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化雨

窗外,煙雨濛濛。

書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筆,在綠格稿紙上,留下一則則故事。

故事裡有人,嘆那芸芸眾生,有的時候,比鬼還不如。

老人紙上的故事已近尾聲,那是關於背叛的故事。

故事中,女主角寶萱,為了成就自己的愛情,背叛自己的表妹,橫刀奪愛,搶了表妹富可敵國的未婚夫。

就在寶萱的婚宴當天,絕望的表妹,一人默默在房裡,一瓶安眠藥,揮別人世。

有情人未必成眷屬,絕情人卻能雙飛比翼……

孫女推門而入。「爺爺,別再寫那個故事,人家不喜歡。」

老人回頭,思緒中斷,只好先哄孫女入睡:「小乖乖,爺爺不寫了,陪妳睡覺去。」

當老人回到書桌前,數張稿紙受雨水暈染,模糊些許段落。

老人想起孫女入夢前的心願;或許……故事能有不同的結局?

窗外,煙雨蒼蒼。

書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筆,在綠格稿紙上,留下一頁頁傳奇。

傳奇裡有狐,敬那皓皓白狐,有的時候,連仙也不如。

老人紙上的傳奇已近尾聲,那是關於報恩的傳奇。

傳奇中,白狐昊澤,為了回報獵戶餵食的恩情,願捨棄性命,讓獵戶剝去牠一身皮毛,以交換那被富商搶走的妻子。

獵戶贖回了妻子,卻永遠失去白狐。

白狐的魂迴盪在雪山的盡頭;但願,獵戶與妻子,一世平安。

孫女紅著小眼眶,有淚閃閃。「爺爺,昊澤好可憐……」

老人心有戚戚,卻說:「可昊澤終究是狐,取代不了獵戶的妻。」

窗外,煙雨茫茫。

書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筆,在綠格稿紙上,留下一樁樁異聞。

異聞裡有鬼,看那縷縷孤魂,有的時候,比人還不如。

老人紙上的異聞已近尾聲,那是關於復仇的異聞。

異聞中,女主角瑜真,為了挽回自己的愛情,傷害自己的表姊,只為奪回自己富可敵國的未婚夫。

就在表姊的婚宴當天,妒恨的瑜真,默默來到新房,一瓶毒藥,葬送了表姊。

表姊成了鬼,日夜在宅子裡遊蕩;然宅子裡人丁興旺,區區一縷魂,又能如何?

人絕了心,比鬼還惡毒;人粗了心,做鬼仍糊塗。

孫女還是不滿意,搖著頭。「我不要,我要她們都好好的……」

老人輕輕一嘆,不再說話。人間事猶如水中月,易缺、難圓。

窗外,煙雨瀟瀟。

書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筆,在綠格稿紙上,留下一篇篇神話。

神話裡有仙,笑那飄飄仙女,有的時候,比狐還不如。

老人紙上的神話已近尾聲,那是關於勢利的神話。

神話中,仙女麗娘,為貪圖人間富貴,背棄與獵戶的誓言,投入富商的懷抱;然癡情的丈夫卻認不清仙女的隱瞞,以狐妖的不死皮毛,贖回了仙女。

富商得了狐妖的皮,拋下懷中的仙女,披上皮毛,從此不入輪迴。

仙女在富商身邊待久了,失了仙靈之氣,難以維持美貌。趁著夜深,腳踏祥雲,不告而別。

獵戶失魂迴盪在雪山的盡頭……

數張稿紙受雨水暈染,獵戶、仙女、富商……

不知去向。

老人回過頭,發現踏夜而來的,卻不是孫女。

黑衫青年來到書桌前,對著老人微微一笑,語帶崇拜:「我是你忠實的讀者,你的故事、你的傳奇、你的異聞、你的神話,都是我架上的收藏。」

不及訝異青年的出現,老人已迷失在對方的恭維裡。確實,他滿腹經綸、閱歷豐富,他寫出來的東西,不論何年何月,都是暢銷。

「你來找我,有何指教?」多年來,老人看慣了書迷們各種瘋狂離奇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

