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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烏雲凝集,雷鳴四起。

路上行人趕緊回家,店家小販忙著收攤。

點雨落下,些些水滴從地上暈開,乾涸的泥土漸被天露滋潤。雨聲淅瀝,雷聲隆隆,又一道紫電劃破烏空,亮起城鎮每個角落。

雨越發滂沱,打在每戶屋瓦,清脆頻繁,宛如天籟,讓人醉心靜賞。

一條野犬走在道上,口叼死鳥,鮮血落地。雷聲大作,大雨沖散點點血跡,牠聞雷大驚,黑尾一豎,拔足奔入一條窄巷。

屋簷之間滴水落下,野犬避雨而走,走到深處低頭輕嗅,鼻頭輕推地上的團塊。牠放下死鳥,爪口並用撕開鳥身,血在雨水上暈開,鮮艷奪目的紅花在地上盛放。盡處的團塊倏然一顫,與野犬毛色一樣的長髮在地上的汙水浮動,被雨水洗刷的身體滑下灰黑的水點,指縫積藏的泥污百洗不去,手緩緩向那片紅色伸去。

微微顫抖的手落在血肉淋漓的鳥身之上,野犬只顧在旁撕咬鳥肉,無意相爭。手一把捏緊鳥身,鳥血從指間溢出,暖流滑過他的指掌。他猛然把鳥身拉近嘴邊,貪婪地舔吮手上的鮮血,噬咬彊韌的鮮肉,鳥骨堅硬無味,他亦竭力咬碎併肉下嚥。鳥入腸腹,滴血不剩。他十指抓地,奮力而起。野犬聞狀抬頭擺耳,低舔他的腿肚。

他置若罔聞,逕行走上大街,垂首漫步,道上沒有半個人影。凌亂糾結的黑髮粘糊糊的,披髮垢面,單衫百結,不蔽肩膝,全身上下只有野犬舔過的腿腹不沾泥色。

他在道中停步,旋身舉頭,雨點打開披面長髮,沾血的口朝天大張,飢渴飲露。血涸不化,嘴鼻一片暗紅。

紫電雷鳴,雨如銀竹,野犬直奔大街的盡頭。高門懸薄,府第朱華,牠在簷下挺腿甩水,伏身門前。

府門絳紅,猶如泣血。他俯首攤手,溫熱的血早已不見蹤跡,一舔唇邊,冷卻的血塊淡而無味。野犬身後的一扇紅門,看似如血般既溫又甜。他舉步前去,不知是雨中的冷意,還是心中的亢奮讓他顫抖。

他踏上石階,越過野犬,慢慢把骨瘦如柴的手撫上府門。木製的大門比生硬的石地溫暖得多,他貪戀地把身子貼上朱門,索求更多暖意。

雨霈連夜,冒露安身。他側身倚門而睡,野犬起身瑟縮於他身前。

冷雨淒淒,寒風萬竅。

平明雨息,鶯鳥睆睆。

門閂一橫,金鋪輕晃。府門慢慢打開,一個少年拿著掃帚,打著呵欠,懨懨而行。他半身跨出門檻,倏然嗅到一陣腥臭,不禁皺眉。傾身探首,瞥見一個小身影背他側卧,旁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細細起伏。

