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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展昭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久沒睜開的眼睛被房內其實很柔和的光線刺得發澀。身體就像濕了水的棉布一樣軟軟的癱在床上,雖然一動也不動,還是全身又酸又痛。頭隨著脈搏跳動一下一下的脹痛,腦子裡一片混沌,呆了半響才記起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有多久沒試過病成這樣子呢?

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還是燙燙的,可是卻覺得全身發冷。努力把身體縮進棉被裡,卻硬是覺得這棉被好像不夠厚。乾渴欲狂,喉嚨似火燒,可是要離開這不甚溫暖的被窩也是萬分不願。展昭陷入兩難之中──要離開被窩喝水好,還是由得他再睡一覺的好?不太靈活的腦子裡想著這個問題,沉重的眼皮卻又漸漸垂下來。

將睡未睡之間,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勉力睜大眼睛一看,原來是公孫先生。展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道:「公孫先生…」聲音嘶啞難聽,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公孫策坐在床邊,展昭很熟練的把手伸出來讓他把脈。公孫策仔細把過了脈,又看過喉嚨,問道:「展護衛,你覺得怎樣?」

展昭忍住喉嚨腫痛,拚命擠出兩個字:「沒事…」

公孫策額上青筋一跳。

望,看到這人雙頰病態的潮紅,還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一個大包子;

聞,聽到這人聲線沙啞模糊,跟平日大相逕庭;

切,脈象顯示這人風寒入體,經脈滯礙,以致於高熱不退。

可是一問之下,答案竟是沒事?笑話!

公孫策皺眉道:「展護衛,你說沒事,可跟學生所見有所抵觸。」

看到公孫策越來越危險的目光,展昭心虛了,唯有指指自己的額頭,然後再指指喉嚨。

公孫策面色稍霽,心想這小子就是要逼才肯說句實話,道:「展護衛你感染風寒,高熱未退,感到頭痛和喉痛都正常。現下只能好好休息,等病好過來。等一下學生吩咐人煎好藥給你送來。」轉身斟了杯暖水給展昭,展昭感激地接過喝下,連喝了四杯。公孫策見狀,就知道他已經渴了很久,只是無力下床又叫不了人,嘆道:「我待會叫小三過來侍候你。」其實以一個四品護衛的身分,有個專門服侍他的下人也是應該的,只是展昭不要而已。現下病了,就連找個人斟茶遞水也沒有。展昭點頭,投以感激的一瞥。

公孫策收拾東西離去,展昭艱難地擠出一句:「府裡…有否…要事?」

公孫策望了他一眼,道:「沒什麼要緊事,展護衛大可放心。喉痛的話,還是少說話的好。」

展昭想了想,道:「白兄…?」雖然病得頭昏腦漲,還是覺得好像很久沒看見白玉堂。開始時這小耗子還在身邊亂轉,一面不時給他喝水吃粥,一面欺負他回不了嘴,朝他病貓、瘟貓、死貓的亂叫一通,不過這陣子卻安靜得不太尋常,他跑到哪裡去了?

「白護衛昨天出差到蔡州,該要兩天才到吧?」

展昭眨了眨眼,定定的望著公孫策,眼中帶著疑問。若非地方衙門無法處理,斷不會要開封府的四品護衛出差,可見此事非同小可。

公孫策自然明白他的顧慮,道:「放心,要白護衛出差是因為他的專長,並非因為出了大事。」看到展昭仍然毫不放鬆的看著他,心中暗嘆一聲,道:「白護衛此行是去蔡州協助壽州軍剿匪。匪人在山寨四周佈置了機關,為減低傷亡,就借調白護衛去破除這些機關。」

展昭聽了有點擔心。白玉堂到開封四個多月,這是第一次單獨出差。要這張狂的白耗子跟紀律嚴明的軍隊合作,不知會鬧出些什麼事來。不過,機關消息的確是他的專長,這差事自然也非他莫屬。

「白護衛他聰明細心,武功高強,此事又是他的專長,展護衛無須擔心,好好休息吧。」

展昭點點頭,乖乖的躺下休息,反正想動也動不了。閉上眼睛,心想:「白耗子現下不知怎樣了?他也不在府裡,其他人忙得過來麼?」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的又重新睡下。

兩天後,展昭自覺身體已經好了很多,雖然腳步還是有點虛浮,但日常公務自忖還可以應付。剛換好官服準備出門,卻碰上公孫策拿著藥碗推門進來。公孫策看到展昭的樣子,皺著眉一言不發的盯著他。展昭連忙道:「公孫先生,我今天好多了,燒退了,喉嚨也不痛了。」

公孫策瞪了一眼那張蒼白的臉,心想聲音啞成這樣子還說喉嚨不痛?這小子把我當做是瞎的還是聾的?深吸了一口氣,放下藥碗,道:「展護衛請坐,且聽學生一言。」指了指桌旁的椅子。

