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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四 • 夢醒之前 ( 2 )

奔跑中的少年看見自己手上握有不少印有圖像的符紙。雖不知它們的用途,但身體彷彿知道般,熟悉地將它們貼在建築物的各處。嘴唇自動唸出少年未曾聽過的咒文,圖像隨即發出淡淡的光芒,和建築物融為一體。

  未及再次確認它們的狀況,少年像是在和什麼競賽著,快速地把符紙分散隱藏於各處。一處完成便到另一處,連喘個氣的時間也不給予自己,一直在奔跑著。凝視著自己做著的事,少年儘管莫名其妙,卻也無可奈何。

  「---!」陌生的呼喚傳入耳中,好像叫著自己的名字,但少年聽不清楚;可是,身體卻擅自作出了回應。少年全身猛地一震,手上的符紙失手滑落...他連忙把散落一地的符紙拾起,但身後的人已經看到了---他所做著的事。

  「放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最多只能拖得十年八載而已...」是少女的嗓音。他放棄似地站起來,但沒有放棄他所做著的---手中,依然緊緊地握著符紙,力度之大,使得它們也都變形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少年做了數次深呼吸,鬆開緊繃著的手指,最終轉過頭去。「---祈。」這就是...少女的名字?

  「...」少女再度叫著自己,少年卻依舊聽不清楚。「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我不得不做。明知道這只能拖得一時...可你叫我什麼也不做,就這樣離開的話...我做不到。」少年雖不明白對話的內容,但一股無力感卻從身體內席捲而上,使得他無法不繼續。

  聽見他艱難地吐出的話,少女一凜,隨即,淡淡的悲傷於她面上浮現:「...你知道的吧?『核心』拒絕的理由...而且,只要你願意啟動『那個魔法』的話,就能一直作為『支柱』,守護著大家了...」她揪緊胸前的衣服,彷彿自己的心,也遭受著同樣的痛苦---

少年看著眼前的人,明明不認識,心,卻痛得彷若刀割一般...他聆聽著,自己的回應:「我不是說過了嗎?知道,並不能改變現實...祈,你不知道吧?使用了『那個魔法』的話,我就會,失去作為『支柱』的資格了...」少年張開手,一圑似夢非幻的光暈現於掌心。

  少年的手,溫柔地包覆著光芒:「現在我只能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儘管機會十分渺茫,但我願意嘗試...把希望賭在『她』回心轉意,再度選出『支柱』;或是,賭在新生的『我』之上...只是,無論何者,也幾乎...不可能的吧?」雙瞳注視著光芒,其中,泛起同樣悲傷的色彩。

  「...」少女注視著他:「那麼...你又是為什麼呢?做著這些表面上的、徒勞無功的事,難道就能解決問題了嗎...但,我會相信你。即使所有人也都背叛你,即使你再也不在了,我依然會---伴在你旁。不管時移世遷...」她鬆開抓緊衣服的手,輕輕握著少年的手。

  少年感覺到,自己微微笑了。

  「謝謝你。」少年抬頭,天空,是那麼的蔚藍...雙眼失去焦點,少年以雙手回握:「到頭來...我們還是,只能做著這些吧?無論是如何堅固之物,只要是有形的,終究,定被無形所毀...我們力所能及的,就只有用盡一切力量,以求強化有形,勉強維持無形...」少年的手,異常的冰冷。

  無法干涉自身的動作,只能旁觀著這一切的少年,依舊迷惘著。

  可是,他的身體再度邁開腳步。

  向著一切的終點。

  「...勉強維持無形...」春雪呢喃著這句明明由己所道出,卻彷若早已知道的話語。右手撫摸由各界材料所構成的牆壁,試圖抓緊記憶的尾巴;可是,無論他再怎樣翻找,流逝了的事物就是流逝了,無法再度尋回。

  剛剛,好像想起了...片斷?過去?

  甩了甩頭,春雪試圖藉此讓自己清醒一點,但這反而使他陷入思考的胡同之中。「...春雪君?」注意到春雪異常的動作,黑雪姫訝異地喊了他一聲。「你真的有點不妥...是不是空間的異常,讓你產生過敏反應了?」劈頭就想到最合適的可能性,真不愧是...

「...學姐...抱歉。」春雪看著自己的手,彷彿看見那道凝聚於手中的光芒---這是,幻覺嗎?下意識地眨了眨眼,影像隨即回復原形。受心中複雜的情感驅使,春雪本能地向他的「上輩」請求協助:「剛剛我說的那句『以有形維持無形』,我總覺得之前好像,聽過...說出的人應該是我,卻又不是我...」

  聽見他這番雜亂無章的話,黑雪姫頓了一頓,表情變得認真:「是記憶干涉嗎...不過也要體質相符才行,看來你和『這個地方』確實有一點淵源...」「欸?我?」春雪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但,就在下一秒...春雪當機了。沒有誇大,正正就如如字面所述---

因為黑雪姫若無其事地蹲下,把額頭貼上他的額頭了。

  一瞬之間,春雪的心跳計量表由平穩升至紅色危險區域,意識只能僅僅維持著...「學、學姐!你在幹...什麼...」與春雪的驚慌失措形成強烈的對比,黑雪姫的表情卻是無比的嚴肅認真。「別亂動。記憶傳遞需要額對額,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其他辦法。」夜空色的雙眸,在近距離凝視著他---他背後的一切...

