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後，我們在麵店前分手。我已經準備離去，耳邊又聽見他喊我的聲音。旋身，望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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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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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只是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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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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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同時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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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了幾步，我想著他剛剛在麵店的那些話，還有上一秒吞吐的模樣，又回頭望了朝反方向去的他一眼後，才再度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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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牛排店就在學校後街的商圈，若從學校出發，十分鐘以內的車程即可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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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餐點價格平易近人，又附贈免費的紅茶、玉米濃湯、奶油餐包，所以不管是晚餐時刻或是九點過後的消夜時段，店內總是高朋滿座。我工作的區域是外場，負責點單、送餐、收餐，以及關店後的店內清潔工作。外場晚班除了我以外，還有負責櫃檯的老闆娘，和一男一女年紀和我相仿的工讀生。牛排店的工作不算輕鬆，每回下班時雙腳都因為久站而腫脹得痛，手腕也因整晚端鐵板盤而使不上力，全身更是累積了勞動過後的酸痛而疲憊不已，時常回到和小路在外租賃的套房時，就直接「碰」地平攤在床上，一動不動。然而儘管如此，然而這段期間也還有其他的打工機會，我卻從來沒有萌生辭職換工作的念頭，就這麼從大一，一直打工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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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一如既往地，絡繹不絕前來的客人讓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直到十點半停止接受點餐後，店裡才慢慢安靜下來。做完最後的清潔工作並打卡下班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又是一天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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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拒同事的宵夜邀約後，我獨自走向停放在店旁的機車。蹲下解開機車鎖時，不意發現一顆透著七彩顏色的彈珠靜靜地待在後輪旁。我伸手拾起，輕拍掉上面的灰塵，高舉就著微弱的路燈光線端詳一會後，放進左邊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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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午夜時分的馬路上沒什麼人車，也沒有刺耳的喇叭催促聲，只有好似沒有盡頭的夜空彷彿吞噬了所有聲音，彷彿密密實實地包裹了整座城市。迎著夏夜晚風，我朝前方變得更深更沉更寂靜的夜晚，緩緩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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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處時，小路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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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黑按了門邊牆上的電燈開關，原本黑漆漆的屋內瞬見明亮起來。放下背包的同時，我坐到床的側邊向後仰躺在床上。白色日光燈照得眼睛有些刺痛，我閉上眼幾秒後，想起什麼地又睜開，然後一鼓作氣坐起身。從右邊口袋拿出橙色彈珠，再將左邊口袋那顆今天撿到的七彩彈珠也拿出來。一起放在手掌心上，冰冰涼涼的。凝睇那兩顆彈珠半晌，不覺又聯想到那只內有一張寫著「橙色回憶」的紙條，瓶口還用橙色緞帶繞過一圈並打上小巧蝴蝶結的玻璃瓶。在感覺有些什麼被觸碰到，就要蠢蠢欲動前，我連忙又找出鉛筆袋，將彈珠丟進去後，「刷」地拉上拉鍊。騷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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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呼出一口氣，心臟依舊跳得厲害。我拿起乾淨的換洗衣物走進浴室。嘩啦啦的水聲漸漸蓋過鼓譟的紊亂，我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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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好澡後，正坐在地上擦拭濕髮時，小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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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晚？」我隨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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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社團的夥伴一起去吃消夜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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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小路就相當熱衷參與社團，而且特別偏好服務性質社團。國小是童軍社，國中、高中是愛心服務社，現在大學是朝陽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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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吃的那家烤肉店還不錯，下次帶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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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感覺頭髮擦得差不多後，我放下毛巾，但也沒起身拿吹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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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我一眼，「不吹頭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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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好累。」我轉轉手腕，剛剛洗頭時就沒什麼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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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排店的工作這麼辛苦，幹麼不換別的工作？」她拿來吹風機，盤腿坐在我身後的床上，「我幫妳。如果不吹頭髮就睡的話，很容易感冒，而且也會偏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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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應聲，乖乖地背靠著床。吹風機在頭頂上發出轟轟聲響。熱風中，小路的手在我的髮間俐落穿梭，她身上的烤肉味也時近時遠地飄進鼻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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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路，從小一起長大。小路媽媽和我媽媽是同鄉老友，兩人在差不多的時間點到大城市工作，在差不多的時間點結婚，也在差不多的時間點生下我們兩人。小路小我三個多月，但她照顧我的時候往往比我照顧她時還多，尤其是在那段時間……。那時我們才十二歲，現在卻已經二十歲了。時光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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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這樣永遠不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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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辛苦，所以才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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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妳說什麼？」小路問，但手的動作沒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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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排店的工作，就是因為辛苦，所以才沒換。」我放大一些音量，又說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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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斷地走動，不斷地收桌、送餐，不斷地讓滋滋作響的鐵板聲、吵雜的說話聲填滿耳朵，不斷地聞到牛排、醬汁的味道……，這些都讓人很容易分心，讓人不容易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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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記不記得那年暑假，我每天都在唸書？」我繼續說道。「明明是小學畢業的暑假，還是每天把數學拿出來算，還跟隔壁鄰居的大姐姐借了國中數學來預習。從早算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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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而且託妳的福，我國中的數學成績居然也進步了不少，我媽還嚇一大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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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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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妳算數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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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陪我算數學。」還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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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沒說話了。但我想，她此時一定揚起了嘴角。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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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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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一會後，小路再度說話的同時，轟轟聲也嘎然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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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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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過吹風機，將電線收好時，注意到小路的視線似乎落在我額頭上。正想開口詢問時，她突然伸手摸了摸我左眉毛上方處。我的身體下意識地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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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傷疤？」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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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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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妳都用劉海遮住，我幾乎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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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雲淡風輕地像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接著幫我把劉海整一整覆上後，又輕拍兩下。她最後揚起的笑容，看似沒什麼意義，卻像是在說「沒事了」，然後莫名地連同髮上的餘溫一並起了撫慰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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