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裝潢乾淨樸實的小酒館裡，兩個相貌平平、膚色黝黑的漢子邊夾肉邊聊自己當年也曾是個秀才的老故事，又和旁邊的女子討論當官和種地到底哪個好。不過也沒多認真講，吃兩口肉才說一句話，而十句有五句是抱怨考官、四句抱怨太陽，剩下一句自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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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淺笑晃著杯子邊聞茶邊聽他們抱怨，似乎已經對他們的家底很熟悉了，時而還能對兩人調侃幾句，逗得兩人和小二呵呵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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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得只有三個客人的酒館因此有了別樣的悠哉愜意，只可惜差了些熱鬧。要找熱鬧的話還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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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他事做，小爺我跟他姓！」一個青年踢門而入。沒很用力，但動作很快。進門後右手解解開明黃色的光滑平整絲袍，左手抹掉後頸殘留的胭脂唇印，腳沒停一步地徑直走到櫃檯後癱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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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蔣東家回來了！」精壯圓眼的漢子打趣問：「談什麼大生意這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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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頭的事，蟾桂你要一份嗎？」蔣承瓔如大家麗逸筆鋒般的眉眼帶著疲憊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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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知道肯定是玩笑，大笑幾聲。蟾桂擺手：「這還是東家留著自己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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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一手支著笑梅花苞般的面龐，笑問：「怎麼樣殺頭的事勞東家親自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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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城東酒樓的彈琴姑娘懷孕了，我尋思我有經營這種榻上勾當嗎？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蔣承瓔一邊翻帳本一邊道：「於是小爺花了一把的碎銀找老顧買了個細探人，一查可好了，掌櫃的老劉子自己攬的這勾當在我的酒樓賺金瓜子，那幾個姑娘、小廝還替他瞞，瞞到最後肚子出事了還是客人發現來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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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胖瞇眼的漢子仲之問：「那麼那孩子怎麼辦啊？他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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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得小爺我養！難道還能吃了不成？娃娃的爹不知是誰，他娘還想在我的酒樓上吊，美其名曰以死謝罪，老劉子更給我鬧跳樓。富子你說說，我怎麼招來的這群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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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富子看東家這俊朗的少年聲貌，理起公事來卻一副老富翁模樣，莫名地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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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承瓔繼續道：「老劉子肯定是不能留了，我把他踹到柳邊橋上，要他愛跳在這裡跳，結果這老兒只縮著哭，站都不肯站，浪費小爺時間。至於接過那勾當的姑娘都在樓裡休半年觀察身子，小爺還得算有幾個孩子要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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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得辛苦掌櫃了。」女子淡淡感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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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我替人養家中老小也習慣了。」蔣承瓔抱怨完恢復平靜，麻木地笑道：「我故國在也養了好幾戶人家。或許我真欠他們點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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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子啊了聲，似想到什麼，掏出一封信道：「說到您故國，錫國送來一封您的家信，昨日到的，您快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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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放桌上吧。」蔣承瓔翻著帳本抄寫些東西，懶得管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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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之問：「怎麼不先看看，你家這麼遠，通信相當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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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承瓔輕逸地一手撐桌歪坐，道：「這信這麼厚，必須是來要錢的。若要問我過得好不好他們頂多用隻鴿子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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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桂道：「見鬼了，你當初蓋酒樓、酒館的錢不是你家裡出的嗎？咱們雩國的京城地價可不便宜啊！有這財力還要天天和兒子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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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人多，每個人借點當然也多但都是印子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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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之道：「那你知道子金過份了怎麼不乾脆手一攤說沒錢？以你如今行頭的身分，他們能把你如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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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捨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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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人露出感到稀奇的目光，平時看這小子沒多像孝子，沒想到會為家人累得半死還說捨不得。他們再齊齊打量了眼他現在脫去明黃衣袍只穿著棉衣的模樣。好像他說過，這袍子是他最正式的一件衣服了，弄髒了可沒法見人，所以總穿一會兒就脫下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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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三人年紀都比他大，但第一次對向他露出對努力的晚輩心疼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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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個女子對蔣承瓔的故事沒有任何新奇的目光，從容地喚了聲：「小二，你不是提過店裡新進的好茶嗎？那茶翻山越嶺得之不易，要喝得有意義才行。我看現在正是時候，何不拿來慰勞你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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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罷，富子便接到一塊桂花糕狀的拇指大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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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蔣承瓔道：「輓世美人啊，妳不說我都忘了，你以前天天來我館裡砸錢的，這次我大老遠買這茶來就是要送你幾塊答謝的。」又道：「富子，銀子還人家，再拿三塊茶餅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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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輓世反對，道：「小二，銀子收好。你替你們東家收了我的荷包那銀子就賞你！」說罷，她解了腰間的荷包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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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原本想說收錢的話還得看看東家的意思，但姑娘的荷包就不一樣了！他留一句：「是的！」便捧著荷包衝進簾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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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漢子看了也笑著「喔」幾聲起鬨，調侃地看向蔣承瓔。在雩國送荷包即為表示愛慕，對方要是收了便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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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承瓔跳起來向內喊了幾聲，碎念道：「這小子怎麼什麼都敢收？為一塊碎銀就把自家東家給賣了，小爺是虧待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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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囉。蔣東家，我大雩律法重誠信。你錢和情意都收了，何時交人啊？」蘇輓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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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輓世啊，妳一份情意就買我一個可太奢侈了，附贈個富子給妳做小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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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子拿著茶餅出來聽到這話，也沒立刻反對，只板著臉道：「東家這是在想陪嫁了？行吧，為了二位的幸福我委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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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兩漢子跟著嘻嘻笑鬧，但沒多在意。畢竟這蘇美人和東家曖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倆似乎都是做大事業的人，只把這當孩子過家家般的消遣，點到為止，沒認真過。有意思的是，蔣東家確實沒和其他姑娘這樣玩鬧過，至於蘇美人……他們還真不清楚任何這人在酒館外的事，只知道玩鬧都能有種從容矜貴樣子的人，應是不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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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人的幾番嘻笑閒聊後，小酒館外的天已換做傍晚。蘇輓世最先告別眾人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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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刻意對蔣承瓔道：「也不知什麼時後還能碰見蘇美人，最近她少來很多。這是你們這三個月第一次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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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來幹麼？」蔣承瓔沒理會他，慵懶地自顧自把信拆開，看了一會兒後，他突然把家信撕碎甩地上，大罵：「把小爺當竪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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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自顧自走上樓準備要睡了，只留下句：「富子，以後錫國來人，一律給小爺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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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三個面面相覷，不由感歎：「唉，這少年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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