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一)

      「每天早晨照鏡子的時候,我會展開一個微笑,說幾句鼓勵的話,或許是給自己聽,也或許,是給內心所掛念的你聽。那一聲聲的加油,不曉得你聽見了嗎?」

      毫無意外地,我開始了當大學生的日子。

      大學時光其實過得很快,比我想像中還要快。上一秒還在選課,下一秒期中考就突然來臨了……好吧,也沒這麼誇張。但是,生活周遭少了些必要的事物,少了些能讓我放開心胸去喜歡的人,使樂趣驟減,果然令我多少感到有些乏味。

      人實在不該一直緬懷過去,無奈我現在卻陷入了這種「不該」的境界中,難以自拔。高中時候,那種每天都要大笑三聲有益健康,還有認為晴天霹靂也劈不到我的樂觀心態,差不多都已經流失掉了。

      或許並沒有流失,只不過被我封入回憶當中罷了。

      明明就保證過,即使一個人也會振作,也會打起精神來,現在卻做不到。這種感覺,真的很差。

      「晉棠,我們的報告投影片已經改好了,你要確認一下嗎?」

      被突來的問題打斷思緒,我抬起頭,發現通識課同組的馨語正站在我的座位旁,很不安似地用雙手捏著一枚隨身碟。

      事實上她和我同班,但平常根本沒什麼交集,直到得知彼此選上同一門通識課,要做分組報告的關係,才有機會同組討論。

      報告分數佔期末總成績的百分之十五,由於比重不多,導致完全被其他組員輕視。而我因為負責上台報告,就算身為組長,也等過了約定期限還拿不到書面檔,才知道組員把多數工作都推給了個性內向、不擅推託的馨語,讓她工作量過多,沒辦法在時間內把報告趕出來。

      結果我對組員發了一頓脾氣,一方面是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到生氣,另方面也算是惱羞成怒──因為我並沒有盡到一名組長監督的責任。

      經過這件事情,我才總算有了該對大學生活認真一點的意識。

      然而……在認識不深的人面前情緒失控的狀況,完全不像我會做的事。或許夏皮去了美國,讓我不斷地累積煩躁,那次剛好遇上一個可以爆發的點,才乾脆一次宣洩出來吧。

      這導致組員之後面對我都戰戰兢兢的,能少說一句話就少說,對我這邊的溝通甚至通通交給了馨語。不過,至少報告在最後有趕出來,我也對自己的失態過意不去,便不再多要求什麼。

      但說實在,多數人這種「怕硬欺軟」的個性還真的該改改,令人不齒。

      「好,我今天回去再看看。」收下隨身碟,我又對馨語補上一句,「辛苦了。」

      「啊?不、不會。」似乎被嚇了一跳,馨語用力搖搖頭,誇張的動作讓我覺得有點好笑。「之前……我也忘記跟你說……謝謝。」

      「之前?」她是說哪個之前?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須要她跟我道謝。

      「就是,幫我跟大家協調的事。」她又對我點了個頭,雙手無意義地揮動著,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很緊張,說一句話中斷了數次,「我、我不太會說話,所以,一直都沒辦法好好拒絕別人。」

      我莫名其妙地撐著頭看她。呃,她認為我那是「協調」嗎?有這種單方面兇人的「協調」嗎?匪夷所思啊!

      「那妳還是把這種個性改掉比較好吧?」反正我不擅長拐彎抹角,就乾脆單刀直入地說:「不然以後還是會遇上同樣的麻煩,而且不見得每次都會有人伸出援手啊。」

      大概沒預料到我會這麼說,馨語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陣子,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知道。」

      ……真的知道嗎?我露出質疑的目光。

      也許讓她感到不舒服了,她開口辯駁了句:「沒有這麼簡單啊!如、如果讓別人生氣或不耐煩的話,我會覺得很困擾。」

      「所以,只要通通答應的話,妳就不困擾了嗎?」我反問道,讓她瞬間噤聲。

      老實說,我很難理解她的想法。老是站在受害者的立場,等著別人去解救,等著向別人說謝謝,卻沒有自己解決辦法的勇氣。為什麼要讓自己活得這麼低姿態?我完全不能明白。

      貌似還想再說些什麼,卻組織不出好的話語。到後來,馨語就只是咬著嘴唇,用一副很可憐的、落水小狗般的神情看著我,害我很尷尬。

      我會不會說得太重啊?以前跟卒仔還有夏皮都這麼直接地說話,他們也能夠接受,我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好像快要上課了,妳不先回座位嗎?」想給自己還有馨語找個臺階下,我索性支開話題。