「啊,嗯...是。」被魔族的神情所震懾,儘管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但春雪仍然成功從驚慌中脫離,思緒平靜下來;心頭一片澄明,除了額前相互的觸感外,春雪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兩人的意識逐漸同步,記憶傳遞達到最大倍率...

恍惚之間,春雪感覺到,光芒如水流般從他體內流淌而去,進入眼前的人之內。記憶被他人所察看,平常也應該會感到恐懼;不可思議的是,春雪完全感受不到類似的情感...應該說,他沒有畏懼的理由。

  因為,少女是少年最為信任的人。

  良久---事實上,記憶傳遞只歷時一瞬,但春雪的體感時間卻如處於「加速」狀態般變得漫長。光芒轉了一圈,回流到春雪之中;隨即,一切再度流動、恢復如常。離開他敬愛的學姐,春雪帶著一點緊張,問:「學姐...你看到了什麼?我所遺忘的是...」

  奇怪的是,此次黑雪姫並沒有如往常一樣,以清冷的嗓音回答他的問題。感到疑惑的春雪看向她,只見魔族微張著嘴,臉上流露著...無法置信的表情,像是接受不了自己所瞭見的一切。見著黑雪姫的反應,春雪背上不住冒出冷汗:「學姐...」待不及他說完,黑雪姫以喃喃自語的聲量道:「...看不見...」

  啊?

  「春雪君...我看不見。」黑雪姫從失神中返回:「光芒回流的記憶只有無關宏旨的,關鍵記憶像是刻意被隱藏了...而且,當我嘗試循途徑尋回時,連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了...我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但你身上又沒有魔力痕跡...為什麼?」無力地抓住他的雙肩,黑雪姫不甘心地承認自己的不足---

「因為---魔法是,無法重現失去的。我們不是嘗試過了嗎?」

  陌生的女聲傳來,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聽見這句說話,黑雪姫停了一停,這才放開抓緊春雪的手,轉過身去;純黑的髮絲垂下,使得他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魔族靜靜,又像是嘆息地道:「我們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放棄而已...不是嗎?結...亞絲娜。」

  春雪終於從事態中恢復過來,隨即被立於跟前的劍士姿態所震撼。與黑雪姫的純黑形成強烈的對比,少女身裹以純白及鮮紅為基調的騎士服,白色皮革劍帶上則吊著優雅的白銀細劍;唯一相同的是繡在服裝上方的徽章。中分的栗色長髮下,淡褐雙瞳發出耀目的光芒。

  兩名劍士,同樣不發一言。

  無法忍受這靜謐至極的氣氛,春雪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再作一次赴死之行:「那、那個,兩位...在走廊上僵持著好像,呃,不太好...不如換個地方吧,哈哈...」嘴上這樣說著,其實春雪已經被內在及外在的壓力迫得快要昏倒了...

「你白癡啊。」

  「信不信我再轟殺你一次?」

  慶幸的是,這些是在春雪腦海中自動重播的回憶錄音。事件緣起是紅之王仁子冒險地以真實身份進行社交工程,為要取得白銀之鴉背上雙翼的協助,對抗第五代「災禍之鎧」。期間因變動而導致黑之王和紅之王,兩人在現實中會面...這兩句令春雪受創甚深的話語,就是在春雪甘冒大險,出面緩和她們之間的氣氛時,無情地彈回來的...

  ...總不會像那次一樣...吧?

  春雪回味著慘痛的記憶,此時細劍使開口了:「...也是。在這裡談也不太好...餘下的到我辦公室才繼續吧。客人不請自來,事必有因...就讓我聽聽。」黑雪姫默默點了點頭,似乎沒有異議...太好了。春雪暗自鬆了一口氣;只見兩人已經開始移動,他也趕緊追上。

  三人移步至一間說不上奢華但很氣派的辦公室中。也不知道是怎樣做到的,他們才剛坐下,三杯紅茶就於圓桌邊浮現。優雅地抿了抿茶,兩名劍士不約而同地開口:「那麼...」「好了...」同時僵住。「嗯,」黑雪姫無奈地咳了一聲:「在進入正題之前,還是先自我介紹吧?你們兩個。」她看向坐在對面及旁邊的兩人。

  點了點頭,細劍使把喝著的茶杯放下,雙手置於膝上;一股劍士的凜然彷如出銷的刀般席捲而出,使得春雪無法不戰慄:「我的名字是---結城   明日奈。人界總部總長,同時也是七界的榮譽顧問之一。在這次的『裂縫』事件中,我是最高負責人...另一個是她。」回望向黑雪姫。

  原來她就是...