他湊近彎身,惡臭旋即襲鼻而來,難聞欲吐,急忙折返府中。未幾,數人隨少年而出,捏鼻揮手,老人目使頤令,少年遠遠用掃帚的竹管輕戳地上的他。

「喂,小子,起來……」少年帶著鼻音,壓著聲說。

野犬聞聲擺擺尾巴,彷彿向眾人示意不要打擾,然後又垂下尾巴,繼續安睡。

老人甚不耐煩,一手奪過少年的掃帚,在地上猛力大敲。竹地相碰的聲音響徹大街,野犬率先驚聞而起,撞到擁牠入懷的他。

他頓感異動,漸漸醒來,隨即聽見老人大吼:「臭小子!起來!要討飯到別處去!」

他踉蹌回身而起,眾人頓時大驚。他滿衫血跡,嘴邊的血痕蜿蜒及項,黑髮蔽目,渾身濕透,乍看之下有如水鬼殺人。

老人驚扔掃帚,眾人急急後退,驚呼不斷。他向眾人步去,立時把他們嚇得落荒而逃,跑回府中。

一名侍女閉目直奔,撞上來人。來人扶住侍女,皺眉問:「何事吵嚷?」

少年驚魂未定,抖聲回話:「董……董相、相公,外、外面有、有鬼……」

「有鬼?」董自彌放開侍女,施施走出府門,瞟見一個骯髒的孩子佇立門前。他見孩子身上的血跡,心頭一愕,卻很快坦然而對。

野犬繞到他的腳邊輕蹭,素衣的衣擺頓時沾上片片汙垢。壯著膽隨後跟上的侍者看見此況,登時比方才的神色更為慌張。侍女連忙拉開董自彌,少年蹲身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拭去汙垢,老人則撿起地上的掃帚毒打野犬。

野犬本能反擊,噬咬竹管,可被老人使勁一甩,撞上石柱倒地低嗚。

董自彌上前拉住再欲打野犬的老人,提聲道:「夠了,劉總管。」

劉罔斂手退開,侍者站在董自彌身後惶惶靜候。

董自彌看向孩子,淡然處之,晏然問:「你父母呢?」

孩子抬頭望著他,從長髮的隙縫中看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眼神沒有半點晦暗,深邃無底。他朝董自彌搖搖頭,不帶半點卑怯,自同寒蟬。

董自彌見孩子看似年不過十,垂肩輕嘆,心起憐憫,也不怕污穢,輕撫孩子的臉。他牽起孩子的手,邁步進府,回身向驚愕不已的侍者吩咐:「到羽裳坊替他添置衣裳,銀兩董自彌自付。」

董自彌把孩子和野犬帶到自己的屋子,並吩咐幾名細心的侍者替他沐浴更衣。沿路之處,都留下孩子與野犬身上的臭味,府上的侍者隨即打水洗刷,燻香辟味。董自彌此舉引來不少侍者好奇,他們紛紛在屋外探首探腦。

他沒有阻止他們的舉動,換下弄髒了的衣服便坐在前廳細茗。方才外出購置衣裳的少年回來,走進屋子把衣裳交給寢室內的侍者。

水聲瀝瀝,花香飄飄。孩子身上的味道一洗消散,全身上下只散發沐浴過後的清香。他換上一襲淡青色的衣裳,原先蔽目的頭髮偏左分開,一直不見天日的臉龐呈現在眾人眼前。

孩子的頰唇乾燥欲裂,皮膚上有一道道紅色的痕跡。侍奉他入浴的侍者看見他的臉,有的心生同情,有的不屑一看,更有的低叫噁心,沒有人敢認真仔細正視他一眼。

他在侍者的陪同下走出寢室,董自彌見了立即放下手上的香茶,向孩子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前。

董自彌坐在杌子與站在身前的孩子高度相乎,二人正好平視。他伸手輕撫孩子臉上的裂紋,端相孩子的長相。

臉白腮細,眉宇之間散出獨特的氣息,紫芝眉宇。眸子炯炯有神,不卑不亢,絲毫沒有怕生的樣子。直鼻細唇,不如街上的孩童時刻帶著歡樂的微笑,唇靜靜的抿著,宛如畫中閉合點朱的唇瓣。

他隨手梳理著孩子的長髮,洗過擦乾的頭髮烏亮細柔,順直的頭髮長過腰間。

董自彌把他轉過去,邊細細束起他的頭髮邊問身旁的侍者:「為何不替他梳起頭髮?」

「這……他的頸後……」侍女畏畏縮縮地抬眼望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去。

董自彌一縷一縷梳起他的頭髮,與皮膚不乎的顏色漸漸畢露。最後一縷擋住頸後的頭髮被他掀起,一個清晰的「奴」字占據了孩子白晳的頸項。

侍女偷偷瞄了董自彌一眼,只見他定睛看著孩子的頸後。他的手,早在看見這個刺字之時頓住。他喟然放下孩子的頭髮,把他轉過來看著自己,兩手搭住他的肩膀。

「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聞言,雙唇微啟,沙啞的聲音,用只有董自彌聽得見的聲量徐徐說出二字:「李蔑。」

董自彌稍微瞠目,眨一下眼,垂目輕嘆。他順著李蔑的頭髮摸他的頭,手滑到頸後停下。他和煦淺笑,道:「就叫你蔑兒吧,我叫董自彌,你喜歡可以叫我董哥哥。這些日子,你先住在這兒。那條黑犬也會命人好好看顧,你無須擔心。」

