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4

   四、

      巴頓選擇正東方的幽洞,這一晚很巧,他碰見了它。幽洞那腥紅的氣味似乎摻揉著鎮民的靈魂,聞起來特別懷念,他鼓起勇氣邁步踏進。

      「即使我回不來了,那正合我意,如果我找出一個道理,我就要繼續找,命運來了,我會做出選擇。」他在內心暗暗賭咒,以巴頓家著名的忠誠做為獻禮。

      走了約三個小時之久,和之前的黏膩、溼熱一樣,而那哀痛鳴聲卻是更響了。巴頓逐漸感到呼吸困難,空氣似乎越來越稀薄,於是他放慢自己呼吸的頻率,一小口一小口的吝嗇呼吸。而那地板軟滑的像舌頭一般,走起路來寸步難行,望著遠處似乎沒有出口。「難道一切只是我多想?」他感到心灰意冷,這無止盡的行走將持續到他生命的盡頭。

      一路上走走停停,巴頓將水都已經喝盡,三天的食糧也早就放進胃消化。現在所有的食物都殆盡了。他走了三天或四天了?他摸摸幽洞內壁,有一層奇異的膜,與蛋殼內的膜相仿,但更有彈性。而滴下的黏液將他的頭髮黏成一團,衣服、褲子都牽扯不清,甚至想張口,嘴巴都伴帶著黏液,而他也發覺那味道逐漸不腥臭,似乎是聞久麻痺的因素。

      突然,巴頓撞到一層肉璧,他摸索質感,發覺那像是一團爛肉。難道已經到了终站了嗎?幽洞就只是那樣而已?他抓狂的捶打肉壁,他不信,他不信。一個拳頭陷入肉壁裡面,他再往前一探,整隻手臂也陷進去,他感到欣喜,於是他用手拼命搗弄,往外挖開。然後,頭探進去,不能呼吸,他努力的憋住氣,像游泳一樣,慢慢的整個人游進去。

      巴頓在肉壁裡掙扎,他快失去意識,難道他如此盡力執著也只能到這裡嗎?他不甘心。他努力的挖,整個身體像鰻魚一般擺動,用盡全身力氣。

      他無法回頭了,逃不出去,也逃不回去。就算回到小鎮,也不可能跟往前一樣了,他無法靜靜等待死,所以他選擇冒險。意識逐漸模糊,他好像挖出一個孔。猛然,他抓緊肉壁狠狠的將自己從爛肉裡拋出去。

      奇蹟出現了,空氣變得好清新,雖然還是一樣黑,但巴頓狂喜,他,好像穿透了另一個世界。他奔跑,他要看幽洞的出去是什麼世界。他看到光明了,是出口,他奔出去。

      一池清泉熟悉的幽洞外,巴頓愣了一會兒,這世界莫非根本沒有變動過?他望向遠方,好幾個幽洞盤旋,跟他的小鎮一樣,他好失望。「或許根本沒有解釋,或許不一定有解釋,我真傻,我在期盼什麼呢?」絕望籠罩著他。

      「巴頓,你在這幹麻?」一名小女孩呼喊著他。

      巴頓從來沒見過這個女孩,個子不高、黑髮波浪大捲將她的臉襯托的更小。

      「這裡是禁地,不要來這,誰知道三角洞裡的另一端是什麼?好可怕,我們走好不好?」小女孩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往一個新的城鎮,後來,他知道這裡的規則、時空、儀式都與過去大大不同。

  

      「巴頓,你來啦!」所有見到巴頓得人都相當熱情的打著招呼,彷彿早就認識。他想詢問為何鎮民可以理所當然的接受他,大家的回答一律是:「不會解釋,但是知道你是屬於我們的一份子。」  