展昭如言坐下。公孫先生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外人以為他無品無位只是個尋常師爺,可是府內人人都知道他是開封府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他是包大人最得力的助手,實是個善謀能算的厲害角色。因此,展昭對他十分敬重之餘,也萬萬不敢得罪這位主簿。展昭心想:「這次會給先生唸多久呢?」後悔為什麼不早不晚,就揀這個時候出門,被逮個正著。

公孫策望著展昭有點無奈的樣子,嘆了口氣,問道:「展護衛,你當初為什麼願意投身公門,追隨包大人?」

展昭一楞,有點疑惑地道:「先生不是知道的嗎?展某敬重包大人公正嚴明,希望可以出一分棉力,追隨著大人左右掃蕩奸佞,匡扶國法正道,守住這片青天。」

「展護衛認為,如此宏願,需要多少年才能達成?」

展昭默然,開始有點明白公孫策想說的是什麼。

展昭垂眉斂目,道:「可能窮展某一生,也未必能成。」

「展護衛,作為醫者,我很清楚你的身體狀況。你這一次所以病得這麼沉,主要是積勞成疾。展護衛如此不愛惜身體,這樣下去,你恃著年輕力壯,大概可以撐三、四年,之後就會每況越下。既然是任重而道遠,你可甘心因此無功而還?」

展昭低頭沉思。公孫策的聲線柔和溫厚,有種說不清的說服力:「即使是包大人,也不能獨撐起一片青天。漫漫長路,諸多凶險,大人需要旁人輔助,而合適的人亦非隨便就能找得到。能遇到展護衛這樣有志同行的人,也是大人的福分。人各有所長,學生一介書生,可以處理文書雜務。四大校尉是武人,可以應付一般犯人及巡街等日常工作。我們跟你一樣,有心為大人分憂,只是學生一介書生,手無搏雞之力,四位校尉武功遠不如你,不知我們有否榮幸,在這一路上與你同行?」

展昭連忙抬頭道:「先生言重了!展某只是…」

公孫策擺擺手,制止了展昭說話,道:「學生明白展護衛只是不願麻煩別人,但既為同伴,本就應該互相信任、互相依賴。展護衛你武功高強,有些事情我們只能仰賴你。至於其他事情,就請放心交給其他人吧。」

展昭沉吟了一會,除了師父們,自己從來沒依靠過任何人。小時候跟兩個師父隱居,很少機會見到其他人。後來隻身單劍行走江湖,面對的是江湖險惡。兩年多來混跡江湖,並沒有結交到肝膽相照的朋友,僅有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都在投身公門時跟自己劃清界線了。習慣於獨個兒面對事情,依靠別人對自己來說是陌生的。是因為不放心其他人嗎?也許是真的。

「以往那些凶險的差事總是你一個人去應付,餘人力有不逮,幫不上忙,也許因此你習慣了任何事都獨力承擔。現在有了白護衛,他與你武功旗鼓相當,雖然年紀較輕難免有點浮躁,可是他資質聰敏,處事俐落,更難得的是跟你投緣,願意與你並肩作戰。這樣的同伴可遇不可求,你再也不用總是一個人肩負這擔子了。」

不會吧?那樣也算是投緣?白耗子平日沒少鬧了自己,經常胡攪蠻纏、打打鬧鬧。不過也因為他,日子總是過得熱熱鬧鬧,這幾天他一不在,就覺著冷清了。回想起來,有事時他總也跟自己一起,撇下他還會大發雷霆呢,展昭不自覺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白耗子…願意做自己的同伴嗎?或者,他們已經是同伴了?

展昭想了一會,拱手一揖,道:「多謝先生的一席話,展某明白了。」

公孫策微笑道:「展護衛,你再休息兩天,我煎些藥給你固本培元,就不會落下病根了。」

「有勞先生。」

公孫策告辭後,展昭呆坐了一會,開始犯難。他過不慣百無聊賴的日子,總想找些什麼來做。不過,公孫策剛才的話他聽明白了,也不好再到外面去亂轉。病還沒全好,可是也不像之前那樣一天可以睡十個時辰。正自煩惱間,忽然想起今天已是初八,距離初十只有兩天,急急忙忙的拿出文房用具要寫家書給師父們。寫什麼好呢?每次日子到了要寫信時,展昭都因為沒有話題而傷腦筋。這次病了幾天沒出門,又不可跟師父們說自己病了…忽然想起剛才一番長談,靈光一閃,不如就寫那大白耗子平日怎麼鬧吧!奮筆疾書,洋洋灑灑的寫了三大頁。展昭看著成果,滿意地笑了。

三天後,公孫策收到白玉堂的飛鴿傳書。看完之後,嘴角不禁多了點笑意。他把信交給包拯看了,包拯捋鬚微笑,道:「公孫先生,你看展護衛的病好了嗎?」公孫策答道:「大人,展護衛的病好了,而且開始有點坐不住了。」包拯點頭,與公孫策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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