李蔑環顧了四周一眼,瞥過又詫異又輕蔑的侍者,視線最終落在眼前的董自彌身上,朝他點了點頭。

李蔑自從應了董自彌,就再沒開口說話。董自彌也沒多問他的身世,日夜跟他在屋子喝茶,到園子走走,二人靜得令侍者無所適從,不可思議。

侍者對李蔑的態度不冷不熱,甚至視若無睹。他們認定的主子只有府第的主人,若非主子的意思,他們連董自彌也不瞥一眼。

董自彌心裡明白,雖明知自己的身分不容,但仍想收留李蔑。他把自己的積蓄用於李蔑身上,聽見李蔑聲音沙啞,他特地託侍者到藥坊抓些潤喉的川貝回來,為他買藥買吃。平日親自替他洗澡,照顧黑犬,夜裡更同衾共枕。有些侍者使低嘴,說他們低賤無恥,但董自彌充耳不聞,清者自清,只是愧歉自己的身分害李蔑引人非議。

董自彌照顧周全,令李蔑的外觀與富戶子弟不相遠矣,但黑犬自從被劉罔毒打,傷勢一直未有好轉,氣息奄奄。董自彌不敢把牠的病況告訴李蔑,生怕孩子受不住打擊,委婉其詞。

李蔑每每聽見,只是點一下頭,注目黑犬。董自彌自是認為他為犬而傷,好言安慰。

夜靜風微,雲蔽星月。李蔑睜開雙眼,悄然下床,謹慎不驚動身旁的董自彌。細細窸窣,閃身出門。天至將明,才上床睡下。

天清晴明,旭日初升,一日之作始之。

三名打掃園子的侍女細笑如鶯,落葉輕風,掃除落葉。一記北風吹起塵沙,落葉迎風而來。侍女閉目迴避,張眼之時,一名侍女發現腳邊的落葉染上片片朱紅。

她撿起葉片細看,向姐妹招手。三人迎風望去,看見白松下有一團黑色的東西浸泡在血泊之中,肢離破碎,血濺四方,樹皮染紅。

「啊——!」三人花容失色,跌坐於地,尖叫聲響徹雲霄。

服侍董自彌的侍者聞訊,立刻匆匆跑到他的屋子把他搖醒。

「董相公!董相公!大事不好了!黑犬死了!」

董自彌睡得夢夢統統的,但當聽見黑犬死了頓時清醒過來。他探頭一看黑犬所睡的位置,果真不見黑犬的蹤影,然後目瞪口呆地望向通報的侍者。

被子被坐起身的董自彌掀開了大半,面牆而睡的李蔑忽感冷意,轉身摸索,欲尋回被子的溫暖。

當他一轉過身來,董自彌跟侍者驚愕的表情越發明顯。

他的雙手和胸口染滿鮮血,宛如在青衫畫上艷麗的牡丹。血液飛濺的痕跡落在他的臉上,與他在董自彌照顧下變得白皙的臉龐格外相襯。

「啊呀!」侍者嚇得全身顫抖,連連後退,臉色鐵色,彷彿將要倒下一樣。

董自彌抖著兩手用力擦拭李蔑的臉,乾涸的血塊層層剝落,皮膚被撕痛的感覺讓李蔑皺起眉頭。

董自彌把他緊緊摟進懷中,命侍者準備替他沐浴更衣。李蔑天真地抬眼看著他,懷中的溫暖讓他不禁依戀,小手慢慢抱住董自彌的腰,身子慢慢貼得更緊。

幾個侍者挑了幾桶熱水進來倒滿浴桶,放下布帕淨衣就被董自彌揮退。他抱起李蔑,把他帶到屏風後寬衣洗臉,遂放入浴桶。血跡在溫水下漸漸融化,片片紅暈在水裡化開。

李蔑欲捉住水中的血花,可一伸手,紅霞便從手中流走。他鍥而不捨地往血水伸手,為此忘神陶醉。

董自彌替他洗刷過後憋氣把他抱出浴桶,急忙拭乾身上的水滴,穿上衣衫,牽起他的小手帶他走到匟床坐下。

董自彌捉住他的手臂,蹲身抬首望著他問:「是你做的嗎?是你把黑犬……」

李蔑點頭,神色不帶驚慌憂愁,忽地想起黑犬的血濺入嘴裡,鮮甜的味道讓他不禁回味,不自覺嚥了一下。

董自彌一時錯愕抓緊他的手臂,讓李蔑蹙了蹙眉。他見狀緩緩放開緊攥的手,像歉疚般輕揉他的兩臂,低目凝色問:「為何要殺死牠?牠不是你的夥伴嗎?」