「有人託我帶個口信給你,她們和我一樣,也很崇拜你呢!」黑衫青年環顧房裡陳設,老人雖名利雙收,但書房卻很是簡約。

「她們?」

「她們!」黑衫青年指向牆上的相框,相片裡,是兩名秀麗的女子;她們穿著上個世紀流行的旗袍,泛黃的相紙,顯然年代久遠。

「你開什麼玩笑。」老人發怒,預備送走今晚的不速之客。

「我可沒有騙你,你的妻子瑜真,還有你無緣的未婚妻寶萱,她們說了,你讓她們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們早已放下恩怨,只盼……與你重逢。」

老人蒼老的身體微晃。「她們真這麼說?」

黑衫青年點點頭,相片裡的兩個女人依然秀麗;然而那笑容,卻已是百年之前。

老人知道,時候到了,平淡的說出最後的要求:「如果可以,我想,再留下最後一個故事,給我的孫女。」

黑衫青年同意了,是成全、也是同情。

窗外,煙雨瑟瑟。

書桌前的老人,枯槁的手握筆,在綠格稿紙上,留下一段段的回憶。

回憶裡有人、有狐、有鬼、有仙;回首來時路,有的時候,令人迷網。

老人紙上的回憶已近尾聲,那是關於長生的回憶。

回憶裡,富商百湛,富可敵國,點石成金,左呼風、右喚雨;下至走卒、上達皇親,都想與他結交。

權、利、名──人的一生莫說兼得,能取其一,已是萬幸。然富商得天獨厚,坐擁三者;就連皇帝老子在他面前,也矮了一截。

然而,富商卻漸漸發現,自己炯炯的眼不再清澈、豪邁的嗓不再宏亮、靈活的四肢也不再敏捷。

歲月之箭,又有誰能挽留?

苦思不解之際,仙女的羽衣,在他面前飄然若霧。祥雲上的女子,語如蜜:「奴家麗娘,願以仙法為君添壽,望君許奴家榮華無虞。」

於是,一人一仙,達成交易。一個怕死的人、一個勢利的仙。

然而,仙女食言;麗娘揮霍他的金銀,卻未能替他帶來長生。眼、嗓、身,依然日漸衰敗,不聽使喚。

富商又陷入苦思。

這夜,富商的家門前,來了一名訪客。

是一名玄衣公子,公子聽了富商的煩惱,說道:「東家莫愁,我聽聞雪山有靈狐,若能取來狐皮製成大氅,著於身,便可長生。」

富商思忖,頗感為難:「狐有靈性,擒之不易。」

那公子淺笑,卻說:「不難不難,靈狐雖罕見,但獵戶有之;獵戶者,仙女之良人……」

有了玄衣公子的相助,富商取得靈狐皮,也手握了歲月之箭。

自此,天地同壽。

馬車裡的富商、轎子裡的富商、黃包車裡的富商、轎車裡的富商……

回憶裡,富商百湛,富可敵國,點石成金,左呼風、右喚雨;下至百姓、上達顯貴,都想與他結交。

那一日,富商的車子,差一點就在路口,撞上一對上街的表姊妹。

那一刻,走出了傳奇與神話的富商,卻走進了與她們的故事和異聞……

黑衫青年湊上前,咀嚼著書桌上的故事、傳奇、異聞、神話,甚至是……回憶,無奈的說:「若讓我來寫,定給白狐不同的結局;由始至終,唯牠最真。」

老人回過頭,澈悟道:「其實,你與那玄衣公子十分相像,我一見到你,就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但沒想到,你竟是……」

黑衫青年打斷他,問道:「玄衣公子?那他可有留下名號。」

「阿若,玄衣公子他……自稱阿若。」

不等黑衫青年再問,老人褪去身上素白的外衣,白衣落在地上,化成一小塊狐皮。老人趴倒在書桌上,出竅的魂化成青煙,消散在窗外的雨裡。

黑衫青年彎身撿起狐皮,僅有掌心大小;然靈狐一身皮毛應不僅如此,其餘的,又在何處?

窗外,煙雨濛濛、蒼蒼、茫茫、瀟瀟、瑟瑟……

黑衫青年無聲的望著窗外的雨,

疑惑,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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