      鎮民熱心的安排食宿給巴頓,知道他是染坊出身,也順勢推薦他到鎮上僅有的染坊工作。他試圖的想告訴鎮民幽洞的秘密以及他的過去,但那些話卻無法說出口,似乎有一股力量監控著他。這小鎮裡的人相信著終極審判,相信人死去後會來到天上接受審判。最離奇的是,小鎮上的人都已經活了好幾百年,肉體不會腐爛、外表依舊,每個人似乎有著命定的年紀,像他初次見面的女孩蜜莉雅外表只有十歲,實際上卻三百多歲。

      這裡沒有出生,也沒有死亡,只有發狂的信仰。一天內,每個人要向圓柱進行一種特殊的跪拜儀式,每日十次,大家都嚴謹的遵守。巴頓開始接受這鎮上的一切,令他覺得奇怪的是,這鎮上的人民似乎少了點,甚至有許多空房子,既然這裡的人不會死去,那他們又去哪裡呢?

      他們蓋了一個寬五尺,四十尺高的圓柱,似乎還在蓋,因為不停的有人搬著建材來來去去。他們說等到這圓柱參透天,就可以看見神,他們會接受神的審判。

      「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偉大的建築,到底蓋了多久呢?神又真的在上方嗎?」巴頓驚嘆這人類力量的傳奇,過去他的城鎮只相信預言師的預兆,他不了解這世界還能有其他信仰。

      「已經蓋了好幾百年,我父親也有參於建築喔,我們一定會接受審判的,一定。」蜜莉雅黑亮的眼眸透露一絲黯淡的希望,巴頓發覺鎮上人民笑容的背後,有一股即將滅絕的悲哀,而非永恆的幸福。

      巴頓遵守鎮上的信仰與規定,也參與建築的工程,這城鎮只有男性能參與。他驚愕的發現,這圓柱蓋了四十尺之後,若再往上蓋,就會面臨崩塌的命運。

      「那為何還是有人來來去去的搬運建材呢?明明已經無法彌補了。」巴頓不能理解。

      「這是我們小鎮唯一的希望,如果告訴女人們這個事實,那該怎麼辦呢?她們一定會發狂的。我們的希望是見到天上的神,它一定存在的,是我們無能為力。」鎮長無奈的告訴巴頓,「當初設計就不良,地基打的不夠深,等到蓋了四十尺之後,發現這圓柱開始搖搖欲墜。」

      「為什麼要接受審判?你們不會消失、死亡,這是人渴望的幸福不是嗎?」

      「我們沒有人消失,我們不知道什麼死亡,瑪莉奶奶自從八十歲就一直這樣了,總是移動緩慢的身軀。我擔任鎮長三百多年了,永遠領導城鎮上的事務,而蜜莉雅也一直是小孩的模樣,可是我們的內心深處都是同樣的。自從維持到一個人數之後,大家就喪失生殖能力,不再有誕生的生命讓我們狂喜,我們雖不厭惡自己的角色,可是卻好想看到希望,我們從來都不想讓自己滅絕。」鎮長從圓柱下望著遠方,訴說著鎮民的一切與無助。巴頓突然想到自己鎮民被一場大火燃燒,剎那記起,他曾經是那麼相信注定。

      於是巴頓每天佯裝搬運建材,鎮上的女人詢問進度,他只能配合鎮長給的說辭:「目前到四十尺,風勢實在太大,所以必須小心建築,現在先做修補的工作。」

      日子如潮水,巴頓發覺自己似乎停留在永遠的十七歲,時空,似乎凝結,就在他踏出幽洞那一刻起。他覺得不合理的地方還有家禽的來源,被吃進去的雞、鴨,到了隔天又生如猛虎,但是小鎮的人卻不曾懷疑。鎮上存在太多假象,但是必須小心經營,且要視而不見才能保留希望。