李蔑隨董自彌低下頭,他不想董自彌傷心,也不想他憂悒。久未開口的他微啟雙唇,沉聲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他其實不覺自己有錯,只知董自彌憂傷源於己身,想了片晌,腦裡只浮現出這三個字。

董自彌聞言一頓,糾作一團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重嘆一聲,坐上匟床把嬌小的李蔑抱緊。

清淡的香氣從董自彌的身上而來,混著暖暖的氣息,細細的起伏,讓李蔑安心,他用臉蹭了幾下,聽著董自彌心臟跳動的聲音淡淡笑了。

這溫柔的暖意好比寒冬下睡暖的被窩,緊緊裹著他的身體,暖意遍佈全身。董自彌感到孩子對他的依賴,心裡不由一喜,可是一想到黑犬被懷中的孩子所殺,又不禁憂心。

「我們替黑犬做個墳墓吧?」董自彌撫拍李蔑的頭說。

李蔑在他的懷中點了點頭,貼在他的身上,感到他的胸口深深起伏一下,遂又復回了平伏的呼吸。

董自彌帶著他走在道上,沿路的侍者都厭惡地望著李蔑,甚至有人低聲譏諷他當真是狗娘養的。

走到黑犬的屍身前,落葉宛如淡黃的毯子覆在黑犬身上,細若塵沙的蟲子靈巧地活動觸腳,在牠的身上爬來爬去。

董自彌把事先準備的鐵鏟遞給他,一大一小在園子裡的白松下挖出一個足夠黑犬安睡的坑,然後把牠安身於內,覆上泥土,好讓黑犬終有一個安身之所。

白松下的一片新土分外顯眼,董自彌彎身抱起一堆枯葉覆蓋在上,遮擋樹下的不平。

李蔑蹲身,輕輕撫上深褐色的新泥,不再沙啞的聲音輕柔悅耳,如微風般柔道:「不痛了,不痛了……」

董自彌頓時恍然,滿目戚然望向面無表情的孩子。他拍走手上的泥塵,再揚走二人沾上的沙土,柔軟的手牽起李蔑的手,漸漸遠去。

自此之後,李蔑越發親近董自彌。除吃飯、洗澡、上茅房外,他都粘住董自彌,一有機會,就抱著他不放。不變的是,李蔑依舊寡言,董自彌依舊簡語,二人幾乎沒有說話。

董自彌對孩子的改變甚是歡心,雖嘴上不說,但對他的愛憐與日俱增。他不厭煩孩子整天粘著他,也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只管寵著李蔑,更動不動買玩具給他。但是比起玩具,李蔑更愛窩在董自彌的懷裡。董自彌不覺奇怪,心想孩子可能對低廉的玩具看不上眼。

李蔑喜歡董自彌替他梳頭,細軟的手指觸及頭額,輕輕執起他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理。然而董自彌卻痛心不已,每次替他梳頭,難免會看見他頸後的黥字。孩子雖不以為然,但一個奴字卻對疼其之人刺眼無比。

董自彌悉心為他梳理頭髮,以長髮遮蔽頸後的字,耳鬢兩旁的頭髮往後束好,僅留修剪過的瀏海自然垂下。

他扶著李蔑的肩膊低身看向銅鏡,在鏡中與他對視,問:「蔑兒,這樣好不好?」

自黥字後首次束起頭髮,瀏海不再蔽目煩擾,李蔑向董自彌深深頷首,他笑得甜美,連精靈的雙眸也彎下來。

董自彌也向他回以一笑,倏忽幾記急速的敲門聲響起,侍者未經董自彌許可便闖門而入,敲門的動作彷彿只是故作虛禮。

董自彌也不追究,直身問:「何事趕急?」

「公主及老爺回府,董相公請出門迎接。」

李蔑眨了眨眼,感到放在肩上的手微微顫抖,他舉頭看著董自彌,只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唇齒輕顫,幾經艱辛才向侍者示意明白。