繼續喝著茶的魔族「善意地」再補上一點資料:「順帶一提,結城的䁥稱是亞絲娜。『閃光』亞絲娜---她的細劍技可不是蓋的,再加上這容貌,是長期排在『聯盟中最想跟她結交』榜的前三名喔。」聽了這段「補充」,春雪頓時無語。

  「這段和八卦新聞差不多的介紹是怎麼了。」不出所料,亞絲娜無言地扶額:「而且要比歡迎度的話,你和我半斤八兩吧。『終焉』之黑羽...」「...喂。」黑雪姫澄清:「可不可以不要唸那個代號...而且那段介紹是上次我從某人身上套出來的,剛剛重播而已。」回想起那次的狀況,一絲美麗的微笑現於唇邊。

  「...我已經不想問你是怎樣逼供的了。」亞絲娜滿懷深意地道:「應該說,不愧是魔族嗎?」「...」黑雪姫試圖辯解:「只是用了一點小魔法而已,別把我想像成那種以殺戮為樂的魔族...話說回來,我們是不是離原題越來越遠了?」

  聽到這裡,春雪也不得不插嘴:「學姐...你是不是在轉換話題矇混過去?」正在和亞絲娜以言語比較的黑雪姫即時愣住,然後轉過頭來。感到不妙的春雪想要逃開,但滿滿的殺氣把他釘死在沙發上。緩緩勾起嘴角,明明沒有動作,春雪卻聽見了,那道如絲綢般柔滑,卻又如刀鋒般銳利的嗓音:「春雪君---你有意見嗎?」

  受到必殺技「極冰式黑雪微笑」直撃,春雪當場石化。

  「...好了,我們也是時候收斂一下了。」亞絲娜當然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察覺氣氛不對的她適時出面阻止:「對了,你還未自我介紹吧?」「啊...嗯。」春雪想開口介紹自己,但他突發現一件事---在現實世界之中,春雪根本,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有田   春雪,分析師沙耶的兒子。本來沒有打算讓他卷入的,但他偶然撞上了『裂縫』...不過這也許是一件好事吧。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夠打破這停滯的現狀...」看出了春雪的窘境,黑雪姫代為回答,但內容實在是...「哦?」亞絲娜挑挑眉:「先不說他的來歷,他對『這邊』完全是一知半解吧?說他能夠打破...黑羽你有什麼證據嗎?」

  「就憑他是我的男朋友。」

  嗚?春雪差點忍不住悲嗚:「學、學姐!你在說什麼啊---」本以為這樣的「證據」定必立刻被否定,沒想到...「是嗎?男朋友的話...那麼就可以了。」亞絲娜乾脆俐落地認可了。「啥?!」「你是第一天認識黑羽嗎?她看人的要求有多高,你還不清楚?被這人甩掉的追求者,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了吧...」亞絲娜訝異地反問。

  好多...

「學姐真的,很受歡迎啊...」「春雪君...你別誤會。」黑雪姫認真地凝視著他:「我不是說過了?始至終喜歡的---只有你一人。」「學姐...」春雪視野中的事物逐漸消去,最後,只餘下一張美麗至極的雪白容顏。

  「你們...打情罵俏夠了沒有...」

  細劍使最終忍受不往這詭異地甜蜜的氣氛,猛地打斷了兩人。「我們可沒有這麼多的時間去浪費...你們來此的目的是?」「啊,抱歉。」黑雪姫毫無誠意地道歉:「很簡單---我們想要跟人界『核心』見面。」「...」亞絲娜眉頭一皺:「為什麼?」「我想讓春雪看看。他跟『核心』,應該有著某種關聯在---」黑雪姫想了一想,堅定地回答。

  「...好吧。」知道單單拒絕是無法阻止此人的,衡量過得失後,亞絲娜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拿去吧---這是許可。」無奈地把幻色卡片實體化,輕輕拋到兩人跟前。

  「謝啦。」收好許可證,黑雪姫也不想再在此消耗時間了:「我們走吧,春雪君。」「欸?」未待春雪反應過來,黑雪姫擅自牽起他的手:「---坐標移改!」

  春雪逐漸遠去的意識,捕捉到亞絲娜苦笑著的道別:「...慢走。」

  晶瑩剔透的洞穴。

  兩人在天然生成的晶石道路上走著。默默無言---前方,就是一切始源和事件的終點。在此情況下,交談也是無謂。於是,他們選擇了靜寂;也許,這才是最適合的。

  不知走了多久,最終,兩人看見了那扇大門---門後,就是支撐這個世界的、人界的『核心』。此時黑雪姫終於開口了:「春雪君...門後就是,『核心』了...春雪君?」語尾的些微驚慌,是因為看見了春雪的異變。

  不,算不上異變,這只是...「共鳴」。

  一股脈動在春雪內心翻滾,同時,胸中的光芒發出了,回應似的灼暈---春雪幾乎站立不住,只能半跪半靠地倚在牆壁旁,不住粗喘。可是,充斥著他的,不是恐懼,也不是難過。

  而是,滿滿的感動。

  抵受著脈動和光芒,春雪踱步到大門前。手指碰觸的那一瞬,夢境、過去、回憶、現實---全都完全結合,融為一體。

他再也忍不住,輕輕推開了門。

奔跑著,少年終於到達了---終點。

此時,他終於看清了,奔跑著的人,並不是他。

「   我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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