是一個有心的、完美的人,他暗示自己必須表現出一種合理的態度——一般人在殺死重要之人後,應該有的愧疚。因此,一切都是假的。進而,你可以說科學家與女人發生關係表面上是由於慾望,但實際上,連這種慾望都未必是真的。那只是科學家出於某種情景下的演技   :   一個正常人有心、有慾望、有內疚、有道德與倫理上的掙扎,但科學家一概沒有。這篇文章的一切,其實都是假的,只有兩個字是真   :   利益。」

林春不作聲,翻開戴志那篇《空心人》。文中說一個患精神病的女子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掩飾自己的失常,有序地上班下班,最終相親結婚生子,成了一個賢妻良母。陳秋看穿了這篇文,說   :「你看得出誰是『空心人』嗎?」

「是那女子身邊的所有人,而那女子反而是『有心人』。」林春遲疑了一下,又說   :「在一個過度失常的世界中生活,久而久之,以為自己才是失常的人。看,文中的女子有很高的道德界線,看到車廂裡飲食、追逐的孩子,她有一種割破他們咽喉的衝動。在公司上班,看到講人是非的同事,她望著那些人手中的咖啡,動起下毒藥毒死他們的念頭。與其說這個女子神經失常,不如說過分正常。好比古代的學者到了現代,看見現代人的失德與惡習,說不定亦會想殺死這些醜惡的現代人。但最後這個女子遵從父母之命,與家鄉人相親結婚生子,代表她最終成為了空心人嗎?」

「下次找戴志偉來解話,不就一清二楚嗎?」陳秋打了個大呵欠。林春跳過自己寫的那篇,說   :「我記得你好似看過我那篇了,如今再看也沒什麼意思。」

「你只是不喜歡我在你面前讀你的文章。」陳秋懶懶地說。林春有個習慣,就是討厭別人在他自己在場的情況下看他的文章,說「十分尷尬」。他也不喜歡別人看過他的文之後,跟他分享感想。

林春把自己那篇文章壓在底。陳秋想翻看其他陳心寫的文章,這時林春才說   :「對了,怎麼不見陳心寫的那篇?   博士那老頭子教過陳心,又從來不轉作文題目,陳心應該也有作過這篇文。」

「嗯,他有作過,而且我也看過。後來戴志那小子說沒頭緒,陳心就將自己那篇文借給戴志看,從此一去無回頭了。」

「那陳心那篇文……說的是什麼?」

陳秋一窒,面有難色,剛想說不記得,外面就傳來門鈴聲。他連跑帶跳的走到客廳開門,門後的人果然是他所猜測的那位——

「咦?   秋秋你也在!   怎麼大好假期也不帶書kai子出去轉轉,難道一日到黑就在床上燒時間嗎?   不過我早就猜到你懶惰成性,特地買點東西上來,大家一起吃……」戴志提著四五袋東西,除了其中一袋似是文件之外,其餘的都是M記食物。林春聽到戴志的聲音,摘下口罩走出來,一見到M記的紙袋,一雙綠豆似的細眼就亮了,手也不洗就坐在飯桌前,挑開紙袋,摸索裡面的食物。

陳秋拍了拍林春的手背,說   :「污糟貓(註二),洗完手再吃。」陳秋看了看戴志手上另一袋東西,那是一個頗大的環保袋,米色底、四周圍上一框深綠色,從那飽漲的弧度,不難看出裡面已盛滿東西。陳秋抓了林春入廁所,秉乘董太的「記住記住記住、洗手洗手洗手」(註三),足足洗了五分鐘才肯出去。期間兩人各自洗完,陳秋又無賴地從後圍住林春,抓起他的手說他洗得不夠乾淨,往林春手心擠了一大坨沐浴露,從他的手洗到手肘。陳秋險些兒就想說「既然我們在那亂葬崗待了那麼久,不如洗個澡再吃」,但見林春目露兇光,他才訕訕然作罷。

出到去,戴志已翹著二郎腿,大快朵頤,幹掉了一盒四件裝的雞翼,林春大嘆可惜,戴志又往其中一個紙袋掏出新一盒雞翼,說   :「書kai子,不用皺著臉,這裡還有。我記得你特喜歡吃雞翼跟薯條,所以都買了雙份。還有蘋果批跟朱古力奶昔,我印象中你挺愛吃甜東西,倒是秋秋不愛吃,他也……」戴志一頓,喝了口汽水,沒說下去。

向來不苟言笑的林春臉上也有幾分興奮的情態,他微笑,抓了四五根薯條放進口,口齒不清地說   :「戴志偉,沒想到你人也挺細心的,連那傢伙也未必記得清我愛吃、不愛吃什麼。」

林春無心一句話好似觸碰了陳秋的逆麟。陳秋不顧自己的手指還沾了薯條上的幼鹽,便摸上林春的臉,將那本來就不豐厚的臉頰硬是捏得變形,像團泥膠,他臉上帶著漂亮得兇狠的笑容,說   :「我剛剛聽、不、清你說什麼,你試下講多一次?   你說誰——記不得你愛吃什麼?   說!」