      「啊,好、好像是,我先回去了。」語畢,她還慌張地往四周張望了下,似乎一時間找不到自己座位在哪。正要離開時,忽然又停下步伐,轉頭望著我問:「對了,我一直想問……你還好嗎?」

      我蹙起眉心,「什麼意思?」

      「我覺得你好像一直不太開心的樣子。」結果她也跟著皺眉,「因為是同一個班的,所以我知道。」

      放下撐著臉頰的手,我承認自己還挺訝異的。這樣關心別人的話,她倒是很容易就可以說出口嘛?而且還一針見血。

      「沒什麼啦。」輕搖了搖頭,沒等她回應,我便低頭閃避她的目光。

      又在逞強,沒有錯。但被一個沒什麼交情的人看出情緒,普通人都難免會自然而然地防備吧。

      就在我以為馨語差不多該離開的時候,桌面卻被放上了一顆糖,一種用透明玻璃紙包裝著,外表是金黃色的糖果。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送糖給我的馨語。總覺得這個場景,跟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非常相似。

      「那個給你。」她還是畏畏縮縮的,邊說話邊往後退,「對治療壞脾氣、壞心情,有奇效……拜拜!」

      話音甫落,她就像被火燒屁股般驚慌地逃跑,一路衝回教室另一頭的座位去了,途中還屢次撞上別人的桌子。

      瞪大眼看著這一幕,幾秒後,我還是很沒良心地笑了。

      雖然有點怯懦、有點笨拙、還稍微有點死腦筋,但她讓我連日來的陰鬱,終於有了撥雲見日的感覺。盯著桌上的糖果出神,我想起夏皮也曾在我臉色很差的時候,塞了顆非常相像的金黃色糖果給我。

      當時她同樣說著,糖果跟甜食有讓人心情轉好的功效,所以總是隨身攜帶。但我懷疑她只是自己愛吃。

      結束當天的課程後,我回到宿舍連上網,發現夏皮居然還在線上逗留。

      我馬上敲她的MSN,「喂,妳那邊不是半夜了嗎?還不睡?」

      夏皮跟我一樣,都有開夜車的習慣……應該說絕大部分的國、高中生還有大學生都是如此吧!但她是因為上課容易心不在焉、天馬行空地亂想,所以才得回家拚命溫習進度。不過說真的,夏皮的成績並不算太差,高中時雖然總差卒仔五名左右,卻從來沒有掉到十名外過。

      「我知道你快下課啦!在這邊守株待兔。」她給我一個扮鬼臉的符號。

      我靜靜地笑了。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我的內心便充滿暖意。

      「妳的意思是,妳是後來餓死的樵夫嗎?」飛快敲著鍵盤,我好奇問道:「妳該不會把我的課表通通背起來了吧?」

      「哪有這麼厲害!只是你上線的時間我大概都知道。」隔了兩秒,她又補上一句:「不包括我睡著的時間喔!」

      停頓了好半晌,我才回給她一個笑臉。

      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是很重要的,知道她即使身在遠方,也依舊惦念著我,這種感覺,讓人無比安心。

      我想,即使同樣是到一個陌生環境求學,但她不安的程度肯定比我還要高吧?然而,卻總是她在問我「適應得怎麼樣」、「最近還好嗎」、「有什麼有趣的事」……諸如此類,確認我到底「好不好」的問題。

      明明就該由我來問的,但我卻老是讓她擔心。

      「欸,你今天怎麼了?好安靜喔!平常不是都講不停嗎?」可能是我發呆太久了吧,夏皮連發了好幾串表情符號,接著才問道。

      又停頓了好一會,我說:「今天有人跟妳一樣,送糖果給我。」

      「啊?是喔……」這次,換她良久後才給我回應,「女生嗎?」

      我勾了勾嘴角,反問道:「幹麼,如果是女生妳會吃醋嗎?」

      原本,我還以為照我問話的口氣,她絕對會故意反駁「才沒有」、「誰會吃醋啊」這種欲蓋彌彰的回答,沒想到卻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可以嗎?」隔著螢幕,我彷彿能看見她氣鼓鼓的生動表情,「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用問我嘛!」

      她還真是承認得乾淨俐落,我被堵得完全無法回話。

      事實上,我很開心。一個女生肯痛痛快快表示她就是為了你在吃醋,不只祖上有積德,肯定還累積好幾代了吧!