董自彌低頭瞥見李蔑茫然不解的臉,抬手輕撫,低眉苦笑道:「你該走了,這裡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李蔑惑然,雖不知何解,卻感到一陣不安遊遍全身,撲到董自彌的身上埋首其中。董自彌拉開李蔑,打開銅鏡旁的小木盒,把滿滿的錢袋塞進他的手裡,還褪去玉鐲,套上李蔑的細腕。

一隻白玉絞絲紋鐲在李蔑的腕上左右晃動,彷彿與白如羊脂的肌膚融為一體。董自彌握緊李蔑的手,緊張囑咐:「你從後院的門出去,走過小巷便可到大街。切記,千萬別隨便跟人說你姓李,別人問起,就單說名字,還有頸後的字要好好遮住。」

李蔑扔下手裡的錢袋,錢袋沉沉落地。他張手摟緊董自彌的腰,在他的腰間頻頻搖首。

董自彌強行拉開他的雙手,逼他正視自己,說:「聽好!蔑兒,出去之後莫要找我,別再接近華世府半步。」他滿是憐惜地撫上李蔑的臉,續說:「好好活下去……」

房門猛然被人推開,撞上兩側紙窗,木聲悶響,一行人走進房間。

「哼,本宮可不知道董相公是如此重情之人。」聲音的主人慢慢步入寢室,布帘一掀,衣飾華貴的婦人下眼斜睨李蔑。

「公主……」董自彌滿臉難色,生怕她為難李蔑。

李蔑不怕李橈的眼光,就如當日初見董自彌一樣直視她。李橈皺眉咧嘴,嗤之以鼻,說:「沒想到彌郎的眼光如此差,要撿,也該撿個秀氣乖巧的。」

她看著李蔑,見他眼中泛著微微的惡意,不發一言,就揚手搧他一記響聒。

李蔑當即撞上案桌倒地,銅鏡被案桌的震動翻倒,原先映著二人神情快樂的銅鏡不再,換來的是銅鏡背面的灰暗。

「蔑兒!」董自彌欲彎身扶起李蔑,卻被李橈身後的大漢上前攔住。

李橈上前踩住李蔑的衣擺,挑眉輕笑,以羅扇輕掩嘴巴說道:「年紀輕輕就會勾引男人,比父皇身邊的男寵更會惑人。如果年長一點,真想讓你代替彌郎入宮。」

「公……公主?」董自彌綻著口兒,瞠目驚訝。

李橈走到董自彌面前,他被身旁兩名大漢壓低身子,被迫與李橈平視。她用羅扇撫過他的嘴巴,濃厚的妝容下勾起一個淺笑。

「本來本宮也捨不得送彌郎進宮服侍那老太婆,可是從離宮回來聽見下人說彌郎撿了個孩子,還夜夜共寢,如今目睹,還見彌郎欲送他離去。用情之深,本宮深深敬佩。」

董自彌心知女帝要人,無人能阻,便帶著哀傷低頭懇求李橈放過李蔑。李橈放聲大笑,挑起董自彌的下頦說:「本宮於彌郎心中是如此絕情之人麼?」

他還未來得及回答,李橈一指按住他的嘴,續說:「看來這孩子會想知道彌郎是什麼人,而本宮也想看看……當他嘗過彌郎的生活之後,會有怎樣的表情。」

董自彌的嘴巴像被堵住似的,連一個完整的字也說不出來,只能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不」。他不斷搖頭掙扎,李橈看得高興,和悅地看著他,字字清晰說:「把他扔進花煙館。」

李蔑不知何謂花煙館,但看見董自彌神色驚恐,也知非好地方。他被李橈身後兩個大漢捉起,左右抓住他的肩膀,不能掙脫。

眼看二人押著李蔑離開,董自彌如瘋了一樣掙開大漢的束縛,欲跑上前抱回李蔑。李蔑回頭眼見一切,董見彌被大漢拳打腳踢,即使仆倒在地,他還不願放棄,向他伸手,疾呼他的名字。

李蔑轉了轉手腕,挪身掙扎。但任憑他如何掙扎,只換來更大的束縛。兩名大漢強行把他帶出屋子,被門阻擋視線之前,朦朧的雙眼落下一滴淚珠。

「董哥哥!」房門關上之時,初次,也是最後一次,朝那人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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