「我……我哪有說錯!   我講了幾十次我最憎食芝士味的薯片,但你每次也買回來逼我食……」林春想推開陳秋,可陳秋將半個身的重量壓到林春身上,大半個人跨到林春的座位。

「我!   哼,我就是記得你最憎食那口味,才特地買回來『質』你食(註四),這才好玩……」陳秋基本上騎在林春身上,林春又拚命扭動身子掙扎著,兩人的大腿摩擦著對方的,要不是戴志「恰好」咳了幾聲,林春就差不多被人就地正法了。

戴志佯裝苦惱,托著頭說   :「看著你們吃點東西都能激動起來,我還有什麼胃口食?   剛才趁你們洗手時我就吃了不少,餘下的就你們解決啦。我去放低幾兩(註五),過一陣就走了,之後約了王秀明足球隊那班人踢波。」

林春以為他要去廁所,哪知戴志悠然走入雜物房,過了不夠十分鐘出來,跟他們揮揮手就走了。林春連他最愛的速食也不吃,就入雜物房看看。那個綠色邊米色底的環保袋像洩氣的氣球般躺在地下,剛才某個被他們清空了的膠箱卻多了幾疊文件。他翻開一看,正是陳心高考的文學筆記,還有齊他幾年內的作文,包括那篇《空心人》。那是一篇長達三四千字的短篇小說,上頭打了個分數   :   9.5。

「戴志偉那傢伙本來就打定主意上來放低這些東西,」陳秋走到林春身後,彎腰揀著那堆文件,說   :「他要將陳心給他的東西,半點不剩的趁陳心不在這裡時,都拿來還給他。他不想當著陳心的面放下這些筆記。」

半晌,陳秋挑了那篇《空心人》出來,說   :「當戴志看過這篇文之後,大概就知道自己跟陳心……不是那回事。」

「為什麼?」

「因為戴志偉知道他心中有兩個太重要的人,那是兩個揮之不去的影子。」

林春低頭翻看那些筆記。陳心的字跡頗秀麗,這些筆記明明是數年前寫下的,卻沒有一頁有摺痕,甚至沒有一個摺角,只是紙質泛黃。林春若有所思   :「這筆記放在戴志那裡多久了?」

「連中五筆記也有……我想至少也放在戴志那裡有兩三年了。」陳秋翻著翻著就找到陳心中五時的作文,輕說   :「雖然如此,但這些筆記跟當年我所見的差不多,幾乎沒有變殘。」

陳心跟戴志的結局,剩下這一疊疊陳舊的紙張、秀麗的字跡與一張舊油印紙的油墨味,那一張張油印紙中間有一道軟身而霉爛摺痕,但紙身筆直得像用燙斗燙過般。林春翻看《空心人》一文的末頁,見到三小段以紅筆、藍筆跟鉛筆所寫的短評,各有不同筆跡,依次列出如下   :

「文筆婉約,構思精奇,文中主人公的母親與男性友人形象鮮明,能交代主人公與母親間的亂倫感情緣起、男主人公對年長男性友人的同性曖昧情,寫得絲絲入扣。唯文末主人公與母親自殺,這近於殉情的橋段略嫌消極頹廢,應有更好出路。」

「這不是頹廢的故事,而是一個夢想。在現實裡,主人公無法表達他對母親的感情,只有與母親共赴黃泉,將那份感情以純潔的死亡去掩蓋。主人公終生也不用透過其他人的肉體去壓抑自己對母親的欲望,這就是他唯一的幸福。」

「死亡是幸福。因為死亡過後,才能重生。有關他的下一世,我想他會變成小鳥,愛飛去那兒就去那兒。我也想他變成一個氣球,那麼,我會放手,抬頭看著氣球飄走,因為在天空下消亡,總好過獨自死於監獄中。」

林春認出了戴志的字跡,陳秋則是化了灰也認得出陳心的筆跡。他們感到沒有必要再去看陳心的這篇作文,因為那是陳心與戴志間的秘密。他們將那篇作文——由陳心所寫、被戴志借去現在又被戴志歸還回來的那篇《空心人》——壓在箱底。

註一   :   博士,是某位在T中任教多年的老師。由於他學識淵博,才被稱為「博士」。在《春秋》一文有出現過。

註二   :   污糟貓,這個能夠算是愛稱,通常是用來稱呼孩子或較親密的人。「污糟」即指「骯髒」,至於為何是貓而不是狗啊兔啊……我也不知為什麼,大概是約定俗成。

註三   :   「記住記住記住、洗手洗手洗手」這是2003年沙士病毒在香港蔓延時,一句政府宣傳口號。就是叫人要多洗手,預防疾病。特別提一下,當年沙士問題非常嚴重(很多市民、前線醫護人員也因病而死,也出了很多感人的真人真事),引致所有學校一度停課,人人自危,至今這仍是香港人心底的一道瘡疤。本來香港有一種汽水的名字就叫做「沙士」,經此一役後,竟改名為「沙示」,以免勾起那段白色恐怖回憶。

註四   :   「質」一個人食某東西,是形象化地寫一個人逼迫他人吃東西,把對方的口撬開再把食物塞入對方的口……那種動作。

註五   :   放低幾兩,通常是男人用來形容自己去小便,可此處戴志說「放低幾兩」是有另一種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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