      蜜莉雅跟巴頓對圓柱進行複雜跪拜儀式,結束後,兩人一起用餐。從初次見面開始,巴頓對蜜莉雅產生極大的依賴,是她牽著他的手來到這,那時巴頓有著緊緊相連的幸福。

      「這儀式每天進行十次,還真累人。」在蜜莉雅面前,巴頓可以小小抱怨。

      「其實,原本只是合掌,一天三次,大家認為這麼神聖的東西,理當鎮民也要表現虔誠。後來,儀式越來越複雜,不知道何時已經是這樣了,也不知道是誰擅自加入儀式的複雜,總之,一個傳承一個,慢慢的讓所有鎮民都習慣了。」蜜莉雅吃下一口小小的麵包,大黑的捲髮蓋住她的小臉,她撥開自己的瀏海,秀出晶亮渾圓的眼珠。

      「蜜莉雅,這鎮上的人民不只這些吧?其他人到哪去了呢?是不是穿透三角洞然後沒有回來了?」巴頓內心有著好奇,他在找尋一種解釋,他相信所有的幽洞外都還有不知名的城鎮在生活著。

      「不可能的,那三角洞太可怕了,那發出的嗚鳴聲盤旋在整個城鎮,沒有人敢去那裡的,洞裡一定就是地獄。」她眼裡透露的恐慌,比接受審判還畏懼。

      「可是妳在那裡遇見我,不是嗎?妳去了那裡。」

      「不是我自己想去,但我還去了。其實我很害怕,但是我聽到你的聲音,在我夢裡一直呼喊,所以我去了。」

      巴頓知道這神秘的力量總會無形的操控所有的命運,如果真有神,那祂真的可以觸摸、可以回答所有的問題嗎?

      在年初的夜晚,巴頓躡手躡腳的偷偷跑去正東方的幽洞,果然,幽洞依然準時出現。知道有一些事情並不會改變,讓他鬆了一口氣。突然,他看見一個人影穿過樹林,他偷偷跟了過去。

      夜晚,巴頓的視覺十分靈敏,自從穿透過幽洞後,他發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黑甚過於幽洞,因此,微弱的月光對他的視線妨礙不大。他推測那身影是鎮長,因為鎮長走路有一點顛簸,聽說是年輕時受的傷,停止成長後成為生命的烙印。巴頓突然懷念起達克的父親,又想到,自己的手臂似乎會因離開城鎮而躲過傳承。

      他究竟要做什麼呢?這路徑十分複雜,九彎十八拐,幸好巴頓隨身帶著指南針,雖然這城鎮上的方位沒有錯亂的問題,但如果遇到這樣的麻煩,還是派的上用場。

      他看見一棟偉岸的建築牢不可破出現在他的眼前,鎮長沒有進去,只是繞到右邊窗外探視。他聽到裡面充滿人群聲、哀嚎聲、哭聲、打鬧聲,和幽洞的嗚鳴聲相比,顯得暴躁熱鬧,他知道這裡似乎就是其他鎮民居住的地方。

      鎮長巡視一會兒後,便迅速離去,巴頓這才從草叢走出。他也繞到右邊的窗外,卻看見怵目驚心的畫面,這裡充滿殘虐的鬥殺。

      不分男女老少,每個人抓著對方的頭髮,並且用拳頭、腳踢打,鮮血流下滿地,小孩咬著大人的手臂、老人撞牆,這裡的人都想尋死。

      「巴頓,你還是來了!」鎮長猛然出現在後方。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太驚恐,人性會是這樣嗎?

      「有一天,有一個鎮民發現自己怎樣砍殺自己都不會死,於是他也去砍殺別人。後來這像強大的感染力一樣,許多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經,發了狂,彼此鬥殺。」鎮長心痛的捶著牆壁,「後來我們把有發狂的人關進這一棟建築裡,其實,就算不喝水、不進食,他們依然可以活著。」

      「你看那個撞牆的的老太太就是我的母親。」鎮長指著一個女人說道。

      原來這裡是一個被放棄的地方,知道自己能夠永恆之後,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意義。巴頓流下淚水,他感到徬徨,每一個世界都有著自己的悲哀。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