      在螢幕前方傻笑了幾聲,隔壁桌企管系的室友一臉凝重地問我:「池棠,你今天忘記吃藥了嗎?要按時吃藥,病才會好得──」

      沒等他說完,我就抄起桌上的衛生紙扔過去,另外兩個室友也在同一時間笑得東倒西歪。

      「我關心你耶!幹麼這樣。」把衛生紙拋還給我,企管系室友還誇張地裝痛揉鼻子,語焉不詳地說:「你知道,現代人有很多精神壓力,壓力大了就會變成病,病就是要治要吃藥才──」

      「金政東,可以麻煩你閉嘴嗎?」再度打斷他的話,我轉頭對另一個室友吩咐:「大偉,快幫他訂機票回韓國,他繼續這樣水土不服也不是辦法。」

      「我不是韓國人,也沒有水土不服!」一如往例,他從位置上跳起來大叫:「對我名字有意見,就去找我爸媽啦!」

      金政東表面上看起來是個率性的陽光男孩,聽說很受女生歡迎,但實際上……「同居」久了就會知道他有些無厘頭,甚至會定期性聒噪不休,常被我們這一寢的人拿來取笑。此外,因為他的名字太像韓國人,剛開始還被我們誤以為是交換學生;後來縱使得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台北人,大家依然把他的聒噪解釋成水土不服的焦躁。

      不想理會他,回過頭,我發覺夏皮又在MSN上打了一串話。因為我長時間未回覆,她最後竟然還問:「睡、豬、棠,你是去便秘了嗎?還是……該不會躺在螢幕前面就睡著了吧?喂,快醒醒啦!」

      我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

      「我還在。是室友突然發神經啦!」連忙解釋後,我才緊接著把今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給她聽。

      「發飆的事,之前好像沒聽你提過?」她困惑地道。

      因為,那完全就是我自己沒掌控好情緒,顯得舉止不成熟,我才下意識地不想在聊天當中提起,把氣氛破壞掉。

      「我忘了,哈哈!」可是,那麼說對夏皮太見外吧?到頭來我還是撒了個善意的謊。

      「唉唷!你已經長得夠像流氓了。拜託,別再擺張臭臉,還愛生氣,讓大家都覺得你很難接近啦!有話好好講不行嗎?你開心,別人開心,大家都開心啊!」字裡行間透露出無奈,她又半開玩笑地道:「喂,要我幫你做張標示嗎?『小心!內有猛獸』之類的?」

      我無言以對。長怎樣是基因決定又不是我願意的……好吧,表情跟脾氣的確是我該改進的,不然總是跟刺蝟一樣,動不動就傷害別人,感覺也不太好。

      話說回來,我又讓她擔心了。

      「修改一下,」想讓對話輕鬆點,我轉而配合她說的話,「改成『內有猛獸,請勿拍打,可以餵食』。」

      「你是笨蛋嗎?」她罵道,但後面卻接了一串大笑的表情符號。

      讓自己高興,也讓別人高興,我知道這是我能夠辦到的事,不過,我一直都很吝嗇,講求所謂的對等原則。得到尊重,我才會付出尊重;得到包容,我也才會付出包容……然而,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光等待他人主動。

      或許,就像夏皮說的,我該學著柔軟一點、積極一點,那麼,諸多令我煩心的事情,都會以較平和的方式獲得解決。

      「以前我有說過嗎?我真的很喜歡跟妳聊天。」忽然間,我就很想對她這麼說。或許,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我都準備在更合適的時機告訴她。

      「沒有,可是你現在說也不遲啊!」她非常率直的回覆。若面對面交談的話,她肯定會給我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吧!

      而我,真的好希望她就站在我面前,毫無防備地露出那樣天真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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